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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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剑录- 第1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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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刻,他每说一个字都不知要费多少气力,他每说一个字,身子都会起一阵颤抖。
水天姬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耳边似乎已听得白衣人那冷漠的语声:“七年后重来,以血洗剑上之辱。”
她眼中似已瞧见中原武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梅谦的胸膛急遽地起伏着,呼吸已越来越短促,在说过这许多话后,他残余的生命便已所剩不多。
胡不愁喃喃道:“但家师所研究出的那破法想来毕竟还是有些用的。是以前辈在白衣人那致命的剑下还能不死。”
梅谦道:“正……正是……”
胡不愁道:“不知前辈可否将那破法说出?”
梅谦道:“自……自然可以,只……只是……我……”
那种精奥的武功,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叙出,此时此刻的梅谦,义怎有精力再说下去。
胡不愁也已瞧出此点,沉吟半晌,断然道:“前辈先将家师的去处说出,弟子再去问家师也是一样。”
梅谦道:“但……但愿他……未死……他……他已去……白水宫。”
胡不愁失声道:“白水宫?”
水天姬也变了颜色,颤声道:“他……他老人家为何要去白水宫?”
梅谦道:“只因为他……他的……”
“他的”什么?
梅谦永远也说不出了。
夜色,笼罩了海洋。
没有灯,胡不愁与水天姬静静地坐在黑暗中。船在飘荡,海浪在起伏,他们都只是坐着不动。
他们也不知已坐了多久。
胡不愁突然喃喃道:“他的什么?梅谦想说的,莫非是‘他的孙子’?”莫非宝玉已去了白水宫,而且已陷身其中,是以他老人家赶去施救?
水天姬没有说话——她还能说什么?
胡不愁喃喃又道:“但愿他还未死……梅谦既说‘但愿’,他老人家想必危险甚重,那么,宝儿……宝儿岂非更……”
水天姬突然嘶声道:“你莫要说了。”
胡不愁说道:“是,我不说了。”
水天姬道:“有些话,你不说我也知道。”
胡不愁凄然笑道:“你……你知道?”
黑暗中,他瞧不见她的面容,尚瞧得见那双销魂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此刻已贮满晶莹的泪珠。
水天姬幽幽道:“你放心,我虽然……虽然对你好,但……但你师父在白水宫,若有三长两短,你就永远不要再见我,我……我决不怪你。”
胡不愁垂下了头,默然良久,方自黯然道:“谢谢你。”
他垂下头,只因他不愿被水天姬瞧见他目中泪珠,但“谢谢你”三个字中的辛酸又有谁听不出。
谢谢你,谢谢你的体谅与了解,谢谢你为我的委曲与忍受,谢谢你——虽然我的心也碎了。
还得谢谢这黑暗,隐藏了叙不尽的悲痛、流不尽的眼泪,虽然黑暗可令死亡变得可爱、生命变为痛苦。
两人就这样坐在黑暗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胡不愁突然冲出去,掌住了舵。
但天上却五月色星光。
白天风向不定,晚上没有星光。
他们竟在海上迷失了方向。
一天、两天……船盲目地在海上飘流。
船上虽还剩着些饮用的水,但却没有食物——食物已全都被伽星大师拿走,正是要拿给他们吃的。哪知却反使他们吃不到了——命运,命运的安排有时当真是十分奇妙,却又当真是十分残酷。
于是,他们这才发现饥饿的可怕其实并不在干渴之下,虽然饥饿只能取人性命,干渴却能使人疯狂。
他们自然也发觉海洋之辽阔实出乎他们想象,几天来,他们非但瞧刁见陆地,也瞧不见一艘船舶的影子。
他们已远离航线。
也不知在何时,两人又复依偎到一起——死亡虽然可怕,但却也有—件好处,那便是它可以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人们总是因“生”而疏远,因“死”而接近。
但两人已再也无力说话。
饥饿,已慢慢地将他们的生之意识蚕食殆尽,不知何时,他们脑海中已只是一片模糊、一片空白。
他们竟已不复再有求生的决心、挣扎的勇气。
到后来,虽已有了星光、有了月色,虽已辨出方向,但胡不愁却已无法站起,他甚至竟已不愿站起。
黑暗,甜蜜的黑暗已越来越近。
要睡了,是要睡了……
两人虽也知道这一睡之下便不会再醒,但却谁也无法抵抗这睡眠的魔力——他们甚至已不愿抵抗。
胡不愁握着水天姬的手,喃喃道:“你已不必再担心了……”
水天姬道:“是,世上已没有人能使我们分离。”
胡不愁道:“没有人……没有事……”
两人面上仿佛都泛起了笑容。
水天姬依偎在胡不愁怀抱中,轻轻哼出一首甜蜜的催眠歌曲——两人便在这歌声中静等死亡。
突然间,“嗖,嗖,嗖”三声风响。
三支铁箭穿人了船舱,“夺”的钉在船板上。
这是强而有力的箭,黑色的箭身配着血翎,箭翎破空时,风声尖锐而凄厉,似要撕裂人的魂魄。
但胡不愁却只是睁了睁眼睛,道:“海盗……海盗……”
水天姬喃喃道:“海盗?”
