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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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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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叉十八般兵器形状。用的是镶嵌螺钿的烟盘,身边还有小女子伺候着,真有身份的人,到这地儿来抽烟得多丢份!    
    虽然这么想着,却不敢小瞧这人,毕竟人家的派头在那摆着呢。    
    俩人面对面躺着,谁也不说话。一般在烟馆里,两个人一个铺,对面躺着抽烟,就算是烟友了,彼此交谈几句是正常的。姚以宾平时愿意聊天,更愿意结交能人,特想和对方说话,但看他的派头又不敢轻易开口,甚至感到拘束,连大气都不敢哈。看来那人很忙,抽完两个烟泡,闭上眼,美了一会儿,抓起礼帽戴上就走。    
    姚以宾抽完大烟,并不急于出去,等着烟馆女招待来收拾烟具,他笑问道:    
    “小姐,刚走这位您认识不?”    
    “怎么不认识?他不是丽影照相馆的杨掌柜吗?”    
    姚以宾咧嘴笑了,一个照相馆的掌柜,就这么大的谱儿!说他是外交部的次长都有人相信。    
    几天之后,两个人又在烟馆遇上了。姚以宾知道了杨掌柜的老底,就不把他当壶子醋了,心里说:你不就是开照相馆的吗?老子是开古玩店的,你一个买卖,我他妈两个买卖,穿一身洋皮蒙什么人?    
    于是他连头也不抬,只管呼呼地猛抽,打哈欠放屁吧嗒嘴,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两个烟泡抽完了,姚以宾身子飘飘然起来,像驾了云一样,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极度地舒服。姚以宾不由自主地哼起了二黄:“哩哏儿棱棱哩哏棱棱……”抓起礼帽,戴上要走,这时,躺在烟榻上的杨掌柜坐起来说话了:    
    “您是琉璃厂的姚掌柜吧?”    
    姚以宾吓了一跳:他怎么知道我姓姚?还知道我在琉璃厂?姚以宾当机立断:不管他怎么知道的,必须先给他回敬过去,于是就说:    
    “您是前门大街丽影照相馆的杨掌柜吧?”    
    “正是正是,哈哈哈!”    
    “哈哈哈哈!”    
    姚以宾把礼帽挂在大衣架上,在烟榻上坐稳,问道:“杨掌柜,您怎么知道姚某的?”    
    吸完大烟的杨春华眼睛锃亮,他告诉姚以宾:    
    “我到您的店里去过,听到别人叫您姚掌柜。”    
    “您去买画儿?”    
    “不是!我有个外国朋友,是个旅游家,在中国各处转悠着玩儿。他有的是钱,看到什么好东西就买了,用轮船运回国去。他经常到我丽影去冲版洗相,有一天我给他洗了一沓相片,全是石佛像。他求我帮忙,让我照着照片给他买几个佛头。我就到琉璃厂转了一圈儿,看您店里全是画儿就没跟您搭话。我挨着屋转悠,在道南有一家儿,屋里全是青铜器、小石佛什么的,我就把照片拿给掌柜的看,没想到惹了一肚子气!”    
    姚以宾笑道:“您说的那家儿我知道,叫博文斋,掌柜的姓陈,大高个,四方大脸。那人牛X大了。”    
    “没错,就是他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什么给洋人当狗,出卖自己的祖宗!”    
    姚以宾听罢,哈哈大笑,他本想借题发挥,狠狠地骂陈紫峰一场,以泄平时对他的不满,但他却没有那样做,直觉告诉他,自己和杨春华或许有重要的事儿要合作。他脱口问道:    
    “那些相片,还在您身上?”    
    “今天我没带来。”杨春华学着外国人的样子耸了耸肩,说:“今天我没带来。”    
    姚以宾慷慨地说:“相片的事儿明天再说,咱们现在到正阳楼吃饭去,我请客!”    
    杨春华还真不客气,戴上礼帽,和他一起去饭馆。两个人叫了两辆洋车,在前门大街正阳楼饭馆门口停下,姚以宾给了车夫二十个大子,和杨春华到楼上落了座。姚以宾要了四个菜:羊头肉、小酥鱼、炸排叉、猪口条,又要了两个大螃蟹和一斤烧酒。一口酒下肚,杨春华的脸比桌上的螃蟹盖还红,他直勾着眼睛,大骂起陈紫峰来:“我说那个姓陈的,实在不是个东西!我到你那买佛头,有,你就卖,没有,也犯不上骂人啊!”    
