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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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咒人-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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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莱拜尔站在驾驶舱,看着发射塔迎了上来,有几只船停泊在它旁边,都是赶来取急报或与人通话的。然后,他看见了一条由塔下开过来的快船。
  为了防御风暴,那快船造成了全封闭式,以便随时躲入水下。从船侧的缩写字母就能看出,这是“局里”的船。伯莱拜尔想,真是十万火急了呀。魔鬼岛耽搁了我的行程,局里在几天内已经派出船来寻我了。他把速度放慢,让后面的快船靠上来。
  出乎意料的是,在快船上的一间办公室里,伯莱拜尔见到了局长本人。可怜的瘦老头焦急得眼睛干枯、神色憔悴。
  局长没有用心听他关于魔鬼岛和海底漏电的汇报,而是把几张照片扔在桌上。
  伯莱拜尔拿起照片来看,上面是一位年轻女子,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一看即知,这是局里的人员在对方没注意时拍下的。伯莱拜尔的眼睛好象只草草地扫了一遍,其实他已把此人的特征牢牢记在脑子里了。
  “把她找到。”局长说。
  一个女人!这次要他寻找一个女人。
  然而伯莱拜尔没有表现出惊诧,他坐在局长对面的椅子里,说:“她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你注意到了她皮肤和眼睛的颜色。”局长承认,“她是个特殊人物,从黑暗世界来的。但她会说我们的语言。见到她时,你要非常小心;这个女人极具智慧,并且有一些古怪的能力。最可怕的是,她是个疯子。”
  (4)
  方婷。
  伯莱拜尔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上百遍。这名字的发音真怪。他想起局长提醒他的话:“她是疯子。”当然,局长是个谎话大王,他这样说的意思是:“这女人会对你说一些听来很特别的话,你最好不要相信她。”因为,她是“疯子”。伯莱拜尔很懂得这个意思,他曾经奉命捉拿过一个这样的疯子,疯子被送进局里后就再也没有出来。那人的眼神有一阵子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
  “她甚至会说,自己是从天空中来的。——照这样讲,她不是魔鬼就是救世主了。她在找一件东西,她也许会求你帮她一起找。别理她。”局长的原话还回响在伯莱拜尔的脑海里。他觉得身上发冷,经书上的字字句句,从小就作为金科玉律印在他心中的,现在又冒了出来。
  神把大地划分成永恒的白昼和永恒的黑夜两个部分,作为对人类的惩罚。直到救世主从天而降,解开咒语……
  这位女孩为什么要自称救世主呢?
  而且,她差不多真的是个疯子。一个独身女子怎么可能到处乱跑呢?
  此次的差事确实奇特。同时,伯莱拜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大风暴即将到来之前那种紧张、压抑的感觉。他必须去看看福沁女士。
  永远悬在天空的太阳使这种隐秘的事有些不便。在阳光炽热、热风扑面的街道上,伯莱拜尔低着头走向城市育儿院的后门。
  他流着汗,在后门口向里面的女守门人说:“请你告诉院长,就说伯莱拜尔想见见她,求她务必答应。”
  过往的行人很少,因为这条街是男女两界的分界线。幸好如此,伯莱拜尔不必通过管界警察的盘问。但每个路过这儿的人都用怀疑的目光偷偷看着他,就好象他不是个体面人似的。街道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白亮亮的。伯莱拜尔等待着,尴尬而又无奈。
  过了一阵,守门人出来,冷淡地递给他一张纸条:“到这个地方去等,半小时内院长就到。”她毫无表情地、飞快地说完,不理会伯莱拜尔感激的话,径自走回门房小屋去了。
  这也难怪,育儿院的女士们都是以作风严谨、洁身自好而自豪的。
  伯莱拜尔按照纸条上的提示,走进建在分界街上的一座大房子里。“七号。”
  他嘀咕着,由领座员带进门上标有“七”字的小房间。房间尽头是一面玻璃墙,透过玻璃能看到对面有一间同样的屋子。领座员出去时关紧了门,他坐在玻璃墙前的椅子上。在福沁女士到来前,先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
  十几分钟后,他看见玻璃墙那边的房间门开了。一位女领座员带着福沁女士进来。在上次见面之后,福沁女士又苍老了些,看上去几乎不象刚满六十岁的人。
  伯莱拜尔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感情,但眼睛里肯定已经流露出一点激动。以至福沁女士坐下时,表情有些警觉。
  “你有事吗?”她平静而疏远地问。
  伯莱拜尔忽然又不知从何说起了。他象小孩子一样嗫嚅着,福沁女士耐心地等待。
  伯莱拜尔说:“我要去干一件事,一件很不容易办的事情。可能……我会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他不能确定福沁的眼中是否流露出关怀,也许她觉得再也不见面反而更好。但福沁说:“为什么?很危险吗?”当伯莱拜尔要回答时,她又制止了他,“别说了。我一直不过问你的职业,现在也不想问。你好自为之就是啦。”
  伯莱拜尔点点头,还是说了下去:“要走很多地方,会遇到一些意外变故。这次的任务从开始就让我觉得不安。所以,我来向你告别……”
  “要走很多地方?”福沁说,“那么你得当心瘟疫。”
  “又流行瘟疫了?”伯莱拜尔问,他心里在想,“怎么我不知道?”
