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第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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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第八天-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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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王的命令管不到康诺特。」一句爱尔兰的古谚如是说。无论州的还是联邦的权力机构,从来也没「管」到过奎南山谷。而当没有任何其他政体进行管理的情况下,任何地方的人民都有权利——根据国际法的准则——建立临时权力机构……这不仅是他们的权利,而且还是他们的义务。像这样一个权力机构,在这里已经建立了好几十年,并且没有任何问题或干扰地运行着,那么,甚至都不应该再把它看成是临时的了。(这些完全是理论上的解释,埃勒里很清楚,不过,是说他的还是埃勒里的这一部分很清楚,而他的已经变成了埃尔罗伊的那另一部分,因为疲惫而迷糊着,由于悲伤而恍惚着,却没有意识到这一层。)
  对于有一点,他——不管是埃勒里还是埃尔罗伊——是确信无疑的:这里不是袋鼠法庭【注】,不是根据谣传就可以定罪的星法院【注】,不是暴民的私刑。这里是高等法院,而它的法警要开口讲话了。
  这不,监督人已经站起来了:「根据奎南的法律和惯例,」他用那低调的、干巴巴的、毫无变化的声音诵述着,「我们受召集出庭。」然后便坐下了,他说完了。
  不做声了。
  真地陷入沉默了。
  埃勒里原先还指望会有质询和反驳什么的——他可以在此基础上做开场白呢。他们是想用这沉默的重负来阻挠和挫败他,让他无法完成他们实际上已经指派给他的这项任务吗?是消极抵抗吗?虽然处在半梦幻的迷迷糊糊的疲倦状态,他还是感到很恼火。为什么要拖延呢?不愿面对现实,无论怎么拖延,对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哪。
  沉默越陷越深了,他开始感觉到,此刻他所目睹的这个沉默的场面,很像震颇派聚会时的静默,或东正教集会时的默祷,或者清真寺里伊斯兰教教徒们等待阿旬祈祷时最开始的情景。后来,它变成了一种超过所有这一切的寂静,如此深邃的沉寂,他甚至察觉不出有哪怕最轻微的眼皮眨动或鼻孔抽气的声音了。仿佛他们全都进人了瑜伽那种人定的状态,这会儿除了末日审判的号角,简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把他们唤醒了。
  霎时间,埃勒里感觉自己就像那些高卢人,战战兢兢地从他们刚刚攻破的罗马城中走过,带着近乎恐怖的惊惧看到,那些胡须雪白的元老院议员们,如此庄矜持重而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儿,如此地纹丝不动,于是,这些野蛮人只能相信他们看到的是半神人或者就是雕塑了……
  他清醒过来了,真相显露了。因为,当他站在那儿,在这间凝冻了似的屋子里,跟这群缄默无声的人在一起,慢慢地,渐渐地,那些烦恼、不安和疑虑,都从他身上退去了,那阴云和迷雾也似乎消散了,光线亮了起来。由此,埃勒里明白了这一段浓缩的静默的目的所在。它将平静与安宁带进了屋子,带进了所有在座者的头脑和心灵。
  于是,监督人再次站了起来,而老师,他奇怪的目光凝定在埃勒里的脸上,没有去注意监督人的举止。
  「客人,」那位官员用一种非常不同的声音说话了,那是男人的声音,并且不再背诵,「你现在告诉我们你要我们知道的事情和你想要我们做的事情吧。我们会听,我们会思考,然后我们会做出判断的。」
  随即他又坐下了。
  埃勒里定住心神,平静地看着围坐在长桌四边的那些穿长袍的人。(后来他才意识到,当时还能控制住自己,很可能是无意识间导入了某种类似自我催眠的暗示,尽管并未驱散却也大为掩饰了他极度的疲倦。那时他的感觉就像一个快要被冻死的人突然产生了温暖的幻觉。)
  「谋杀,」他说,观察着众人的反应。难道在这座为爱与和平祈祷的神圣大会堂里,在这个大厅、这间屋子里,在这群人中间,那个字眼就从来没有出现过吗?或许这又是出于他的想象?
