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埃蒂和苏珊娜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管家园是个什么东西,它离空地只有两街区远。只不过那时候还不是空地,埃蒂想。在一九七五年的时候还不是。在一九七五年,那里还是汤姆与格里的风味熟食店,晚会大盘是我们的特色。他突然希望杰克现在在这儿。埃蒂想如果那孩子在这儿,他很可能激动得又蹦又跳了。
“家园是什么样的商店?”罗兰问。
“家园根本不是商店。是一个收容所。酒鬼收容所。我不能肯定它是曼哈顿惟一一家,但是那样的收容所非常少。我那时对收容所并没有多少了解——只是从我任职的第一个教区稍微知道一点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知道了很多事情。我是从两端来了解这个系统的。有一段时间,我是那个早上六点钟给大家盛汤、晚上九点给大家分发毛毯的人;也有一段时间,我是喝汤、睡在毛毯下的那个人。当然了,先得接受头上有没有虱子的检查。
“如果闻到你嘴里有酒味,有些收容所根本不让你进去。而有些收容所是只要你宣布自己上次喝酒是在两个小时之前就可以了。还有一些地方——很少几家——就算你烂醉如泥也会收容你,只要他们在门口搜你的身,没收你身上藏的所有的酒就行。那之后,他们就会把你和其他醉醺醺的人关在一间房子里。就算你改变了主意,也不可能溜出去买酒;而且就算你出现幻觉,看见墙缝里爬出虫子来,你也不会吓着那些没你醉得厉害的室友。那房子里不关女人;她们被强暴的可能性太高了。这是为什么死在街上的无家可归的女人要比流浪汉多的原因之一。这是鲁普以前说的。”
“鲁普?”埃蒂问。
“我会说到他的,但不是现在,我只告诉你们他是家园戒酒政策的制定者。在家园里,他们把酒锁起来,而不是把酒鬼锁起来。如果你需要酒的话,你可以喝上一杯,但你必须承诺不发酒疯。还要再喝一杯镇静剂。这并不是医学上推荐的治疗方法——我甚至不确定这是否合法,因为鲁普和洛文·马戈鲁德都不是医生——但这办法似乎有用。我去的那晚是清醒的,而他们刚好很忙,所以鲁普让我一起帮忙工作。头几天我一直免费为他们干活,后来洛文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那间房子也就像个放清洁用品的小屋子一样大。他问我是不是个酒鬼。我说不是。他问我是不是通缉犯。我说不是。他问我是不是因为逃避某种东西而流浪。我说是的,逃避我自己。他问我是不是愿意工作,我哭了起来。他认为这就是愿意了。
“接下来的九个月中——直到一九七六年——我一直在家园工作。我铺床,在厨房里做饭,跟着鲁普,有时候也跟着洛文去募集捐款,我带酒鬼们去家园的货车里开匿名酒鬼会,我喂他们喝酒,因为他们浑身抖得厉害,根本握不住杯子。我接管了图书室,因为我对书比马戈鲁德或鲁普或家园里的任何人都知道得更多一些。那并不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不会夸张到那种地步,巴洛的血的味道从未在我嘴里消失过,但那是一段有尊严的日子。我并不多想。我只是埋头工作,别人交给我什么活我就干什么。我开始复原了。
“冬天的某个时候,我意识到我开始改变了。就好像我有了第六感一样。有时我听到敲钟声。可怕但又美妙的敲钟声。有时我在街上走的时候,身边的东西都变暗了,但那还是白天。我记得有时低头看看自己的影子还在不在。我本来很确定肯定没有影子,但我错了。”
罗兰的卡…泰特交换了一下眼神。
“有时还会同时闻到一股味道。难闻的味道,像洋葱混合着燃烧的金属。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癫痫病。”
“你去看医生了吗?”罗兰问。
“没有。我很担心他会发现一些别的东西。我觉得脑瘤是最有可能的。我选择继续埋头干活。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到时代广场去看电影。是两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老西部片。它们曾被叫做意大利面西部片?”
“是的。”埃蒂说。
“我开始听到铃响。那种敲钟声。闻到了那股味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这些都从我前面传来,向我左边飘去。我看了看左边。看到两个男人,一个年龄很大了,另一个比较年轻。他们是容易看到的,因为电影院里有四分之三的座位都是空的。那年轻人向另一个人探过身去,贴得很近。另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但一只手搂着年轻人的肩膀。如果在其他时候看到这两个人,我会很确定他们在干什么。但是那晚我不敢确定。我看着他们。然后我看到了昏暗的蓝色的光。那蓝光先是围绕着年轻人,接着笼罩了他们两个。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光。它有点像敲钟声在我脑中响起时在街道上感觉的黑暗。也像那股味道。你知道那些东西不在那儿,但它们确实存在。突然之间我明白了。我并不接受这个现实——接受是以后的事了——但我明白了。那个年轻人是吸血鬼。”
他停了下来,想着怎样接着把自己的故事讲下去。怎么才能说得有条理。
“我相信这世界上存在三种吸血鬼。我把他们叫做第一类,第二类和第三类。第一类很罕见。巴洛是第一类。他们活得很久,也可能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五十年,一百年,甚至二百年——处于熟睡的冬眠状态。他们活动的时候能够制造新的吸血鬼,就是我们叫做活死人的东西。这些活死人就是第二类。他们也能造出新的吸血鬼,但是他们并不狡猾。”他看了看埃蒂和苏珊娜。“你们看过《活死人之夜》吗?”
