《红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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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江湖-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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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瞎眼老人一伸手,道:“取出来,给我。”
  少女惊疑不定,轻轻取出铁筝,递给瞎眼老人,老人双手颤微微地接过,十指抖颤,轻抚筝弦,略拨两下,弦音叮哆,震荡茅屋。
  余音燎绕中,瞎眼老人仰面长叹,两行晶莹的泪水,沿着腮边滚滚襟前。
  少女看得张口结舌,许久才轻轻问道:“老爷子,您……为什么哭了?”
  瞎眼老人摇摇头,泪水越发如断线珍珠,答非所问道:“二十年了,二十年不闻筝韵,一时几乎分辨不出啦!”
  少女忽也觉鼻酸,柔声叫道:“老爷子……”
  瞎眼老人摩掌着筝身,凄然又道:“他向来筝不离人,人不离筝,如今忽然授了他人,难道……”
  话声陡地顿止,停了一下,侧面低喝道:“阿媛,去把我床头那只红木药箱取来。”
  少女又惊又喜道:“老爷子,您要用金露丸!”
  瞎眼老人长叹一声,道:“耗尽世上一切药物,咱们也得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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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宝剑上的七星北斗
 
  夜幕拢张,万籁俱寂。
  茅屋中,一盏昏黄的油灯,照着三张神色不同的面庞。
  竹椅上的高翔,仰面僵卧,伤口血迹已经清净,同时换了一件干净外衣,但他双目依然紧紧闭着,呼吸短促,胸部剧烈地一起一伏,久久未见平静。
  少女阿媛紧靠椅旁,紧皱娥眉,目不转睛注视着高翔脸上任何的变化,显得无比关切而焦急。
  那瞎眼老人独自坐在墙角另一张竹凳上,神情冷肃,面色沉重。
  屋中静寂如死,除了高翔重浊的呼吸声外,只有壁台间漏鼓中的细砂,籁籁滑落发出的轻微音响。
  时间在砂粒滑落中一点一滴消逝,老人脸色越来越深沉。
  突然,高翔手肘微微动了一下,嘴唇牵抖,挤出一声断断续续的轻呼:“水,水,我要水……”
  老人和少女同时嘘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在脸上泛起一丝宽慰的笑容,老人挥挥手道:“把厨下温着的参汤喂他半盏,饥饿过甚的人,不可进多食物。”
  半盏参汤喝完,高翔脸上渐渐浮现红晕,颈脖不停扭动,似嫌不足。
  但瞎眼老人制止阿媛再喂,并且低声吩咐道:“待他清醒,先别提及书信的事,爷爷还有话问他。”
  阿媛点点头,道:“但他伤势初愈,尚未复原,您老人家最好别使他太激动。”
  瞎眼老人莞尔一笑,道:“爷爷会没有你懂?日间还怕他是男人,连门也不敢去开,这会又如此关心了?”
  阿媛粉面通红,轻跺莲足,娇躯一扭,慎道:“老爷子,您……您说什么?”
  老人笑道:“爷爷没有说什么,你以为爷爷说什么了?”
  阿媛芳心突突乱跳,厥嘴低头道:“爷爷也会欺侮阿媛,阿媛以后可不理你了。”
  瞎眼老人笑容忽敛,感叹道:“九天云龙对我恩重如山,这孩子如是他后人,唉,真叫我不知怎样报答。”
  阿媛失惊道:“原来他就是青城山庄九天云龙的……”
  正说间,高翔轻嗯一声,缓缓睁开眼来。
  他目光在屋中扫过,一见阿媛正低垂粉颈立在椅侧,慌忙挣扎着要撑起身来,却被阿媛伸手按住,道:“公子,你伤势尚未痊愈,不能行动。”
  高翔摇头道:“姑娘父母俱都不在,在下怎可擅入贵宅,这……这太无礼了。”
  瞎眼老人在屋角接口笑道:“不妨,她父母虽然不在,还有我这老废物在,为人但求心对日月,何必拘泥于俗礼。”
  高翔惊道:“老人家,您是……”
  瞎眼老人道:“老夫谷元亮。”
  高翔浑身一震,脱口道:“您就是昔年威震武林的冷面……”话到此处,忽然住口。
  谷元亮微笑道:“不错,老夫正是二十年前恶名卓著,江湖上人人欲得而甘心的黑道巨孽冷面阎罗谷元亮,老弟台年不满双十,因何倒知老夫贱名?”