  「那我就告诉你们,什么是谋杀,」埃勒里说,「最近,在这间屋子里,有个人的生命被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微微晃动了一下,一起投射到地面上的某处,而那块地方萌出的新草已经遮蔽了曾经溅落在那里的血,或者说——那又是——他想象出来的?)「而且,那个被夺去生命的人并没有受到犯罪指控,没有经过审判,没有被处以极刑,没有遵循任何法律规定的程序。未经审判或法定程序剥夺他人的性命——这就是谋杀。保管员斯托里凯就是被谋杀的。」
  一片冰冷可怕的死寂。
  「在把一个谋杀事实归咎于任何人之前,必须指出构成那个被指控或被怀疑者涉嫌谋杀的三个条件。
  「这三个条件就是所谓的时机、手段和动机。」
  那些人眼下还听不懂,但他们会明白的。埃勒里一路说下去。
  「时机,」他竖起一个手指说,「就是说,当受害者因生理上受到攻击而死亡时—也就是斯托里凯被人用锤子砸死的时候——应该有证据说明那个被指控或被怀疑者当时或在事发前后事实上出现在谋杀现场,或者他有可能到过现场。
  「手段,」埃勒里竖起第二个手指说,「就是说,应该有证据说明那个被指控或被怀疑者拥有或可以得到实施谋杀所采用的凶器。
  「动机,」他竖起第三个手指说,「就是说,那个被指控或被怀疑者具有显而易见的期望剥夺受害人性命的理由。」
  他停顿了一下。众人表情冷摸,充满敌意。他们是否听懂了他的解释,还无从判断。
  「首先我要试着证实时机,」埃勒里说,「磨坊工可不可以过来坐在这个位子上?」他指着事先要求继承人放在长桌靠近上首位置上的一只板凳问道。
  坐在长凳上的磨坊工站起身走了过来。这是个像橡树一样魁梧的男人,粗壮、憨实、臂膀宽阔,棕红色的胡须和蓬乱的眉毛上还挂着面粉。他喘着粗气坐在那只木凳上。
  「磨坊工,昨天你磨完面之后遇到什么事情了?」埃勒里温和地问道。
  那个人举起两只硕大的手掌,把它们按在两侧太阳穴上揉碾着,好像它们是两盘石磨,能够从脑袋里磨出间题的答案。他用自己习惯了的能够盖过渠水的流泻声、石磨的隆隆声以及叶轮的咔嗒声的大嗓门说:「开头儿磨出的新面粉,」说完就不言语了。
  「开头磨出的新面粉怎么了?」
  那个人表现出惊讶:「这是规矩呀,」他说,像是在对小孩子解释,「我把新面粉装在口袋里。一个白净的口袋,照规矩做的。开头磨出的新面粉必须受到祝福,所以我就把那袋面粉扛在肩上」——他笨拙地摹仿了一下那个动作——「然后我就把它扛到这间圣堂里来,好让老师为它祝福。」
  「那是什么时候?」
  时候?就在四点十五以前吧。他怎么知道?他离开磨坊前瞥了一眼水钟。
  「很好。现在说说,你都干什么了,磨坊工,你扛着第一袋新磨的面到神圣大会堂来的时候?」
  磨坊工瞪着他说:「怎么啦,我敲了钟了,还能干什么?可是没人应声,所以我当然就不能进去啦。老师不在,或许他有可能到门口来过?我没有道理还呆在那儿。我就开始往回走,回磨坊去。」
  「开始往回走?」
  磨坊工解释说,他只走了几步远,刚刚拐进树林,就听到脚步声,于是环顾四周。那是保管员斯托里凯,正飞快地朝神圣大会堂跑。「我想叫住他,不用费力往那儿跑了,反正老师也不在或者是不开门。可是还没等到我叫他,斯托里凯已经到了门口,还在那儿东张西望,好像——好像——」
  「好像不愿意叫人看到?」
  磨坊工这会儿汗都下来了,感激不尽地点着头说:「就是那样儿,客人。」
  「斯托里凯看见你了吗?」
  「我想没有,我那会儿在树阴里。」
  树阴。亚麻色的烛芯无声地燃烧着。融化的蜡泪滚滚而下,堆积在蜡烛脚下。光和影都在晃动。
  「然后斯托里凯又干什么了?」
