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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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三部曲-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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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正如我脚边这只终于粉身碎骨的电话机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容积有限的瓶子,他们憋得太久,也需要发泄。请把所有的诅咒全加诸于我一人身上,请让五雷轰我,天火焚我,当所有的火焰像铺天盖地的油彩兜头浇来,我将在火焰下露出森森白骨。而且白骨只也是白骨,我并不会希望我露出白骨后,火焰将熄灭,洪水将退去。     
    神啊。你知道我有自毁的倾向。     
    神啊。我也看得明白你被人钉上十字架上时眼里流露出来的欣慰。     
    一个白痴或许听不懂人的语言,但他或许触摸到神从心底发出来的声音。这种近乎于呻吟的声音让我大汗淋漓。头顶的天空是灰色的,但遥远的天空还是蔚蓝的,我支楞着眼皮凝视着视力能及处,不由自主哆哆嗦嗦把头伸出窗户外,接着把脚也伸出窗外,然后一屁股坐在窗台上。风在我脚下,蚂蚁也在我脚下,我住的这间屋子是这幢楼房的最高一层,这就是说所有的老鼠也都在我脚下。我哈哈大笑。我的身体被窗户上那一滴眼泪牵引,渐渐往下弯,往下坠。它可真有力气啊。     
    我叫庄枪。我失恋了。一个白痴竟然也会失恋?我一个哥们儿用一种无比痛心的眼光凝视我。看来我的举止已玷污了白痴这个称呼。我迟疑着,结结巴巴,每说一句话,便感觉遮盖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又少了一件。最后,我惊恐而又诧异地发现那个失恋的自己与一个原始部落里巫师的差别仅仅是没有头戴羽毛裸露臀部在身上涂满黑泥并用双手猛烈敲打胸部。我为自己的后知后觉羞愧难当。一个白痴的失恋也能这般一塌糊涂,也难怪我这位哥们儿在听我絮絮叼叼说完后,咯吱乱叫满床打滚笑得比一只掉入米缸里的小老鼠还更幸福。他笑出眼泪,虽然我叙述时也以为能博得他一掬清泪,显然这些眼泪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它们哗哗流淌,动作欢欣雀跃,轻盈无比,令屋子里浑浊的空气快活得紧。我绝望地从桌上抄起一本书准备冲上去把我这位哥们儿砸成肉饼。     
    我这位哥们儿忽然一个鱼跃打挺蹦起来,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说:庄枪,你他妈的也真能瞎掰乎啊。装腔作势确实是一把好手。我们是不是好哥们?无话不说的那种哥们?    
    


第二部分 事件札记第10节:失恋事件(2)

    我惶恐地点了下头,想了想,便拼命点头。我之所以能把头点得像鸡啄米是有道理的。四九快被书压变形了,芋头会割了自己那玩意,涂鸦杀狗手艺虽然好可把自己杀没影了,李哲整日不是寻欢作乐就是痛恨自己拥有一个智慧的大脑……我在脑海里愣就是找不到一位哥们儿能与面前这位相提并论。我吃惊地看着从窗户外漏进来的一束束阳光把我这位哥们儿的身影在墙壁上不断放大。他就像一个大象。我像一只蚂蚁。虽然有一些蚂蚁为了爱情会勇敢地跑对大象说——大象哥哥,我肚子里有你的宝宝了。可我显然不是一只蚂蚁妹妹。就算我这位哥们儿肯跑去医院做变性手术,我这只雄蚂蚁敢跑过去说——大象姐姐,你肚子里有我的宝宝吗?鼻尖泌出汗珠。这一刹那,我忽然看见一个峨冠老人从天花板上那一大团污渍中钻出,漫声呤道:     
    当树冠浮出庞大的阴影     
    当渺小的声音失去在地面缓缓蠕动的自由     
    当所有男人的腰骨都被折断     
    所谓的高尚只会憩息在快腐烂的灵魂中     
    我吓一跳。老人咧嘴一笑,冲我扮一鬼脸不见了。     