突然疯狂般笑了起来,笑道:“他们上得船来,必定失望得很。”
她虽在狂笑,但笑声却衰弱如耳语。
只听一个粗暴的声音在舱外大喝道:“霸海无敌!天下扬威!”
另一人喝道:“顺我者生!抗我者死!”
野兽般的喝声中,船板“砰砰咚咚”一阵响,几十个人攀着绳索,自那海盗船上飞跃了过来。
那是艘并不甚大的海盗船,扬着黑帆。
海盗们穿着鲜艳的裤子、皮革的背心,露出一身闪闪发光的,黝黑的肌肉,就像是生铁打成的一般。
他们呼喊着,挥动着弯曲的奇形的各式各样的长刀冲进来,就像是一群疯狂的野兽。
但胡不愁与水天姬却连眼睛也懒得睁开瞧一眼。
破船、空舱、死尸,再加上两个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人——海盗们也愣住了,呼喊也喊不出来。
几个人嘴里喃喃地骂着,四下去找值钱的东西。两个人走到胡不愁与水天姬身旁,俯身来瞧。
一个人咧着嘴道:“这两人居然还没死。”
另一人道:“这两人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你瞧,他们身上穿的是什么玩意儿,简直好像是从野人国来的。”
第三人凑了过来,嘻嘻笑道:“但这妞儿还真不错,只要好好的吃上两天,包管是个大美人儿,嘻嘻,哈哈……”
笑声中别的人也都凑了过来。
却不知道“大美人儿”只要好好的吃上半天,就能要他们的命——胡不愁与水天姬眼睛更懒得睁开来。
突听那海盗船上一人格格笑道:“乖儿子们,怎的不舍得回来了?若有什么好东西,也该先给我老人家送过来才是呀!”
这声音远远传过来,入耳竟清晰得很,胡不愁与水天姬竟觉得这声音仿佛熟悉得很,但却也懒得去想究竟是谁。
海盗们却都皱起眉头,人人喃喃骂道:“这老不死,居然作威作福起来守。”
一人道:“有什么法子,咱们加起来也打不过她。”
另一人道:“早知如此,让她淹死多好,何苦救她。”
几个人一面骂,一面将胡不愁与水天姬抬了起来——胡不愁与水天姬的身子简直软得像是麻布口袋。
他们昏昏迷迷地被送到那艘海盗船上,鼻子里立刻充满了菸草味、酒味、男人们的汗臭味。
突听方才那语声怪笑道:“呀!原来竟是你们……这世界真小,当真是太小了。”
胡不愁与水天姬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瞧。
他们瞧见的赫然竟是万老夫人。
这海盗船舱中当真是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大块的咸肉,大罐的酒,一堆堆各式各样的衣服,还有一块块金子,一块块银子……这些东西全都乱七八糟的堆在船舱里,简直像是间杂货铺。
“杂货铺”的中间有张桌子,桌子上更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各种吃的喝的东西,又像是个烂摊子。
万老夫人就坐在这烂摊子后面,两手都是油,满嘴都是油,像是从一上船来就吃个不停。
胡不愁不禁苦笑道:“原……原来是你。”
万老夫人大笑道:“想不到吧,我老婆子福大命大,居然还未死。”
海盗们面面相觑:“原来他们竟是认识的。”
大家一想,这下子只怕什么都落空了,既然已没有什么指望,还不如早些退下去的好。
这边海盗们一个个抽身往后走,那边水天姬却紧紧依偎在胡不愁怀抱中,惨然低语道:“这一来,什么都完了。”
胡不愁亦自惨然道:“什么都完了。”
水天姬道:“她决不会放过你的。”
胡不愁道:“是。”
两人紧紧握了握手,心里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握手了。他们宁可陷身于虎狼群中,也不愿落在万老夫人手中。
海盗们已将走得干干净净,哪知万老夫人突然格格笑道:“你们怎的走了,却不将你们的战利品带走?”
