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坐在C区的二十九号座位上:在他的衬衫口袋里有新的、还没有启封的香烟一包,手上是装在纸袋子里的一瓶新的、未开瓶的老酒,还有约翰·D·麦克唐纳的新小说,也是新的,没有读过的,放在他的膝盖上。也许他会去印度的最边缘地带,穿过整个堡垒李,仔细地读读书的第一章,小饮两杯酒。那时,他们会关掉五七七房间的所有机器,他的老朋友进入黑暗,奔向在前面等待他的未知的一切。
7
“五七七。”埃蒂说。
“十九。”杰克说。
“你说什么?”卡拉汉又问道。
“五加七再加七,”苏珊娜说,“把它们加起来,就是十九。”
“那意味着什么?”
“把它们放在一起,正好拼成妈妈这个词,这个词对我来说意味着世界的全部。”埃蒂说,面带动情的笑容。
苏珊娜没有理会他。“我们不明白,”她说,“你没离开过纽约,对吗?如果你确实离开过,就绝不会有这个。”她指着他额头上的伤疤说。
“噢,我离开过,”卡拉汉说,“只是不像我打算得那么快。我离开医院时,真正的意图是返回奥索里提港并在四十路公交车上买票。”
“那是什么?”杰克问道。
“流浪汉用语,指你能到的最远的地方。如果你买一张车票到阿拉斯加的费尔班克斯,那么你就乘坐四十路公交车。”
“这里会说十九路公交车。”埃蒂说。
“在行走时,我会想到所有的陈年旧事。有些挺可笑,比如老家的一群家伙表演杂技。有些挺可怕,比如有天晚上,就在晚饭前,一个家伙对另一个说‘别再挖鼻子了,杰夫,那真让我恶心,’杰夫说‘你干吗不挑这玩意儿呢,乖孩子,’还没等我们上前制止,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已抽出一把硕大的弹簧刀,杰夫割了另一个家伙的喉咙。鲁普大叫起来,我喊着‘主啊!神圣的主啊!’血溅得到处都是,因为他割到了那个家伙的颈动脉——或者也可能是颈静脉——接着罗恩从洗手间跑出来,一只手提着裤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卷手纸,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
“用掉那些纸。”苏珊娜说。
卡拉汉咧嘴一笑。笑容让他年轻起来。“你这个鬼灵精,的确如此。他把整卷纸紧压在鲜血喷射之处,并冲着鲁普大喊拨打二一一,这是那时候呼叫救护车的电话。我就站在那里,注视着那卷白色的手纸被染成鲜红,一点点地朝纸心渗透。罗恩说‘就把它当成全世界最大的刮口’把我们逗乐了。我们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回忆了很多往事,说真的。美好的,可怕的,还有不堪的。我记得——依稀地——顺便到‘笑脸市场’买了两三罐百威啤酒,装在纸袋里。我喝了一罐,然后继续行走。我没想过要去哪里——至少我的意识里没有——可是我的双脚肯定自有主张,因为当我突然环顾四周时,发现面前就是我们以前常去吃晚饭的地方,在我们——用他们的话说——手头有钱的时候。在第二大道和第五十二街街口交界处。”
“‘嚼嚼老妈店’。”杰克说。
卡拉汉盯着他,着实诧异不已,然后看着罗兰。“枪侠,你们这些小伙子有点把我吓住了。”
罗兰只是用惯有的姿势打了个响指:接着说吧,伙计。
“我决定进去买个汉堡来重温往昔,”卡拉汉说,“在吃汉堡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不想连家都不看一眼就离开纽约,至少要透过前窗打量一下。我可以站在街对面,就像鲁普死后,我曾在那儿短暂停留一样。为什么不呢?我以前在那儿从没受过纠缠,不管是吸血鬼,还是低等人。”他看着他们。“我不知道我到底是真的那么想,还是某种精心设计、自取灭亡的精神游戏。我能回想起当晚的许多感受、言语和想法,可就是想不明白这个。
“不管怎样,我并没有回家。我结了账,然后沿着第二大道走下去。家在第一大道和四十七街街口交界处,可我不愿直接从它前面走过。所以我决定走到第一大道和四十六街街口交界处,从那里穿过去。”?
