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作品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郁达夫作品集- 第13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谈日记》等文专门论述日记的价值。
  郁达夫从他一贯主张的“文学作品都是作者的自叙传”这一观点出发,认为日记、日记体和书简体是散文中最便当、最富真实感情的体裁。他说:“在日记里,无论什么话,什么幻想,什么不近人情的事情,全可以自由自在地记叙下来,众不会说你在说谎……”而鲁迅对郁达夫的这一观点却不同意,他在《怎么写》中曾顺便对郁达夫做了回答。鲁迅觉得,就文学的真实性来说,“体裁似乎不关重要”,“只要知道作品大抵是作者借别人以叙自己,或以自己推测别人的东西,便不至于感到幻灭,即时有时不合事实,然而是真实。”倘若仅仅为了追求体裁和形式的真,以至“牺牲了抒写的自由”,那就“无异于削足适履”,鲁迅更注重“真实性”。所谓读者的幻灭,“多不在假中见真,而在真中风假一说,郁达夫后来也承认“此论极是”。
  然而郁达夫对书简体、日记体的偏爱,同他注重主观抒情的浪漫主义艺术态度有很大关系。郁达夫的自叙形式,自白口吻,事实上也确实增强了作品的亲切感、自然、真实感。鲁迅也就过:“所以从作家的日记或尺牍上,往往能得到比他的作品更其明晰的意见,也就是他自己简洁的注释。”可见鲁迅虽然与郁达夫观点有区别,但也有相似的地方,鲁迅的话虽然对自己的日记不一定适用,但对郁达夫的日记,却是非常适合的。1933年,郁达夫在《有目的的日记》中曾说过:“我因为我自己曾出过一本日记,被人家攻得体无完肤,就是到了七八年后的现在,这册日记也还在作各种小报及文坛消息等取笑的材料,所以平时一见到日记之类,就非常注意。”郁达夫偏爱日记远基于鲁迅,比较鲁迅和郁达夫的日记,除了史料价值的意义之外,对于了解这两位作家的文体风格,也是一个极好的途径。
  
  
  
  


郁达夫及其作品
  苏雪林
  在文艺标准尚未确定的时代,那些善于自吹自捧的、工于谩骂的、作品含有强烈刺激性的、质虽粗滥而量尚丰富的作家,每容易为读者所注意。所以过去十年中“创造 库社”成为新文艺运动主要潮流之一;有夸大狂和领袖欲发 达的郭沫若,为一般知识浅薄的中学生所崇拜;善写多角恋爱的张资平,为供奉电影明星玉照,捧女校皇后的摩登青年所醉心;而赤裸裸描写色情与性的烦闷的郁达夫,则为荒唐颓废的现代中国人所欢迎。
  郁达夫在一九二一年发表小说集《沉沦》,引起上海文艺界剧烈的攻击,当时握批评界最高权威的周作人曾为文为他辩护。以后他陆续出版《寒灰》、《鸡助》、《过去》、《奇零》、《敝帚》、《薇蕨》、《忏余》等短篇小说集;《迷羊》、《她是一个弱女子》(后改名《饶了)等中篇小说;以及《日记九种》等其他杂著,以产量论算是很丰富的。
  郁氏的作品,所表现的思想都是一贯的,那就是所谓“性欲”的问题。本来“性”是人类一切情欲中最基本的一种,像弗洛依德所说还是情感的泉源,能力的府库,整个生活力的出发点,抓住这个来做谈话和写作的题材,决不怕听者读者不注意的。何况中国民族本如周作人所说,多少都患着一点“山魈风”,最喜谈人闺阃和关于色情的事情,对于这些蒙着新文艺外衣的肉麻猥亵的小说,哪有不热烈欢迎之理?况且郁达夫的作品又喜欢尽量地表现自身的丑恶,又给了颓废淫猥的中国人一个初次在镜子里窥见自己容颜的惊喜。郁氏作品之不胫而走,传诵一时,便是这个缘故吧。
