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文学奖提名 徐贵祥:历史的天空 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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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文学奖提名 徐贵祥:历史的天空 不全-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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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板,“良民”就多了许多,死人的事逐年减少。当然花姑娘还是要找的,常有几个东洋兵夜半时分偷摸出营,在青石街面上撵出几声尖叫。到了白日,太阳旗照常升起,店铺按时开张,叫买叫卖的吆喝抑扬顿挫,饭馆酒肆人来人往,车夫们把式们裸着的脊梁冒着腾腾热气,拉着有钱人串街走巷——不管到了啥年月,日子总是还要过的,活着是惟一的目标,快活地活着是永恒的追求。 太阳已经偏西了,天气似乎变得更加炎热。远远地看去,街上的行人在不经意间稀少起来,青石板连接的街心于是更加清晰,能看见那上面由太阳蒸腾出的流动的光晕。惟有梧桐树枝桠上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显得歇斯底里。

  这时,一桩奇怪的事情出现在高秋江的视野里。

  那是一个身段纤秀的女子,打着一把绿底碎花遮阳伞,沿着青石街心由东向西款款而来,橐橐的脚步声在已经冷寂的街面上击出了节奏分明的韵味。女子和她的花伞旁若无人地走着,恰似小河中央一叶悠然的轻舟。在祥和绸庄对面的泰丰珠宝店门口,女子踌躇了一下,停住脚步向里张望。 就在这时,从泰丰珠宝店里走出来两位浑身珠光宝气的阔太,同年轻的女子擦肩而过。 只在刹那,高秋江的眼睛便睁圆了,她看见女子的左手灵巧地做了一个动作,其中一位阔太脖子上的金项链顿时不翼而飞,而阔太却浑然无觉,两人说笑依旧,迈着豪华的胖腿,分别跨上了恭候在门外的两辆黄包车。 高秋江不禁暗自惊叹:好快的手!

  阔太转眼就走远了,女子却并不急于离开,从容地收起花伞,四下里看了看,嫣然一笑,扭转腰肢走进了泰丰珠宝店。

  高秋江心中一动,愣怔片刻,藏好手枪,换了一件旗袍,戴上首饰,也下楼向泰丰珠宝店走去。在珠宝店的厅堂门口,高秋江和女子打了个照面。 这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留着齐耳短发,月白上衣配着黑裙,一副学生装束。见有人注意自己,女子窘迫地笑笑,露出两排细密洁白的牙齿,然后转过身去就要走。 高秋江低头看看胸前,缀在左面的纯金胸花已不见了踪影。高秋江冷笑一声,跟着女子走出了厅堂。女子在前走,她就在后面跟,女子的步子放慢,她的步子也放慢,女子的步子加快,她的步子也加快,就这么不慌不忙,不前不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女子显然有些慌乱,步子终于变得急促,走到一个巷口,竟然跑了起来。高秋江仍然一言不发,笑笑,也腿跑了几步。女子站住了,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高秋江。高秋江也站住了,微笑地看着女子。

  女子发话了:“这位大姐,你这么跟着我,存的是什么心?”

  高秋江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看小姐身手不凡,想跟你交个朋友。”

  女子脸色倏然一红,苦笑一声说:“大姐好眼力,想必也是此道高手。我今天是班门弄斧了。”说完,不易察觉地翻了一下手腕,一枚金光灿灿的胸花便抛了过来。

  高秋江稳稳地接住胸花,说:“还有。”

  女子说:“大姐你这是勒索我了。”

  高秋江说:“不义之财,见面一半。” 女子无奈,只好从身上取出阔太的项链,想了想,恨恨地看着高秋江:“怎么个一半法,把它掐断?”

  高秋江摆了摆手:“算了,这么好的东西,掐断可惜了,你就留着吧。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如此年轻貌美,为什么要做贼呢?”

  “我不是贼,我只是小偷而已。”

  “我看你一偷再偷,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女子振振有词地反问:“给你一座金山银山,你嫌多吗?” 高秋江突然喜欢上这个女子了,觉得她不仅很有手段,而且伶牙俐齿,尤其是坦率得可爱。高秋江略一思忖,对那女子说:“你既然缺钱,我倒是可以帮你。当然我也有事情需要你帮忙。这样吧,这个地方不方便,我们找一个地方谈谈,没准能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眉山茶馆的金寨翠眉是茗中极品,就去那儿小坐如何?”

  女子眨了眨眼,机警地问:“你该不是警察署的吧?”