“为什么不是四十八街?”埃蒂轻声问道,“你本可以转到四十八街,那会更快些。省得你一个街区要穿两次。”
卡拉汉思索着这个问题,然后摇摇头。“也许有什么理由,我记不得了。”
“有个理由,”苏珊娜说,“你是想从那片空地穿过。”
“为什么我要——”
“和刚出炉的油炸圈饼让人想从面包店前走过是一样的道理,”埃蒂说,“有些东西就是令人愉快,仅此而已。”
卡拉汉将信将疑地听着,随后耸耸肩。“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
“我是的,先生。”
“无论如何,我一路走着,一边小口抿着剩下的啤酒。我快要走到第二大道和四十六街交界处了,这时——”
“怎么着?”杰克迫不及待地问,“一九八一年那个街角有什么?”
“我不……”卡拉汉开始讲述,接着又停下来。“一道围墙,”他说,“相当高。有十英尺,也许是十二英尺。”
“不是我们爬过的那道,”埃蒂对罗兰说,“不是那道,除非它自己长高了五英尺。”
“墙上有一幅画,”卡拉汉说,“我记得一清二楚。某种街头涂鸦,可是我看不出画的内容,因为街角的路灯熄灭了。忽然我意识到不对劲儿。突然我头脑里响起了警报。如果你们想知道真相的话,那听起来非常像把所有人唤到罗恩医院病房的那个声音,一下子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可同时我在想……”
8
同时他在想这没什么,无非是几盏灯灭了而已,如果有吸血鬼,你能看到他们;如果有低等人,你能听到敲钟声并闻到腐臭的洋葱和烫金属味儿。同时他决定离开这片区域,马上,不管有没有敲钟声,他身体的每一处神经都突然紧绷起来,闪闪发光、咝咝作响。
他转过身,有两个人正站在他身后。有那么一会儿,他们被他的突然变向惊呆了,他也许本可以趁机从他们中间飞奔而逃,就像时间倒流一样,飞速奔回第二大道。可是他也受惊了,那一刻,三个人只是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一个是大个儿的希特勒兄弟,一个是小个儿的希特勒兄弟。小个子最多五英尺二英寸。他穿着宽松的格子衬衫和黑色的宽松裤。头戴一项棒球帽,帽檐朝后。他的双眼如焦油油滴般乌黑,面色很差。卡拉汉立即想到他是列尼。大个子可能有六英尺六英寸,身穿扬基棒球队运动衫、蓝色牛仔裤和球鞋,长着黄棕色的小胡子。他背一个臀包,只是挂在前面,所以实际上成了腹包。卡拉汉把他称为乔治。
卡拉汉转过身,决定如果有灯光,或者看起来他能穿过交通堵塞的话,就沿着第二大道逃跑。如果可能的话,他会顺着第四十六街到“联合国广场宾馆”并钻进他们的大堂——
高个子,乔治,一把抓住他的衬衫,并扯着他的领口把他拽了回来。领口撕裂了,可不幸的是裂口不够大,没能让他逃走。
“不,你不行,先生,”小个子说,“不,你不行。”接着他一个箭步冲上来,像昆虫一样迅速,卡拉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列尼已经到他的两腿间,抓住他的睾丸,使劲挤它们。顷刻间,剧痛难忍,一种液体铅一般的胀痛。
“喜欢吗,黑鬼爱好者?”列尼问他的语气似乎带着由衷的关切,好像是说:“我们希望这对你来说和对我们一样重要。”随后,他把卡拉汉的睾丸向前扯,疼痛感顿时备增。仿佛大量的生锈锯齿沉落到卡拉汉的肚子里,他想,他会把它们扯掉的,他已经把它们挤得稀巴烂了,现在他准备把它们完全拽掉,只有一小块松垮的薄皮把它们和身体连在一起,而他准备——
他开始大叫,乔治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行了!”他冲自己的伙伴吼道,“我们是在他妈的街上,你忘了?”