  但郁达夫虽爱谈性欲问题,他所表现的性的苦闷,却带着强烈的病态。即所谓“色情狂”的倾向,这就是郁氏自己的写照,而不是一般人的相貌。像《沉沦》中的主人 作公一见女性呼吸就急促,面色就涨红,脸上筋肉就起痉挛 ,浑身就发颤,还有其他许多不堪言说的情形,这是一般青年所有的现象吗?《茫茫夜》里的于质夫,到小店女人处,买针买帕,回来自刺等等可笑的行为,又是普通男子感到性欲无可发泄时的情况吗?这些地方郁氏若以“自叙体”的文字来写,我们无非说作者生理状态异乎常人而已,但他所用大都为他叙体裁并声明这可为现代青年的典型,那就大大地错误了。小说贵能写出人类“基本的情绪”和不变的“人间性”,伟大作品中人物的性格虽历千百年,尚可与读者心灵起共鸣作用,郁达夫作品中人物虽与读者同一时代,却使读者大感隔膜,岂非他艺术上的大失败?陈文钊论达夫代表作,有这样几句话:“总之,达夫初 期的创作背景,性的苦闷,是其骨干。这种苦闷自然不是达夫个人的,每一个人在青年期从生理的发展,必然会发生这种作用……而像达夫这种病态,在一时成为青年苦闷的典型。”这如非故作违心之论,便是青天白日闭了眼睛说梦话!
  此外则“自我主义”、“感伤主义”和“颓废色彩”,也是构成郁氏作品的原素。他的作品自《沉沦》始,莫不以“我”为主体,即偶尔捏造几个假姓名,也毫不含糊的写他自己的经历。像《茫茫夜》里的于质夫,《烟影》里的文朴……谁说不是郁达夫的化身?郁氏曾说:“我觉得‘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是千真万确的。客观的态度,客观的描写,无论你客观到怎样的一个地步,若真的纯客观的态度,纯客观的描写是可能的话,那艺术家的才气可以不要,艺术家存在的理由,也就消灭了。”最后他表明他创作的态度:“起初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将来大约也是不会变的。我觉得作者的生活,应该和作者的艺术,紧抱在一块,作品里的自我主义是决不能丧失的。”
  本来自我主义是由个人主义发展而来,个人主义原是现代思潮的产儿,而在颓废派作家的思想里,这色彩的反映,更为浓厚。他们常说:“我们所真能知道而且真实存在的,在这世上只有一个就是自己。宇宙不过因为自己的心绪如何,而看成了美或丑的一张壁画罢了。我们需要始终执着我于我们自己。”无怪乎厨川白村说所谓现代是什么,那就是佛朗士说的“人者常将自己摆在世界的中心”的时代了。现代文艺里“自我表现”,之特多,原是当然的道理。
  但是,像郁达夫的自我表现,与其说他想踵美西洋,特意提倡这一派文学,无宁说他艺术手腕过于拙劣,除了自己经历的事件便无法想象而写不出罢了。他说:“没有这一宗经验的人,决不能凭空捏造有关于这一宗事情的小说,所以没有杀人做贼经验的人,不能描写杀人做贼的事,因此,无产阶级的文字,只好让无产阶级去创作。”这 话也不能说没有一部分的理由,像《水浒传》里的武松打虎,便不合事实,因老虎是腰骨柔软,前爪锋利的猛兽,它不像牛马一样,被人揿住头便无法挣扎,它几下翻腾,便会将你抓个稀烂。不信,捉只大猫来试试看。《儿女英雄传》里十三妹在能仁寺救安公子时,发弹打小和尚三儿的情形,也不合事实。子弹从右耳贯入,左耳透出,则人的神经中枢,立遭破坏,就会一声不响地倒下,那能像那小和尚还叫一声“我的妈呀1而后豁琅琅摔开铜盆而倒?因为作者没有打虎和弹人的经验,所以写来虽用十二万分气力,却不值识者一笑。不过说个个作家如此,亦复不然。我们并没有听说杜斯妥也夫斯基杀过人,而他的《罪与罚》中青年谋杀盘剥重利的老妇姊妹,绘声绘影,惨澹动人,为脍炙人口之谋杀描写。莫泊桑并非女儿身,而他的 《一生》写一个女子一生悲苦的经历,能叫身世相同的女子读时感动到下泪。此外如茅盾的《春蚕》、《林家铺子女》等,均能教我们知道抗战前几年中国农夫和小店主惨苦 作的生活是怎样的一个光景,那么,所谓无产文学要由无产家阶级自身来创造,又靠不住了。总之人生经验,当然极其文重要,而所贵乎文学家者,还是能利用他丰富的想象力,来补足他未曾经验的人生,若事事必经验而后始能写,则世间那里有这许多文章呢。
