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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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隼-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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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记得舒鸿第一次提起流云时那欢欣的表情,等他终于见到照片外的流云——一个眼睛含笑容颜开朗的大女孩儿,已是在九个月以后宇航学院的毕业典礼上了,他和舒鸿都是学院的嘉宾。那天阳光灿烂,云淡风轻,毛白杨和法国梧桐给校园投下簇簇浓荫,到处是红白相间的七叶香,花的芬芳里毕业生们低低絮语,年轻的头颅凑在了一起,仿佛采花的蜜蜂。“我一定要上天!”流云的声音清脆爽利,态度坚决,“但绝不和你在一起,我不要你的照顾。”舒鸿大笑道:“有志气!好,我绝不挑选一名宇航学院的女毕业生做助手。” 
    
    任飞扬奇怪这些往事还一一在日,那天像七里香一样甜蜜、芳香和美好,尤其是在宇航局局长亲自把优秀毕业生的奖状递到流云手里时。流云是宇航学院第一个得到这奖状的女性,她作了简短的发言,再三表示太空中不应该有性别歧视,她将以实际行动证明女性和男性的工作能力相当。她后来果然证实了自己的誓言,成为最优秀的太空人之—。 
    
    是的,这些我全都记得,记得当我成为天隼号船长时,你第一个要求加入我的工作小组。流云,你从未和舒鸿在一艘飞船上共事,而天隼号却宛如舒鸿的影子,望着你极力掩藏思念与担忧的眼睛,我只是怕你不能承担任务。流云!我本想抚慰你失去舒鸿的寂寞,充实你没有舒鸿的生活,我尽一切努力想照顾好你,可是……我实在错了,根本不了解在你那纤细温柔外表下的坚强和责任心。 
    
    流云! 
    提坦的千里冰原灾然展现在任飞扬面前。冰屑纷飞,钻头在吱吱作响,耳机中传来激动的声音。声音!回荡在天隼号的舱室。有人狂笑,刺耳的尖叫声震动舱壁。流云睁大眼睛,握紧手中的武器。武器!金属外壳闪亮!激光切开了紧锁的舱门,键盘飞快地敲动,搜索不到被修改的指令,汗珠顺着他的前额淌落。流云在另一台电脑上寻找,她找到了!救生舱归我们了,但真的要弃船吗? 
    