苏珊娜摇摇头。埃蒂则点了点头。
“那部电影里的活死人是僵尸,处于完全的脑死状态。第二类吸血鬼比僵尸强点,但也强不了多少。他们白天没法活动。如果暴露在日光下,他们的眼睛会被刺瞎,皮肤会严重烧伤,甚至会送命。尽管我也不是完全肯定,但我相信他们活不了多久。并不是因为从有生命的人类变为半死不活的僵尸使他们的寿命缩短,而是因为第二类吸血鬼的存在是极度危险的。
“在大多数情况下——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我不能肯定——第二类吸血鬼会造出另外一些第二类,在小范围内。但是这段疾病蔓延的时间内——这确实是种疾病——第一类吸血鬼,吸血鬼之王,通常是在活动的。在撒冷之地,人们杀死过一个那样的吸血鬼,也许在整个世界上只有十来个。
“在另外的情况下,第二类吸血鬼创造第二类吸血鬼。第三类就像蚊子一样。他们不能创造新的同类,但他们要进食。进食。再进食。”
“他们会得艾滋病吗?”埃蒂问,“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
“我知道,但直到一九八三年的春天我才听到那个名词,那时我在底特律的灯塔收容所工作,而我离开美国的日子也不远了。当然了,有十年的时间我们一直知道有某种病的存在。有些文献把那叫做格雷德病——与同性恋有关的免疫能力缺陷。一九八二年的时候,有些报纸开始写关于一种叫做‘同性恋癌’的新病,而且人们推测那种病具有传染性。街上还有些人根据那病留下的斑点把那叫做性交过度病。我不认为吸血鬼会因为得那种病而死,他们会不会因此而身体虚弱都不好说。但他们会感染,而且会传染。哦,是的,我有理由相信这一点。”卡拉汉的嘴唇颤抖着,然后咬紧了。
“那个吸血魔鬼让你喝他的血时,也给了你看见这些东西的能力。”罗兰说。
“是的。”
“你能看到所有的吸血鬼,还是只有第三种?小吸血鬼?”
“只有小吸血鬼,”卡拉汉思考着,然后短促而不自然地笑了几声。“是那样的。我喜欢那样。在任何情况下,我只能看到第三类,起码从我离开耶路撒冷地时开始就是那样。但是当然了,像巴洛那样的第一类是很少的,而第二类又活不长。他们总是饥饿而贪婪,这毁了他们。但是第三类,他们可以在日光下活动。而且他们主要靠吃食物存活,跟我们一样。”
“你那晚做了什么?”苏珊娜问,“我是说在电影院里?”
“什么都没做,”卡拉汉说,“我在纽约的全部时间——我第一次在纽约的时候——四月之前我什么都没做。你知道,我对很多事情不确定。我是说,我的心是确定的,但我的脑子拒绝相信。而且一直以来,一个最简单的事实不断地干扰着我:我是一个渴望喝酒的酒鬼。酒鬼也是吸血鬼,我身体的一部分越来越饥渴,而另一部分却拼命抵制自己的本性。所以我告诉自己,你不过是看到了两个在电影院里亲热的同性恋,仅此而已。至于剩下的事情——敲钟声,味道,年轻人身旁的蓝光——我说服自己那不过是癫痫,或者是巴洛带来的后遗症,或者两者都有。当然了,关于巴洛的想法是正确的。他的血在我体内苏醒了。我看到了。”
“不只是那样。”罗兰说。
卡拉汉转脸看着他。
“你穿越了隔界,神父。这个世界的某个东西在呼唤着你。我怀疑就是你教堂里的那个东西,但是恐怕你第一次知道它的时候它并不在教堂里。”
“是的,”卡拉汉说。他敬畏地看着罗兰。“它当时不在这儿。你是怎么知道的?告诉我,我请求。”
罗兰没有说。“接着讲吧,”他说,“接下来你遇到了什么事?”
“接下来是鲁普的事,”卡拉汉说。
9
鲁普的姓是德尔伽朵。
只有一瞬间罗兰表现出了惊奇——他的眼睛瞪大了——但埃蒂和苏珊娜太了解枪侠了,他们知道哪怕是这一瞬间惊奇的表现也是不同寻常的。与此同时,他们对这种简直不可能是巧合的巧合几乎已经习惯了,他们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某个运转着的大齿轮上的一次转动。
鲁普·德尔伽朵三十二岁,是个自上次喝醉后五年来都只是偶尔喝上一杯的酒鬼。从一九七四年他就在家园工作了。马戈鲁德创建了那个地方,但鲁普·德尔伽朵给它注入了真正的活力,让它的活动变得有意义。白天的时候,他是第五大道广场酒店的维修工。晚上,他是收容所的工作人员。他帮助制定了家园的戒酒政策,是卡拉汉走进家园时第一个欢迎他的人。
“我第一次在纽约的时候待了一年多一点,”卡拉汉说,“但到一九七六年三月,我……”他停住了,很费劲地想往下说,但另外三个人已经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了他要说什么。除了额头上那块疤以外,他的脸整个涨成了玫瑰红;相比之下,那块疤则泛着不可思议的白光。
“嗯,好吧,我猜你们要说到三月份的时候,我已经爱上了他。那让我成了一个变态吗?一个同性恋?我不知道。他们说我们牧师都是,对不对?不管怎么说,有些人是这么说的。为什么不呢?每一两个月,报纸上就会出现又一个喜欢把手伸进祭台助手袍子里的牧师的故事。至于我自己,我不认为我是个同性恋。上帝知道,对于女人漂亮的大腿我不是毫无知觉的,不管我是不是牧师,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去调戏祭台助手。我和鲁普之间没有身体接触。但我爱他,不仅仅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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