  “感伤主义”也和“自我主义”一样,是近代思潮的特征,是“世纪脖所给予现代文人的一种病态,而歇斯底里的病态,尤为其重要者。郁达夫作品里的主人公大都有一个灰白色脸庞,高高颧骨和深深下陷的眼窝,而且眼窝外必带一层黑圈;又必终日无缘无故自悲自欢,见了晓林薄雾,眼里会涌出两行清泪;对着平原秋色,又会无端哭了起来,回答日本下女自己是支那人时,又感触至全身发抖,而滚下眼泪,我们看起来,那些事,实不值得落泪发抖的,而作者笔下却非落泪发抖不可,那只好说作者自己神经有病了。不过自己神经有病,竟叫小说中人物也个个 作患着神经病,不知小说人物“个性”为何物,这样作家,居然在中国文坛获得盛名,岂非奇事!
  郁氏除了性的苦闷,又好写鸦片、酒精、麻雀牌、燕子窠、下等娼妓、偷窃、诈骗,以及其他各种堕落行径,所以人家给他戴上颓废作家的冠冕。作家对于丑恶的题材,本非不能采取,不过紧要的是能将它加以艺术化,使读者于享乐之中不至引起实际情感。我们瞻仰希腊裸体雕像时的感觉,与阅览春画时的感觉不同,即因为我们的情感已被优美的艺术净化了。法国的波耳汉(Paul-han)一派批评家主张艺术是欺瞒的,即说艺术是给我们以现象的假象,而不是给我们以现象本身的东西。弋恬说,艺术的作用不过唤起了意识的幻影或半欺瞒的状态,就是使我们不忘却现实而踏出现实一步的状态。西洋颓废派所取题材,大半是不能给人快感的,而经过他们巧妙艺术陶熔后,居然使读者觉得并不可憎,反而可爱。即如现代诗坛李金发、邵洵美的诗也富于颓废色彩,我们仍然觉得清新有味,这就是因为他们懂得艺术化的缘故。郁达夫虽号为颓废派作家,但并没有西洋颓废派的艺术手腕,不过利用那些与传统思想和固有道德相冲突的思想,激动读者神经,以此获得人的注意而已。像他很坦白的暴露自己丑行,甚至暴露他母亲的——如他母亲之酗酒、凶狠、疯狂— —对于善自讳饰和富于伦理观念的中国人自然觉得是很新奇的。若摒去这些,他的作品还有什么?恐怕什么都没有。有人骂他的作品为“卖淫文学”实不为过。他后来以这类文学销路渐少,而艺术又苦于无法进步,遂明目张胆为兽欲的描写,而有《她是一个弱女子》出现。书中女主角追逐性欲的满足,宛似疯狂,而且同性恋爱、叔侄结婚、父女通奸等故事,秽恶悖乱,可谓无以复加,刺激性不能说不强烈了,而以艺术过于糟糕故,竟不堪一读。这本书是郁达夫“卖淫文学”图穷匕见的著作。是背城借一的决战,决战失败,他的写作末日即临了。
  现在我们再来研究研究郁氏作品的艺术。第一,他的作品不知注重结构,所以有人呼之为“生活的断片”,正如陈西滢批评他所说:“一篇文字开始时,我们往往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才开始,收束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到那时就收束。因为在开始以前在结束以后我们知道还有许多同样的情调,只要作者继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