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软的沙石从脚下滚落，扬起的烟尘飞舞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落回去。
我神经紧绷的盯着脚下几乎垂直向下的路，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扒着路边带刺的灌木，祈祷着自己能像对面刀尖一般的山崖上那颗橡树一样永恒不死。
毕竟，从这儿一脚踏空下去，不死也能要人半条命。
前面那名摔的头破血流的士兵就是最好的实例。
日光渐渐强烈起来。
炽热的温度让我全身都湿透了，非常难受。
而最要命的是，我还要带着那顶钢盔，沉重的重量几乎让我抬不起头。
很累。
很渴。
也很饿。
饿，腿肚子都在打抖。
可是在这种半空中，我能停下么？
噢，如果不是因为那名有着拉菲般眼睛的混蛋，我一辈子也不用遭这种罪！
SHIT！
“坚持！”
“握紧缰绳！”
“别让战马受惊！”
咔咔咔
靴子终于踏进了崖底的溪涧，流水中光滑的卵石让我差点摔了个仰面朝天。
“噢！”我用力的扯住缰绳才站稳，只不过这引来了骏马一阵不悦的挣扎，扬起的前蹄溅了我一身的水。
“渡过溪涧，全体休整！”传令兵在对岸高喊。
我吐了口气，可还没有屁…股挨到地面，一股焦糊的味道便乘风而来，从山崖的那一边。
这味道很浓重。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甚至包括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员。
“怎么回事？”刚稍微放松的士兵们低语起来。
“全体上马！”几秒钟之后，最前面的萨萨忽然大吼了一声，那音调听起来让人心惊。
怎么了？！
可没有人询问，所有骑士们都训练有素，他们翻身上马，干净利落。
啪啪啪啪
铁蹄飞驰，水沫四溅。
山路沿着山崖转了个弯。
阴影不再，烈日当头。
就在前面，隔着一片青葱的树林，我能清楚的看见几股触目惊心的黑烟柱正升往碧蓝的天际。
“罗纳斯托！”萨萨的眼睛红了。
骏马在他身下开始不安的点着地。
“陛下！”他嘴里咬牙切齿的那个词让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我知道了他的意思。
那个正在被焚烧的地方就是罗纳斯托！
那么，亚汀斯呢？！
“弟兄们！跟我上！”他抽出长剑，咆哮起来，“我们去会会北方人！”
“喝！”几乎在同时，疲惫的骑兵们与他一齐扬起马鞭。
铮
利刃出鞘，闪烁的寒芒让枝叶罅隙里的太阳也黯淡无色。
呜
沉重的冲锋号角被吹响，震撼天宇。
我紧紧揪着骏马的鬃毛，夹在飞驰的骑队中间，心脏就像身下疯狂的铁蹄一样砰砰乱跳。
“杀”怒吼在树林里回荡，断裂的枝叶在马蹄下碎成粉末。
亚！
亚汀斯！
☆、第一五零章
罗纳斯托的抵抗薄弱的出乎意料。
那些带着冰冷面具的北方士兵似乎根本没有料到会有驰援，被杀的措手不及。
他们丢下了一地尸体后，便狼狈的退出了小镇。
可是，罗纳斯托还是被焚毁了。
我们是从后面冲进去的，所到之处都是一片焦土。
房屋倾塌，没有活人。
干燥的石子路的两边是被烧黑的树干，上面吊满了烧黑的尸首。
一阵阵热风让他们在半空不住的摇晃。
他们已经被烧的看不出脸，未熄灭的火星还在他们的脚趾上贪婪的舔舐作响。
噢，那副景象让我觉得胃都开始翻腾了。
握着缰绳的手湿漉漉的，我更用力的夹了一下马肚子，驱使着骏马向小镇的深处走去。
四周只有马蹄的声响，那种单一的声音让我的心里涌起一股刻骨的恐惧。
恐惧于对于那个混蛋的下落的未知。
他在哪儿？
亚汀斯在哪儿？！
“有活口！”忽然，前方有人在高声呼喊。
那声叫嚷仿佛为沉重的行队注入了兴奋剂，铁蹄飞快而沉重的踏落，直接将那个拐角围了个水泄不通。
“让开！”
我用尽全力挤了进去，终于在最前面那一排，看见了那名躺在地上濒死的男人，他满身是血。
我停住了。
那是一名赫勒人，是护卫亚的死亡骑士中的一名，我曾在那只阴森的队伍里见过那张黝黑的脸。
“亚汀斯陛下呢？！”萨萨还没有等骏马停稳便跳了下去，蹲在他的身侧紧张的询问，“陛下还安全么？！”
死亡骑士动了动干涸开裂的嘴唇，却只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点模糊的嗬嗬声，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脖子上的伤口，血肉翻白。
他快要死了，这将我心里的紧张与害怕推上了顶峰。
“亚汀斯在哪儿？！他还活着么？！”萨萨的嗓门大了起来，阴厉无比。
我忽然觉得很闷，一把掀开了头盔，直愣愣的看着那名死亡骑士。
那双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睛看了看我，可是他依旧没能说出话，只是用力的扶着萨萨的手掌，另一只手抬了抬。
咯
他的喉咙里又发出了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血泡爆裂的声响，血线从他嘴角挂下，然后，那只手垂了下去。
他死了。
呆了一下，我转身推开人群飞快的朝着他手指的方向奔去。
那是一座半坍塌的院落，发黑的大门在风中吱呀作响，隐约的遮掩着院中的景色。
毫无来由的，我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我忽然感到自己很怕去推开那扇门，那后面就是地狱。
沉重的呼吸。