    瞬间的黑暗,电火花四处闪烁,气温渐渐下降。得立刻穿上恒温服!流云的脸,在应急灯照射下她脸上是不可抗拒的坚定,不能丢下高林,他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同志,我去找他!流云的身影消失在狭长的走廊里。他想跟上去保护她,但是秦明摔倒在地,他不得不留下照顾伤员。 
    流云!秦明,还有高林!默数着天隼号船员的名字,任飞扬只觉心如刀绞。他们上船时全是那么生龙活虎。他们信任地把生命交付给了他,而他却让他们经历了灾难和死亡! 
    天啊!我都做了些什么!日记贴紧任飞扬的心脏,他一时间几乎窒息,心脏不能跳动,血液无法流淌。 
    不知什么时候,赵律师出现在任飞扬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律师轻轻从任飞扬怀中抽走了日记。 
    宇航员惊惧地抬起头。 
    “归还的时间到了。”律师的声音柔和得仿佛在哄一个小孩子,他向门口努努嘴,“局里的人一直在等着。” 
    任飞扬望着那覆膜本,他再也见不到它了,带走它就像带走他剩余的生命。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除了美好与酸楚夹杂的回忆。 
    他只恨自己没有和天隼号共赴劫难。 
    律师走到门口,一只看不见的手接过日记。日记在宇航员的视野里永远消失了,他控制不了哀伤,扭过头去。律师面对他的背影——瘦得几乎可以数清每块脊椎骨的背影,缓慢地说:“那飞船的事故不应由你一个人负责,我确信。” 
    任飞扬没有答话。 
    事故不应由你一个人负责。死了两个人,但那是个意外。如果你善于辩解,你甚至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虽然天隼号已灰飞烟灭。 
    C 
    “天隼号的爆炸是近五十年来最严重的航天事故,而你却幸存下来。”调查者已积累了足够多的资料,看上去他十分疲倦,眼圈发青,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严厉的态度。他的女助手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短短的头发拢于耳后,在灯光下的侧影有些像流云。 
    “是的,我是幸存者……”他说。这时,同伴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惊惧而尖利。任飞扬甩了甩头,没有用,那些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荡,一声比一声响。“天隼号上装了土卫六提坦的海洋样品:冰块和深层洋水,还有大气标本。我们用特制的合金陶瓷防护装置盛放着那些样品。” 
    那场景又出现了,恶心,头晕、呕吐,伴随着奇异的幻觉。 
    “谁出主意把样品器放在探测火箭里?” 
    “流云。” 
    “作为船长,你反对她的提议,坚持不经基地允许就不行,是这样吗?” 
    “是的。我从那时开始犯错误。我认为高林的过敏反应很正常,而且探测火箭只剩下一枚,用掉了会影响对小行星467号的考察。” 
    “飞船上的其他人怎么想?” 
    “我让他们相信我是正确的,我们的防护措施几乎完美无缺。可是……” 
    电话铃声响了,助手接话后脸上掠过一丝怜悯:“秦明又被送进了急救室,处长,医院说不敢保证能救活他。” 
    第三个人。他曾经的希望。在漫长的归途中他一直祈祷秦明活下来,活下来,因为秦明是优秀的机械师,因为他失去了飞船和太多同伴,因为秦明身体里有流云的血液。而现在,不,没有现在了…… 
    黑色,到处是空旷无限的黑色。任飞扬四下环顾,他回到太空中了。地球只是一颗晶亮的石头,在他目力所及的尽头孤独寂寞地飘浮着。他周围空无一物,只有步行缆绳在他腰间闪亮。他吊在虚空之中,什么也抓不到,生命就指望那绳子是否结实了。 
    闪光,沿着那绳子跳跃,绳索爆裂,松散开…… 
    任飞扬摔倒在地板上。 
    天隼号事故听证会上,调查者出示了一份证明:“这是基地的B—4371编号命令,同意天隼号使用探测火箭送走样品器的方案。此时天隼号上的船员已出现了程度不同的晕眩,头痛和思维游移,流云给众人进行了镇定治疗。以下是任飞扬接到命令后的行动和程序,他和秦明将样品器装入火箭,火箭按照基地要求向火卫二发射,留待进一步研究。流云和高林清洗飞船。流云为安全起见请求在进入火星基地前对飞船检疫,基地批准天隼号在费罗迪曼太空垃圾站停靠等待医疗救援飞船。任飞扬改变飞船航向,在调整船体姿态时外部传感器17号被卡死。秦明出舱修理,当他要修好传感器时腰上系的步行缆绳突然断裂,他掉在飞船左翼太阳能收集板下沟槽内并夹在了那里。任飞扬将飞船交给高林驾驶,自己和流动去抢救秦明。他们用了四小时才把秦明救回飞船。这是秦明的医疗记录,他受伤严重,并且大面积出血。流云为他输了血。” 
    