  “女界的消息很灵通。最近出现了新型瘟疫,听说是从夜世界传过来的。你记住,这种瘟疫传染性极强,只要接触到病人,甚至靠近一点看到他,就会传染。
  传染往往是致命的。”
  “从夜世界传来的?不,这是谣传。夜世界的人受到诅咒,他们害怕阳光,永远不敢越过黎明线的。”
  福沁嘴角微微一弯,她说:“你当然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了。”
  “不!”伯莱拜尔急忙解释,“我不管这是真是假,你关心了我,我很高兴,我……我非常高兴。”
  福沁冷冷地说:“你别误解。我对任何一个白昼世界的公民都同样关心。不论他是谁,只要他能造福于公众。”
  伯莱拜尔被她的话噎住,好久没有出声。玻璃墙显得那么坚实厚重。
  福沁等了一会儿,说:“你还有事吗?我想我该回去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动使伯莱拜尔爆出了一句:“你是不是生我的那个女人?”
  福沁僵坐在椅子里,脸上的表情就仿佛面对着当街行抢的恶棍或是肆意吐口水的疯子。
  伯莱拜尔绝望地问:“福沁女士,我是不是你生的?”
  “伯莱拜尔先生,您用这个问题缠过我十遍了。这不是体面人做的事,这也不是高尚的感情。”
  伯莱拜尔望着她冷漠而略显厌倦的脸,毫无自信地说:“我只是想知道……”
  “您非常自私,而且心理不正常。”福沁毫不留情地说,“你不能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情绪来纠缠一个跟你不相干的女人。”
  “但你很可能就是……”
  “我不是。”福沁断然否定,“你的做法很古怪,令人反感。白昼人不会有你这样的想法。”
  “因为他们从小就不清楚自己是谁生的。”伯莱拜尔说,“我由于职业的关系,偶然发现了你……”
  “你简直是一个不该长大的突变体。”福沁说。
  如果她愤怒、哀伤、害怕或者抱怨,伯莱拜尔都会觉得有希望,甚至会高兴;但她的神情是冷淡的、厌烦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伯莱拜尔心情沉重,隔着玻璃墙凝视她的脸,那脸苍老而疲倦,眼里深藏着岁月留下的痛苦痕迹。他忽然想用一个更亲密、更能表达感激与爱的称呼来喊她。
  如果能够这样喊一声,他死而无憾。但他不能。白昼世界的字典里没有这样的词汇。他会称呼兄弟、会喊姐妹;而对一个在痛楚之中流着血把他生下来的女人,他只能无奈地把所有情感寄托在那两个客气、疏远的称呼里:“福沁女士”和“院长”。
  玻璃墙是厚重的,令他们可望而不可即;但伯莱拜尔感到,“语言”是一堵更加厚硬、冰冷的墙,把他们隔开,咫尺如同千里。
  “我要叫领座员了。”福沁说。
  伯莱拜尔扑在玻璃墙上作最后的努力:“你告诉我!这次我可能会死的,我想安心地闭上眼!”
  福沁僵住了,她盯着伯莱拜尔,似乎在研究他的内心。最后,她摇头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你知道!”伯莱拜尔大声说,“那个老护士临死时告诉我的:你违反规定领养了自己生的孩子,那孩子……”
  福沁扭过头去,按下了电铃。
  女领座员走进来,带着福沁起身出门。她们俩都没有看伯莱拜尔一眼。
  伯莱拜尔从椅子上滑下来,蹲在地上。刚刚进屋的男领座员惊讶不解地看着他。他旁若无人地蹲了几分钟,闭着眼睛。此刻,他的心是一颗小孩子的心。
  (5)
  “最高委员会”的巨头们围坐在圆形会议室里。白昼世界的政治是很民主的,所以这些人每次聚在一起时,都尽量做到平等而客观得象是在讨论科学问题。
  克罕长老,作为宗教世界的长老会派驻在俗世的大使,具有典型的慈蔼、平静而又精干的外貌。他的职责就是监督这些俗世的人们是否做出违反教旨、不利于全体人类的福祉的蠢事;并且小心地参与和干涉他们的决策,让长老会的(也即神的)意志在其中发挥影响。这种影响从古到今都是很有效的。现在,他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着,打量身边的委员们。
  今天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卫生委员,他忧心忡忡、焦急不安。众所周知,他在担忧瘟疫的事。而会议要讨论的也就是瘟疫。
  安全委员慈眉善目,若有所思。他总是这样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态。但了解他的人都清楚,这神态与他的个性无关。一旦到了紧迫关头,他的眼睛会象鹰鸥一样尖利的。克罕长老估计,他今天又要提出他的“主动防卫”计划。
  经济委员事不关己,安祥地靠着椅背饮藻茶。长老私下里认为他很自私、怕事。谁都知道,现在贸易很顺利,所以他几乎不想来参加这次会议。
  内政委员把双手放在桌子上。他有一对贪婪的眼睛和一副急切的表情,仿佛随时准备向别人索要什么似的。
  外交委员在悄悄探查每个人的脸色。他会提要求的,长老想,他也许希望追加今年的本部门经费,因为瘟疫是从夜世界传来。
  长老自己是宗教委员,同时掌管这个世界的能源。这也是教会能左右逢源地施加影响的原因之一。
  科学委员最后匆匆赶到,他是个瘦高而结实的散漫汉子。在他为自己的迟到致歉之后,会议开始了。
  没有开场白,卫生委员理所当然地第一个说话:“向长老致敬。”他说,“我们都知道今天开会为了什么。瘟疫至今仍在小范围内流行,但它出现得极其突兀、极不平凡。它的传染方式几乎是个谜。曾经有人说它是接触传染,但未触摸病人的人同样染疫了;又有人认为它是通过呼吸传染,这说法不攻自破,因为持此看法的人自己戴着净化口罩,在十尺以外观察病人时也被传染了。有的医生在解剖经冷冻或消毒处理后的尸体时被传染。一个黑夜人女性正好生产,婴儿生下来就有病,而且很快死掉了,接生的人员全部染疫。我们的医学界精英们已经束手无策。仅有的办法是隔离,把病员、尸体全部隔绝在封闭式建筑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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