  那个人逐一看了一遍众人的脸。他的嗓音变得嘶哑、颤抖,几乎是在尖叫了。保管员犯下了一条罪过。他没有敲钟,没有等待允许他进去的指令就拉开圣堂的门,擅自走进去了——事实上,那会儿老师并没有在门口迎接他进去。
  「他犯下了罪过,」磨坊工重复着,并且用指关节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谢谢你,」埃勒里说。大块头的磨坊工步履沉重地走回自己的位子。
  「水工在哪儿?」
  水工站起身走上前来。这个人高大、年轻、圆润光滑、姿态优雅、步履悄然,而最主要的是——浑身上下湿镜摘的。他的衣衫湿的地方多,干的地方少,短须参差的黝黑脸膛和同样黝黑的双手在烛火映照下水光莹莹。他使埃勒里联想到火蜥蜴。
  「昨天下午,」水工回答埃勒里的提问,「我开始动手清理圣堂对面的那口水井。我钻在井里的时候听见圣堂外的钟响了。我想爬到井口上,叫个人帮把手,把盛着淤泥的水桶从井里提上去。可是井里太滑,好半天都爬不上去。我听到了钟声—现在想起来,恐怕那就是磨坊工敲的钟——我听见他走远了。然后我又听见什么人走过来了。我把脑袋探出井口,我就看见……」他停下来用湿淋淋的手抹了一把湿淋淋的额头。
  「然后你看见什么了,水工?」埃勒里问。
  「就像磨坊工说的那样。我看见斯托里凯走进圣堂里去了。他没有敲钟,也没有得到老师的许可。」
  埃勒里扫了一眼老师。那会儿老人有可能就呆在长厅里,凭自包裹在无以穿透的寂静中。他的脸上覆盖着惊人的平静,眼眸中回映着点点烛光,目光定定的,似乎穿越圣堂厚重的石墙,投射在遥远的某处。
  埃勒里感到惊奇不已。看起来,老师对这一切并不在意。对这次史无前例的间询会的目的,他真的无动于衷吗?或许他只是听其自然?
  「水工,你看见斯托里凯擅自走进圣堂,是在什么时候?」
  「大约四点一刻,客人。」
  「你这么说是因为磨坊上已经指出了那段时间呢,还是你根据自己的观察才知道的?」
  「是我自己看到的钟点,」水工平静地说,「我是从墙上光影的斜度估摸出来的。」
  「你可以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水工。」埃勒里看着火晰蝎悄无声息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在长凳上,然后朝围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的众人开口了,「那么现在,我们可以看出,斯托里凯的确在四点一刻到了他遭谋杀的现场了,这一点有磨坊工和水工两个见证人。那么,他进人圣堂后多长时间被杀死的呢?这一点我知道。因为他的手腕上带着我的时计,那是我答应在访问奎南期间借给他用的。这个时计,也叫手表,被砸碎了,是在斯托里凯受到袭击时抬起手自卫的时候被锤子砸坏的。」
  他把那块手表从衣袋里拿出来,举给众人看:「你们可以看到,表针停在四点二十分——正如我说过的,是在斯托里凯进入圣堂五分钟之后。」
  他满意地看到众人都注视过了表针的位置,把手表收回衣袋说:「现在我要传唤种植者。」
  种植者是个中年人,身材顽长,看上去像株玉米杆。他有生以来一直致力于朝泥土中植入作物的种子,因此所有指甲缝里都溃着黑泥。他讲起话来拖沓迟疑,声调怪异,假如作物也能教化以语言,它们说出的话肯定就是这种腔调。
  昨天下午么——种植者说——他去看望了生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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