    “她是万能血型。她定会这么做!”联合委员会的一个委员感慨。调查者想解释一下:“随后发生的事情有些混乱,秦明、任飞扬和救生舱的电脑各有一套说词。而救生舱的电脑记录并不完全。秦明仍昏迷在医院里,任飞扬的精神又遭受了严重打击。” 
    “我们要你调查的结果。”委员会主席示意调查者说重点。 
    “高林这时候陷入歇斯底里的恐惧中,他拒绝执行基地命令,并试图恢复原航线。遭到任飞扬反对后高林锁死了控制室的门,切断了与基地的通讯联络。任飞扬几次想打开控制室的门都没有成功。高林更改操指令,严重扰乱了主电脑工作。” 
    “高林这个胆小鬼!他还和流云一起参加过金星探险。” 一位女性委员愤然。 
    “你不能加入主观看法。”另一个提醒说。 
    “当然,你们是公正的。”调查者希望会议能快些结束,天隼号的立体图像飘浮在他面前,让他总想到天隼号爆炸的悲惨情形。他咳嗽一声,继续叙述,“这种情况下任飞扬决定使用武器。发动机的冷却系统工作物质阻塞,引起连锁反应,流云安顿好秦明后便到动力室清理发动机。高林被任飞扬击伤后开启了飞船紧急自毁系统。任飞扬只顾追高林,没有及时关闭自毁系统。精神处于崩溃状态的高林趁机拆除了保险器,使主电脑完全瘫痪。流云在动力室遭高林袭击,高林把同事当成了异星怪兽,根本无法理喻。任飞扬赶到和流云一起制服了高林。他们想恢复主电脑工作但没有成功,飞船已处于毁灭边缘。流云及时打开了救生程序。流云认为应把关在控制室里的高林也带走,她让任飞扬把秦明和贵重资料先送上救生舱,自己不顾一切回去寻找高林。但流云再也没有回来,救生舱在飞船出事前两分钟自动弹射出飞船,天隼号随即就爆炸了。” 
    
    调查者停顿片刻。他环视四周闭路视屏中的每一张脸,慢慢说道:“你们手里资料包括任飞扬、秦明的证词,搜寻飞船证明材料和专家关于天隼号事故的技术分析报告。天隼号事故过程大致就是这样,它的发生与自然、机械、人为因素都有关系。”他陈述完后,关闭投影器,天隼号消失了,他的心里感觉稍好点。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委员们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资料,有几个甚至暂时离开了网络。 
    “我参加了流云从土星环返回的欢迎仪式,还给地发过奖,地是最接近土星的人。”有位委员终于开了口,“她很年轻。失去她是无法弥补的。我记得曾有人提议由她负责天隼号的这次任务,她坚决果断而又不失女性的细致温柔。 ” 
    “我们没有宇宙飞船的船长是女性。”另一位委员说道,“当然流云是最好的宇航员,我们定要给她最高的荣誉和最隆重的葬礼。” 
    “我以为让任飞扬接替舒鸿担任天隼号船长是个好主意呢,”那位女性委员说,“他一贯表现都很好。” 
    “任飞扬现在的情绪极不稳定,我请求延期对他的起诉。他曾是优秀的宇航员,请委员会考虑这一点,我们培养一名宇航员不容易。”赵律师恳切地说。 
    “我们当然要考虑任飞扬以前的成绩。但我们必须依照《太空法》处理。”主席的声音坚定,不容反驳。 
    “对不起,”调查者插话,“依我看,就算再让任飞扬飞,他也飞不上天了。当我们告诉他秦明的事时,他就彻底垮了。” 
    2095年11月,任飞扬因失职罪被判以十年有期徒刑,他拒绝了赵律师上诉的提议。同年10月,宇航局为流云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和隆重的追悼仪式,刚刚从死神那里逃脱的秦明也参加了这一仪式。 
    D 
    2099年。 
    盛夏正午的山脊仿佛是块快被烤熟的土豆,零星的树荫遮盖了山坡裸露的黄祸土地。山谷间的河道被泥沙差不多填平了,河床上只有几股断续的混浊水流,在近40℃的阳光下蒸发着。 
    “您不应该到这儿来。”监管员抱怨身边的乘客,一边把车内的温度再调低一些。飞车在离地面平均2米的高度迅捷滑行,喷射出的气浪使他们来的路上尘土沙石四溅。“这鬼地方不是人呆的。” 
    乘客已经上了年龄,花白鬈发和玳瑁眼镜使她平添了几分威仪。她没有理会监管员,窗外的景色吸引了她。山谷突然开阔,出现一片小小的翠绿平原,平原两侧的山坡筑起一道道石坝,坝上的树木错落有致,几座简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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