    污渍中钻出一个翩翩少年,手打节拍,脚迈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欢声而唱,“海上涛声听甚远,天上恍惚在身边。春风拂净明月脸,从来美好是少年。”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停下来,扭过头对我一笑,手里蓦然间多出一个酒杯,酒杯是黄金色的,光芒不停闪烁,他的容颜忽然开始奇异地扭曲,眨眼间,他就成了一个眉头紧锁落寞的中年人,漫不经心地掸去衣衫上的灰尘,一仰脖,酒入咽喉,一抹嘴,径自低唱,“白云深处细雨霏,停车与君饮一杯。长江多少辛酸泪,奔流到海已疲惫。”我更慌了,还没回过味来,中年人身影悄悄淡去,一个白头少妇出现了,低眉信手轻拢慢捻抹复挑,“歌声凝玉露,问君意何如?天凉红尘好大雾,此刻都不哭。佳人幽静处,衣白夜色浮。从来都是伤情苦,日子已恍惚。”     
    ……     
    我开始猛敲自己脑袋。我虽然是白痴,但也不至于一定要白日里见鬼吧。一定是我从四九屋里偷来那本准备垫桌角的《聊斋》上面的男鬼女鬼老鬼小鬼在作怪。不对劲,那本书好像并不是《聊斋》,而是《唐诗宋词三百首》什么的,怎么也会有鬼啊?我在心底念起了往生咒,觉得不保险,又赶紧在胸口再画上一个十字。     
    我这位哥们儿已嘿嘿干笑起来,笑得天庭饱满、头角峥嵘、肥头大耳、一脸福相,脖子上的喉结叽哩咕噜像涂了润滑油的轴承迅速滑动。我想起来了,他叫大鸟,是我所有哥们儿里面最富有锦绣前程的一位。不对,我又说错了,我真是一个白痴。请允许我重新说一遍——他是我所有哥们儿里面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心一意为人民群众谋福利的好同志。当然这里面“人民群众”的内涵及外延就不在讨论范畴中,那是吃饱了撑得闲得发慌哲学家们干的事——要知道我偶尔也能非常幸运地出现在这个“人民群众”中。     
    我在心底重重赏了自己一个大嘴巴,仰起脸无限崇敬地看着他愈发伟岸的身躯。他的目光比大海更深邃,他的智慧比大海还深刻,他的胸怀比大海还宽广,他的意志比大海还坚毅。在他英明的指点下,我曾有无数次强烈冲动想举起拳头向着一面旗帜庄严地宣誓,但令我遗憾的是每一回我都无法在一位目有神光的老太太严厉的注视下完成那一大叠表格的填写。我毕竟是一个白痴,并不能把所有的汉字准确填写在一个个方框内,不是上了就是下了,不是左了就是右了,我沮丧地把那些被我糟蹋的表格偷偷咽入肚子里。每次干完这种事,我便赶紧跑到深山老林荒郊野外挖一个坑,脱下裤子委屈地翘起屁股,把那些些我的肠胃无法消化掉的表格全拉在里面。这是我一次又一次辜负大鸟同志美意的罪证。     
    我惶恐地看着大鸟同志。大鸟威严地盯着我,忽然一声断喝:     
    庄枪。你他妈的少装了。世上真有狐狸这个人?若你身边真出现过这么一个女人,我会嗅不到她的味道?这可能吗?这不可能吧?若有可能,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若不可能,我在你脑袋上浇上一砣湿润的牛屎。就算我把脑袋给你踢,你敢踢吗?可浇屎的活我最拿手了。所以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何况KTV哪位小姐不知道就算是一位苍蝇从我眼前飞过,我也能说得出它是公是母是豆蔻年华还焉了吧叽的一朵苦菜花。你这简直是对我大脑的侮辱,是对我鼻子与眼睛最为恶毒的攻击!你这要被抄家问斩灭门九族……     
    大鸟越说越生气了,脸青了,嘴歪了,眼斜了,眉毛像无数把小刀在额头上刷刷地飞来飞去。他咽下一口唾沫,用手抠抠鼻孔,弄出一大团鼻屎,呼地一吹,鼻屎不见了,他满意地打出一个饱嗝,冷冷一声笑:庄枪,你他妈的不是失恋了要跳楼吗?你不是坐窗台上了吗?你屋子里不是没有别人吗?你不是已经死志已决,还对着头顶三尺神明大喊大叫没有一点礼貌吗?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自己灰溜溜从窗台上爬下来的。哦,也别告诉我有哪位哥们儿开着UFO哧溜下救你来了。     
    大鸟又成功地抠出一大团鼻屎,眼里放出比太阳还更为炽热的光芒,扭扭脖子不再看我,盯着这团鼻屎研究了几秒钟,冷冷一笑:我们是经过美色轰过的,我们是泡在酒里成长起来的,我们是数着钞票渡过每一个没有女人的夜晚的。我们做事是世界上最最认真的。你欺骗了人民群众,你欺骗得了我们吗?     