  “当然不是。如果是,你早晚也跑不脱。不过我也是有来头的,我劝你还是乖乖地跟我走,不然你会倒霉的。”

  女子蹙了一阵眉头,最后说:“好吧。我得把话说到前头,你要想抓我可没那么便当,我是有一伙子人的,城东城南都有。”

  高秋江笑笑,说:“这我明白。” 五 到了眉山茶馆,高秋江要了一个耳房,点了一壶金寨翠眉,再要了几碟烘糕瓜子之类,两个女人一边品茶一边拉起了家常,做出亲热的样子,乍一看像一对姐妹。

  茶是今春刚采的新茶,果然属上乘佳品,滚烫的开水浇进去,嫩嫩的叶芽滚了几滚,便一根根竖立起来,在水中上下沉浮,一会儿开水就变了颜色,碧绿澄澈,尚未入口,已是清香四溢了。

  高秋江品了一口茶,问:“你这一手是怎么学来的?”

  女子说她亲娘早逝,老爸在庐州当小职员,续弦娶了一个悍妇,待她十分恶劣,她便投奔了堂兄。堂兄是上海滩上的著名大盗,供养她在上海爱群女校读书,但是住还住在堂兄的公馆里。堂兄有时候高兴了,就给她传几手绝活。起先只是好玩,后来学多了,手就痒了。

  第一次偷的是先生的怀表,因为先生为一件小事训斥了她。偷了怀表又偷眼镜,眼镜偷完了又偷礼帽,后来又偷先生的金笔、钞票,连假牙也给偷出来。弄得先生神经错乱,成天都在窜来窜去地找东西,连上课都提心吊胆东张西望。当然这些东西她也不要,过了一阵子就放到一个地方,让先生陆续地把它们找回去。

  女子的故事讲得有声有色,听得高秋江忍俊不住。

  “你叫什么名字?”

  “眼下我还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要不,你就叫我小于吧。干勾于。”

  “那你为什么不再读书了呢?我看你这个年纪,也就是十六七岁吧?”

  “十八。”小于回答说。低下头想了想,眼睛就红了,“后来出了一件事,我在堂兄家里结识了一个同乡,他是个大学生,堂兄常常接济他,他本来对我也很好,我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可是盐碱实业家的千金横插了一杠子,他就疏远了我。我堂兄要揍他,被我劝住了。” 高秋江心里怦然一动,又是一个薄命的红颜。

  “可是你为什么要偷呢?”

  “我恨透了钱,它毁了我。我争不过实业家的千金,因为他需要钱。我没有别的办法,我跟他讲,别希罕她的钱,你要钱我也有。那时我真蠢,我真的天天去偷,恨不能攒一座金山,把他的心收回来。有一次被人逮住了,不是我堂兄出面,他们就把我活活打死了。后来堂兄被官府抓住了,我去探监,堂兄对我说:听着老妹,这个世界太不公平,我偷是为了打抱不平。你一个姑娘家,就别偷了,回家找二伯,相中一个差不多的就嫁人吧。可是回到庐州,老爸因了继母的挑唆,根本就不认我,说我是贼。我一恼之下就走了,我还是要偷,我现在有很多钱了。”

  “有了钱,你的情郎就会回心转意了吗?这种人本来也不值得留恋啊。”

  “是啊,他还是跟她到英国去了。有时候我恨他恨得牙痒,恨不能杀了他。可是想把他忘了吧,又忘不掉。你说咱们做女人的怎么就这么傻呢?”

  “你现在不缺钱了,为什么还要偷呢?”

  “不知道。反正无所谓,我总得有事做吧?我偷的人可多啦,当官的,实业家,阔佬,尤其是阔太太。在洛安州,我最乐意偷日本人和汉奸。全国都在抗战,我也不能闲着。今天那个被偷的女人,就是汉奸马翻译官的老婆,我盯她盯了好几天了。你说,偷日本人和汉奸的钱也算是抗日吧。”

  高秋江被问得哭笑不得。凭借女性的直感,她判断这个自称小于的女子说的话大都是真的。这可能真是一个被抛弃从而变得颓废和玩世不恭的爱情傻瓜。如果有这样一个帮手,那实在是天助人也。

  当然,高秋江也绝不会轻信,她还要进一步地摸清楚小于的真实身份。

  “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是一个贼,并且是一个大贼,你愿意跟我一起干吗?”

  “不愿意。”小于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我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我现在偷钱不是为了钱。”

  高秋江笑了笑说:“跟你开了个玩笑。你我既然萍水一逢,也算有缘。你看我不像坏人吧?”

  “说不准。”

  “跟你说实话,我是南洋商团的一个雇员,近日因为生意上的事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需要打点。

  我看阿妹身怀绝技,想重金聘你帮个忙。”

  “大忙帮不上,小偷小摸还行。不过我得问清楚,是个什么事儿。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可不干,我从来不偷穷人。”

  “绝不伤天害理,而且是正义之举。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于瞪着一双澄澈的眸子,认真地看着高秋江,说:“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可以试试。”

  让高秋江始料不及的是,就是这个俏皮漂亮又身怀绝技的小女贼,在她此后的情报工作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并且成为她生命中的第二个手足。高秋江只用了两个半天,就证实了小于的身份并不是编造的,而小于只用了一个半天,就从一名汉奸翻译那里窃取了一份重要情报——日军正在调集兵力,准备大举进攻凹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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