    姚以宾借题发挥道:“买卖不成仁义在。那小子是有几个臭钱烧的,不知姓什么好了,狂得琉璃厂都搁不下他了!”说着,端起了酒杯,笑容可掬地说:“兄弟,干了这杯,大哥有话说。”    
    两个人碰了杯,姚以宾一扬脖灌了下去。杨春华吱儿地一声,喝下一小口,咧了一下嘴,看看姚以宾,看到姚以宾把空杯的杯底对着他,他又吱儿地一口,闭眼咧嘴,咽下那口酒。


第二部分:佛头佛头(3)

    姚以宾爽朗地说:“兄弟,您不用着急!那个外国人求了您,您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明天就把照片交给我。哪个佛在什么地方,都用笔标好,大哥我保证把佛头送到。出了天大的事儿,有我顶着!”    
    “姚大哥,您是个爽快人,兄弟我敬您一杯!”    
    杨春华斟上酒,站起来和姚以宾碰杯,白酒从酒杯里溢出来。    
    两人各自喝干了一盅酒,姚以宾的脸越来越白,杨春华的脖子全红了。他不胜酒力,靠在椅子上看着姚以宾,结结巴巴地说:    
    “一会啊儿,咱们回丽影去,我给你看,看看相片。”    
    接着就是姚以宾自己喝酒,一斤酒喝得点滴不剩。他大叫着,要来两小碗米饭,用高汤泡了。二人吃罢,咕咚咕咚下得楼来,摇摇晃晃走到丽影照相馆。    
    照相馆的大玻璃窗里挂着当前最出名的女人的大照片儿,一个个搔首弄姿,卖弄风情,让姚以宾想起了妓女彩明。照相馆的前厅收拾得很干净,一进门是个柜台,有两个伙计,一个收银,一个付相片,他们都很忙,见杨掌柜回来,都自动站起来打招呼。穿过走廊往里走,看见了摄影室里面的布景,有两个穿戴整齐的人走出来,开门的时候,姚以宾看见了绘制的布景隐隐有假的廊柱栏阶,艳丽明亮。    
    杨春华请姚以宾到经理室,一个学徒毕恭毕敬地接过两个人的帽子,挂在大衣架上,然后恭恭敬敬地递上茶来。杨春华脱去西服上衣,小学徒马上接过来,也挂在大衣架上,杨春华一摆手,小学徒规规矩矩地退出去,轻轻关上房门。杨春华坐在转椅上,拉开大写字台的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抽出一沓四寸的照片交给姚以宾。    
    姚以宾接过,看了,上面全是石佛像 ,有站有坐,神态肃穆庄重,一共是二十几张。他一张张地翻看,连看带问:    
    “不知都在什么地方?”    
    “山西。”    
    “够远的啦。”姚以宾也不抬头,只顾看照片。    
    “砍下一个,就给你一千。”杨春华喝了一口茶水。    
    姚以宾抬起头来,盯着杨春华的眼睛问:    
    “你要多少?”    
    “我什么也不要。他常来冲版、洗相,有时送我点儿东西。”    
    说着,指了指玻璃柜,姚以宾看去,里面有一个精美的西洋钟。    
    “您发了财,请我这个就行了。”    
    杨春华的右手蜷回中间的三个指头,跷起拇指和小拇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吸大烟的动作。    
    姚以宾说:“这个自然”    
    杨春华打着饱嗝说:“明啊天,呃,我带您,呃,带您见那个外国人,他叫约翰逊。”    
    为了养养精神,当天夜里姚以宾没去皮条胡同会彩明。次日早起,换了身干净衣服,到丽影照相馆,径直进入经理室。杨春华穿着背带裤子正在喝牛奶,见他来了笑呵呵地说:“老姚,你也来一杯?”    