    大鸟的话让我如梦初醒。原来我这个白痴脑袋里天晓得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既然天晓得,那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如释重负喘出一口粗气,学大鸟的样如法炮制冷冷一笑,然后心跳加速,脚底抹油,夺门而出。我跑得很快,跑得口鼻出血,耳膜疼痛。风在我背后,人群在我背后,时间也在我背后。我身边眨眼间就是一望无垠墨色的天空。一群看不清面目的云朵像饿得发了疯的鹰隼互相撕扯吞咽着翅翼。我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些,还好,我没有尿裤子。我孤伶伶站在这混沌宇宙中,我听见一个声音小声在说——每一个人永远都是孤立无援的,这是注定的,是命,要认命。     
    我还没得及做出反应,蓦然间惊天动地一声响,随即,一道蓝黑色的长刃倚天飞落,把我一劈两半,然后像一个发疯妇人手中执着的菜刀不停猛剁。我成肉齑了?我被做成人肉包子了?可为何还会有意识?难道我也滑入唯心主义的泥沼而不自觉?我眼睁睁看着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像一扇扶摇九万万里的石磨凶猛地辗过云海,辗上我胸膛——没有狐狸这个人——从来没有哪个叫狐狸的女人在我身边呆过。


第二部分 事件札记第11节:一场戏(1)

    我叫庄枪。我已然绝望I命来源于大海,但能够溺毙生灵的不仅是大海,黑暗而又沸腾的时空所拥有无数漩涡中的任何一个都比大海凶险百万倍。人身虽痛,犹有尽头,纵算碎刀凌迟细割,顶多也就是三千六百五十刀。可在这茫茫时空中,我心便似鬼堕入阿鼻地狱。阿者言无,鼻者言遮,阿者言无,鼻者言救,合言无遮无救。一个巨鼎面目狰狞与天地齐高,四周积炭,鼎足皆赤。罗刹夜叉,牛头马面,声如雷霆,绕鼎而舞。无数游魂嗬嗬应和往鼎底下猛添柴薪,火焰冲天,热油腾腾,鼎身青铜铭文更化作亿万把砍刀长矛互相穿梭投掷。我随油波而上下,皮肉焦灼,周身痛彻,沸油入口,煎烹肺腑,万刃穿身,肠迸胸裂。心中只念速死,而又万计不能得死。人死了是鬼。鬼死了又会是什么?br/》    
    神说,当世界都向你关上了大门,我依然会为你敞开羊的门。     
    阿门。     
    一根绳子乘一道闪光划破黑暗忽然从天而降。我惊呼,狂喜,战栗,眼前冒出一团团光明。我是一个白痴,却可耻地有了一个濒死之人的本能反应。我飞奔,以光的速度,我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是否会在E=MC2下渐化成虚无。还有什么东西比这根绳子更重要?我猛地拽紧绳子,然后像一个与组织失去联络多年终重归怀抱的游子,撕肝裂肺,嚎啕痛哭,再也不撒手。     
    我拽住一根绳子。     
    我在黑暗中拽紧一根绳子。     
    我并不敢指望它带领我脱离油镬火海万刃刀山。     
    我毕竟也看过一些好莱坞大片,绳梯那也得从直升飞机上扔下来。我只渴望它能给我一个安慰,与书上经常说的那样,男主人公可用它编一个同心结,或者,至少可以用它挽起一个死结解决掉自己早已厌弃的生命,可我万万没有想到——     
    幕帷被迅速拉开,一切就像一个修炼多年的变脸大师,黑暗转眼变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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