  高翔忙道:“晚辈是听家父提起过。”
  谷元亮脸色一沉,迫问道:“令尊是谁?”
  高翔记起父亲临别嘱咐,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讪讪道:“是……是……”
  谷元亮冷冷接道:“青城山庄庄主,九天云龙高翼,对吗?”
  话声微顿,不待高翔开口,径自又接下去道:“你年纪不大,言辞却如此闪烁诡谲,似乎不像高家后代。”
  高翔见他颇有不愉之色,叹道:“老前辈不知内情,这是家父在临别的时候,千叮万嘱,要晚辈改称姓氏。”
  谷元亮脸色猛然一动,诧道:“有这等事?你父亲望重武林,侠名遍天下,岂有叫儿孙隐姓埋名的道理?”
  于是,高翔便把自幼丧母,九天云龙如何将他藏在石室中养大,如何突然令他千里送信前往星宿海,以及在噶峰所遇经过,详详细细述了一遍。
  谷元亮默默听完,脸色已变得一片苍白,突然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垂首在室中缓踱沉吟,过了好半晌,举手捶额,喃喃道:“奇怪,奇怪,这就叫人想不透了。”
  阿媛道:“老爷子,有事且留着明天再说吧,高公子伤势未愈,身子又虚弱……”
  谷元亮呼地挥手断喝道:“不,这其中大有溪跷,你不要打岔,让我静静地想一想。”
  接着,浓眉一扬,沉声问高翔道:“你初上噶峰所遇的白衣蒙面人,身材武功,可有几分熟悉?。
  高翔茫然摇头道:“不熟悉,晚辈初次踏人江湖,识人不多,那人又用面巾蒙人,相遇之际,匆匆换了一掌,根本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
  谷元亮又道:“那一掌你自觉功力谁强谁弱?”
  高翔想了想,道:“晚辈远非那人对手。”
  谷元亮双掌猛击,道:“好,现在你且把那柄黄金铸造的短剑,拿给老夫细细审查一下。”
  高翔如言取出短剑,递了过去,谷元亮接剑在手,用五个指头在剑身上一阵摸索,顷刻之间,神色大变。
  高翔讶问道:“老前辈发现了什么?”
  谷元亮默默又把短剑交还高翔,肃容反问道:“你仔细看看,短剑剑柄上,是否有七粒宝石,嵌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高翔低头一看,骇然道:“果然,老前辈从何知道?”
  谷元亮白果眼一阵翻动,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字缓缓说道:“这正是你们高家的传家之宝,七星金匕,匕身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这几句话,就像根根尖锐的针,在高翔身上重重戳了一下,使他险些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失声道:“老前辈,这……这怎么可能?高家至宝,怎会戮在两位师伯尸体上?”
  谷元亮摆摆手,示意他不可激动,正容道:“你先别惊讶,此事的溪跷,正在此处。咱们冷静的想一想,你父亲后山诀别,令你持书赶往星宿海,书中既有横祸将至的警语,则你桑、柳两位师伯已陷危境,他一定事先早已知道,这话对不对?”
  高翔点点头道:“是的。”
  谷元亮长叹一声:道:“孩子,你原本聪明,怎会连这点简单道理也猜不透,试想你父亲既知星宿海将有变故,为什么自己不亲往送讯,却叫你一个从未离开青城后山一步的孩子,跋涉千里,赶往告警?”
  高翔愕然无语可答,愣了半晌,才道:“爹爹也曾说过,他老人家另有要事待办,等事情办完再到噶峰相会。”
  谷元亮冷嗤道:“鬼话,他信中已嘱两位师兄速离噶峰,怎会还到那儿去和你们相会,所谓另有要事,不过推托慰藉的借词而已。”
  高翔大惊失色,讷讷道:“老前辈的意思是说,那峰上遇见的白衣蒙面人,就是我爹爹?”