即使这会儿痛不欲生,卡拉汉仍在思忖自己处境的奇怪转折:做主的是乔治这个希特勒兄弟,不是列尼。乔治是希特勒兄弟中的老大。这当然不是斯坦贝克的描写手法。
接着,从他的右侧传来一阵嗡嗡声。起初他以为是敲钟声,但是嗡嗡声很甜美,也很响亮。乔治和列尼感到了,可他们不喜欢那个声音。
“那是啥?”列尼问,“你听到啥声音了吗?”
“我不知道。我们把他带回那个地方去。先别去弄他的睾丸。过会儿你想怎么拽都行,可是现在先来帮我。”
他们俩站到卡拉汉的两边,立刻,他被推回到第二大道。高高的木板墙从他们的右侧一闪而过。那个甜美、响亮的嗡嗡声正从背后传来。只要我能穿过围墙,我就得救了,卡拉汉心想。那边有什么力量,一种强大而正义的力量。他们不敢靠近它。
也许的确如此,可他怀疑自己是否真能攀过十英尺高的木板墙,即使他的睾丸没有发出一阵阵剧痛难忍的莫尔斯电码,即使他感觉不到内裤中的肿胀怕也不行。突然,他的头向前弯伸,呕吐出一大堆热乎乎尚未消化的食物,淌在衬衫前襟和裤子上。他能感到呕吐物渗入自己的皮肤,像小便一样温热。
两对年轻的情侣,显然是一起的,正朝反方向行走。两个年轻小伙子挺高大,他们或许可以搞定列尼,甚至如果他们联手也许还可以对付乔治,乔治交出钱可以放他一马,不过此刻他们看上去无精打采,显然,他们想尽快把约会女伴带离卡拉汉所在之处。
“他只是有点喝高了,”乔治说,面带同情地微笑着,“所以失态。这种事我们都曾有过。”
他们是希特勒兄弟!卡拉汉试图喊叫。这些家伙是希特勒兄弟!他们杀死了我的朋友,现在他们又要来杀我!叫警察!然而,没能如愿,在这样的噩梦中从来都不会如愿,很快,两对情侣朝对面走去。乔治和列尼继续敏捷地挟着卡拉汉沿着第二大道位于四十六街和四十七街之间的街区行走。他几乎脚不着地。他的“嚼嚼老妈”汉堡的味道这会儿在他的衬衫上蒸发着。哦天哪,他甚至能闻得到他自己放的芥末。
“让我看看他的手,”他们靠近下一个路口时乔治说道,当列尼抓起卡拉汉的左手时,乔治说,“不,傻瓜,另一只。”
列尼把卡拉汉的右手伸开。卡拉汉即使挣扎过,也阻止不了。他的下腹填满了湿乎乎的热水泥。同时,他的胃好像在喉咙后面颤抖着,像一个受惊的小动物。
乔治看看卡拉汉右手的伤疤,然后点点头。“嗯,是他,没错。确定一下总没坏处。来吧,我们走,法老。快步前进,一二一!”
他们到四十七街时,卡拉汉从主干道上被拖了下来。左边的山坡下有一簇白色的亮光:家。他甚至能看到几个斜着肩膀的侧影,男人们站在角落里,抽着烟谈论电视节目。我也许还认识其中的几个,他糊里糊涂地想。见鬼,或许是吧。
然而他们没走那么远。沿着第二大道和第一大道之间的街区走了不到四分之一的路程,乔治把卡拉汉拖到一处破旧店面的门口,两扇涂花的窗户上挂着出售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