急促的心跳。
有那么一段时间，似乎是一万年，也似乎是几秒钟，我只能听见那些。
嘴唇被毒辣的烈日烤的发干，手按着发烫的门扉，明明热的满身都是汗，可全身却在微微发抖。
然后，咬着牙，我用力推开了门。
吱呀
那一刻，当里面的东西呈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的心跳，乱了。
院子里有一颗树，和外面石子路边的任何树一样焦黑。
上面吊着一具被烧的变形的尸体。
他的脸似乎被抽烂了，模糊一片，弓起的身上和他的脸一样，也是模糊一片。
一切都很模糊。
可是，他脚边的那顶钻石镶嵌的皇冠却是清晰的。
阳光一照，亮的晃眼，甚至上面点点血迹都在狰狞的发光。
我张大了嘴，却忘了呼吸。
“不……”回过神，我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却根本忘记了后面的台阶，以至于后脑勺砰的栽到了地上。
可是，却一点也不痛。
直挺挺的坐起来，我的目光死死的锁在那里，锁在那具左右摇晃的尸体上。
心跳的厉害。
那是……那是亚汀斯么？
他死了？
那个混蛋就死在我的眼前？
这怎么可能？
*
脑海里忽然回想起那双拉菲般的眼睛，那抹诱惑至极的笑，他在对我说，“你想要什么？”
*
一片空白，不知不觉中，竟是满脸湿热。
我捂住了脸，却一点也捂不住从喉咙深处迸发出的尖叫。
“不……不！！！”
“莎拉？！”萨萨从后面握住了我的肩膀。
他比我慢了一步，可我确信他一定看见了院子里的东西，因为他的手掌也微微一紧。
“他……死了……他死了，萨萨，他死了！”
“平静下来！莎拉……”他用力的扳过我的肩膀，让我只能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异乎寻常的冷静，或者说，冷酷。
或许就是他那种神色刺激了我，让我心底深处的情感猛然崩塌，让我失声尖叫起来，“让平静见鬼去吧！”我发疯的勒住了他的胸襟，想更加恶狠狠的咒骂他，却忽然不受控制的嚎啕大哭，“你没看见么？！他死了！你没看见么？！那些该死的北方人烧死了他！他死了！你开心了么，萨萨。塔卡？！混蛋！……”
那些话让四周的士兵们疑惑的低语起来。
“闭嘴！”萨萨发火了，他一把拧着我的胳膊，恶狠狠的将我从人群中拖走，不论我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
你无法想象那三天我是怎样度过的。
或许，我的手背与墙壁上的伤痕可以略见一斑？
我躁动的拄着头发，缩在最角落的阴影里。
脑海中那些回忆就像带着魔咒，不断的盘旋。
*
在那个拐角，那个混蛋看着我，若有所思，“身手不错。”
在那间房间，那个混蛋微笑着对我说，“和我一起去艾伦吧，莎拉？”
在那片沙漠，那个混蛋用力的将手上的药膏按在我的伤口上，“我们没有别的消遣，不是么？”
*
他掌心温度是那么真实，燃烧一般，每一次都能让我在绝望中升起希望，又在希望中沦为绝望。
我第一次发现，我竟然能回忆起我们的每一件事情。
他残暴，他血腥。
可是，他又是拉菲般诱惑的毒药。
他诱惑着我心甘情愿的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你无法体会这一刻我有多想念他。
那种对于死人的眷念几乎要把人逼疯。
可是，除了那顶染血的皇冠，我却再也找不到一点能寄托情感的东西。
他甚至带走了恶魔之眼。
难道说，那颗蓝莹莹的宝石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风轻轻舞动了一下帷幔，黯淡的夕光从帘帐的罅隙里洒进了昏暗的里间。
我抬头看了看。
如果我没有猜错，从门外进来的那个模糊身影应该是萨萨。
他似乎刚从杀场中回来，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浓烈的血味与臭味。
他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便仰头靠在了沙盘边的椅子里，一动不动。
三天前，他试图走近过我，可是，我把他掀了出去。
“滚！”当时，我冲他那么尖叫。
我都不知道当时是哪儿来的力气，竟然真的将那名健壮无比的男人给摔出了帷幔。
从那时起，他便再也没有试图对我说过一句话。
这三天，我听见他在那里下达了无数关于这些的命令，用那种异乎寻常的冷静的嗓音。
杀伐。
征战。
血腥。
每一次说完之后，他便会和那些士兵一齐离开，然后，带着一身死尸的味道回来，像死狗一样躺在那只椅子里。
可是，这一切对我来说都于事无补。
恨。
刻骨的。
危险的。
悸动的。
我清楚的感受到那东西在我的身体里膨胀。
我需要宣泄，可是，却找不到端口。
此刻，我就是快要涨破的气球，危险的威胁着周围的一切。
“萨萨阁下！”不期，传令兵在房门外喊了起来，嘶哑的嗓音让我忍不住皱紧了眉。
“怎么了？”萨萨的嗓音更加嘶哑。
“斥候已经追踪到屠戮罗纳斯托的北方人了！”
那个消息让我直接从房间的角落里站了起来。
仿佛积蓄的洪水终于可以宣泄的端口，我想抓着头发咆哮。
心中有一种变态的冲动让我渴望见血，渴望听见惨叫，渴望用锤子一锤一锤的将新鲜的血肉碾成沫。
那种渴望是那么深，让我渴望到全身发抖，让我渴望到想嚎啕大哭。
萨萨似乎迟疑了一下，下一秒，他压低了嗓音，可是，那并不阻碍我竖着耳朵监听着外面的一切。
“驻地在哪里？”
“在二十里之外的凯兰特村，是菲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