海盗们齐地一愣,道:“但……他们……”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他们虽是我老人家的朋友,但我老人家可也不能让你们完全落空……这样吧,男的你们反正没有用,就留给我老人家,女的么……哈哈!想必你们还总有些用的,我老人家却用不着她。,,


海盗们又惊又喜,万老夫人大笑道:“傻孩子们,还等什么?还不将这大美人儿弄出去……但这大美人儿却是只雌老虎,你们切切不可给她吃东西,若是让她养足气力,你们可一个也别想活了……哈哈!反正她就是没力气,你们也一样可以用的。”
胡不愁整个人都似已麻木,似乎连怒火都发作不出,他只有眼睁睁地瞧着水天姬被人抬出。
水天姬也在瞧他。
两人眼波相对,都知道这是最后一眼了。
万老夫人紧紧关起了舱门,笑道:“外面那些龟儿一定要笑我老人家是个老风骚,这么大年纪,还要弄个小伙子关在房里……”
她拿起只鸡腿,放在鼻子上嗅着,眼睛瞟着胡不愁,笑得更是怪模怪样,格格地笑道:“其实我老人家要你做什么,你可知道?”
胡不愁闭起眼睛,根本不理她。
万老夫人笑道:“你闭起眼睛于什么?可是不敢瞧这些好吃的东西?其实,你瞧瞧又有何妨,这些东西,反正都是给你吃的。”
胡不愁咬着牙,挣扎着,忍耐着,但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那鸡腿竟赫然就在他的眼前。
一阵阵浓浓的香气,刺激得胡不愁全身都颤抖起来。
万老夫人笑道:“嗅嗅看,这鸡腿是不是真香?”
胡不愁嘴角的肌肉像琴弦般颤抖着,他拼命咬牙,也忍不住,他终于颤抖着伸出了手。
那鸡腿却已缩了回去。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你想吃么?那也容易得很,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鸡腿……整个一条鸡腿就全都是你的。”
胡不愁嘶声道:“什……什么事?”
万老夫人道:“只要你将紫衣侯的武功之秘说出来。”
胡不愁狂吼道:“不说……我决不说。”
万老夫人道:“你不说?好,我老人家也决不勉强你,但这鸡腿……唉!这鸡腿的滋味,可真是不错。”
她拿着鸡腿,不停地在胡不愁面前晃。
胡不愁已倒在地上滚动着,拼命捶打着胸膛。
万老夫人笑道:“傻孩子,你何苦虐待自己?只要你说出来……唉!这鸡腿真是不错,不信你且先尝一口。”
她竟真的撕下一块鸡肉,放到地上。
胡不愁整个身子却缩成一团,但还是在不停颤抖。
他恨,他恨自己,怎的会变成如此模样。但他虽恨,也无可奈何——他毕竟是人,饥饿却是恶魔。
他挣扎着、奋斗着,叫自己的手不要去碰那鸡肉——没有被饿得发疯的人,决不会知道这是场多么艰苦的奋斗。
他满面俱是汗珠,嘴唇已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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