  谷元亮冷冷道:“按常理推断,并非绝不可能。”
  高翔听了这话,登时怒火上冲,挣扎着从竹椅上撑起半个身子,愤然道:“在下虽受前辈活命厚恩,却不能忍受你对家父如此诬谤。我爹爹义薄云天,对桑、柳两位师伯关怀备至,岂会做出暗害残杀的勾当,再说,他老人家既要害死两位师伯,又何必命我兼程赶去噶峰送讯,前辈如此恶言中伤,请恕在下不能再留。”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早气得面色铁青,浑身颤抖;咬牙切齿,要从竹椅上挣扎下来。
  阿媛死命将他按住,一面埋怨谷元亮道:“老爷子,你是怎样搞的,好好竟说出这种不近情理的话来。”
  谷元亮却毫不动容,哂然笑道:“事情本来不近情理,自然只好向不近情理之处去设想,江湖上鬼魅魍魉之事甚多,这又算得了什么。”
  高翔听了这话,越发怒不可遏,从竹椅上奋力跃身而起,怒目道:“谷前辈也算是武林中赫赫一时的成名人物,在下愿恶言顶撞,但家父生平光明磊落,前辈竟出言诬谤,未免令人齿冷。”
  掉头又向阿媛拱拱手,道:“生受姑娘救命之德,高翔但能不死,但日后终将报答。”说罢,负起筝囊,夺门欲出。
  谷元亮却冷冷笑道:“恩仇是另外一回事,总不能因为令尊当年曾对谷某有恩,今日便须谷某作言不由衷之论。”
  高翔怒哼一声,不再回答,低头疾走,却被阿媛横身拦住,道:“公子重伤未愈,空腹未食,怎能上路,爷爷是个残废人,即使言语间有什么不对,也请公子看我薄面。”
  高翔举手一格,身躯抢到门边,一只脚才触及门槛,那谷元亮突然如鬼勉般疾闪而至。高翔怒声道:“老前辈意欲如何?”
  谷元亮面泛冷笑,缓缓说道:“你要走咱们绝不拦阻,但老夫当年曾受令尊厚恩,为了报还,今有一件东西相赠,也许它对你将来会有些用处。”
  他一面说着,一面探手人怀,取出一块墨绿色的东西,然而,高翔连那东西是什么形状都不屑一看,便傲然一仰头,大声道:“请不必费心,高某还不是求取施舍的人。”
  谷元亮深深一怔,未及说出下面,高翔已踉跄冲出茅屋,奔冲而去。
  阿媛含着眼泪,直追到竹篱门口,叫道:“高公子,你伤处尚未收口?三天之内,切勿擅运真气与人动手……”但高翔充耳不闻,跌跌撞撞,早投入黑夜之中。
  阿媛柔肠寸断,痴痴立在竹篱门口,许久,许久,才抹泪回到茅屋中,只见谷元亮昂然坐在竹椅上,神情冷漠,手里正把玩着那块墨绿色的东西。
  那是一块墨玉制成的精巧方牌,牌上赫然刻着一个篆体的令字。
  阿媛低垂蜂首,默默走到桌边,举起颤抖的手,轻抚着高翔吃剩的那半碗参汤,不禁悲从中来,泪水籁籁而落。
  谷元亮鼻孔里冷嗤了一声,喃喃道:“嘿,好一个倔强的小子。”
  阿媛没有答话,突然举起那只汤碗,一扬手,向门外恨恨摔了个粉碎,香肩耸动,伏案痛哭失声。
  谷元亮脸上顿时闪现一丝满意的笑容,颔首道:“摔得好,阿媛,没有你这一摔,爷爷满肚子话,也无法出口了,坐下来,咱们爷儿俩谈谈。”
  阿媛便咽道:“还有什么好谈的,你口口声声曾受人家大恩,只恨无缘报答,可是,却把人家一个又饥又病的人,气得连歇都投歇一宿,就……就走……了……”
  谷元亮听了这话,非但不怒,反而大笑起来,道:“傻孩子,爷爷正因欲报当年大恩,迫得出此下策,他这一走,对他只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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