    “正好我还没吃早点,来一杯来一杯。”    
    杨春华让学徒再倒上一杯牛奶。学徒拿了个干净的玻璃杯,端起钢精锅,倒了一杯热牛奶,加了砂糖,用羹匙调了,恭恭敬敬地递给姚以宾。姚以宾接过,喝了一口,咧着嘴说:    
    “我喝不惯这个,太膻!”    
    杨春华也不再让,匆匆喝了奶,掏出手绢擦了擦嘴,站起来,穿上西服,说:    
    “走,到六国饭店去!”    
    两人坐洋车来到六国饭店,饭店三层洋楼,楼前是高大的白杨树,洋楼的窗户宽敞明亮,姚以宾被那豪华的气派唬得不敢上前。杨春华在前,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姚以宾缩头缩脑在后面跟了。大落地玻璃门自动旋转,水磨石地面镶嵌着金光闪闪的铜条,杨春华和前厅管事儿的打了招呼,领着姚以宾乘电梯来到三楼。姚以宾第一次上电梯,觉得又新奇又骄傲,想我姚以宾,若不是在琉璃厂开了两个古玩铺,这一辈子也别想逛这六国饭店。    
    三楼的走廊里全铺着猩红的地毯。杨春华在一个门前站下,说声:“到了。”随后,他轻轻敲了两下紫檀大门,门开了,探出一个洋人的脑袋,姚以宾吓了一跳,这人和上回弄一身尿的那人差不多,都是黄头发,蓝眼睛。姚以宾见洋人对着杨春华眨眨眼,洋人眨眼也怪,一个眼睁着不动,一个眼挤咕了两下。洋人笑着说了句洋话:“哈喽!”    
    杨春华从容地回答:“哈喽!”    
    约翰逊开门,请两个人进屋。杨春华给两个人介绍了,约翰逊精神饱满,精力充沛,他伸出右手,要和姚以宾握手,姚以宾伸出左手去,外国人攥着他的四个手指,摇晃了一下,那肉乎乎的大手特有劲。姚以宾想,彩明要是落在这家伙手里,不让他干得嗷嗷乱叫才怪呢。    
    姚以宾从心里嫉恨起约翰逊来。姚以宾又闻到约翰逊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于是他想:看这洋人的脸那么白,连眼睫毛都是白的,不知道他是什么变的,羊还是兔子?大概不是兔子,因为兔子的眼珠是红色的。约翰逊的眼珠蓝中带绿,有点像狼。    
    约翰逊伸出胳膊让座,姚以宾看见他的椅子很矮,很肥,它们不是用硬木打制的,是软乎乎的皮子做的。杨春华坐下,很舒服的样子。姚以宾一屁股坐下去,一下子陷下去好深,只觉得胳膊腿都没处放。


第二部分:佛头佛头(4)

    洋人很客气,给两个人斟了咖啡。姚以宾一看那小碗,比他打的小鼓儿大不了多少,再看那小勺,跟掏耳勺似的。姚以宾看见杨春华津津有味地喝着,他正口渴,想要一大碗,心里骂洋人太小气。    
    他放下小勺,端起小碗,张开大嘴,咕嘟一口喝了进去,一巴嗒嘴,觉得不是味,苦得直咧嘴,心想上了当了,咖啡这玩意儿不怎么样,没法和咱中国的酸豆汁相比。那酸豆汁的味道多正!于是姚以宾在心里得出结论:外国的东西有好有坏,比方鸦片烟就是特别好的玩意儿;咖啡就不怎么样,这东西味道不正。他光顾胡思乱想,也没注意杨春华和约翰逊说什么。    
    后来他听到约翰逊用中国话说:“一个一千!”    
    姚以宾的耳朵对十、百、千这几个字从不放过,他立马儿赶走杂念,集中精神听两个人谈话。    
    约翰逊说的中国话里充满洋味儿。    
    他笑着对姚以宾说:    
    “我的朋友杨先生说,您愿意卖给我一些石佛的头,这样做很好,我相信,我们也会成为好朋友的。”    
    姚以宾冲着约翰逊笑笑,重复他的话:“是的,我们也会成为好朋友的。”说完,觉得自己也有点儿洋味儿了。    
    约翰逊冲着姚以宾满意地笑了。他翻弄那些照片,把它分成三沓,拿到姚以宾面前,对他交代:“这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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