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去的骑手 作者:红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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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去的骑手 作者:红柯-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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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拼刀子了。对方开始放枪,他们胆怯了。子弹打穿衣服,流弹从头发里擦过
去,血从鬓角流淌下来,耀眼夺目就像戴了一个面具。“血,血。”敌人在叫,
盛世才冲上去,从容不迫,日本刀在他手里跟鞭子一样运用自如,发出嚓嚓、格
铮格铮的声音,刀锋在筋肉与骨头上的声音是不同的。刀锋贴着骨缝走,中刀的
人惊讶万分,嘴巴和眼睛要么睁好大,要么紧紧闭着,冰凉飞快的刀锋跟鸟儿一
样欢叫。他已经忘了腰间的王八盒子。后来他从卫兵手里抓过一支步枪,敌人已
经崩溃逃窜,军校学员杀得性起,喊起号子。一直在后方山岗上观望的那一团警
察终于激起沉睡的雄性之力,冲上来投入战斗。
    和加尼牙孜和虎王饶勒博斯全垮了,垮得一塌糊涂。
    盛世才半跪在土丘上,卫兵给他压子弹,两杆步枪换着打,弹无虚发,顺着
弹道,摆开长长一溜人,变硬变僵成为尸体。
    盛世才收起枪,枪口冒着青烟,有一股呛人的硫磺味,他闻着硝烟的气息就
兴奋无比。
    鲁效祖过来哈哈大笑,“打得好哇打得好,老盛,你放手指挥吧。”
    那一团警察全交给盛世才了。
    又打几仗,暴动的农民全被赶进山里。官军缴获甚丰,士兵们在羊肠子里发
现黄金,盛世才当场分给大家,论功行赏。他自己分文未取。归来时,一团人马
加上军校学生已经成为一支劲旅。迪化人狂欢东疆大捷,盛世才表情淡漠,这些
人能欢呼你也能打倒你。他拉紧马缰,跟在鲁效祖后边。鲁效祖不交兵权,这支
劲旅就是他的后盾。
第四章
    
    9
    自冯玉祥东下以后,甘肃又形成割据局面。陕西杨虎城派军长孙蔚如攻占兰
州,控制陇东陇南,河西一带由马步芳控制。杨虎城向南京请求任孙蔚如为甘肃
省主席。蒋介石识破杨虎城独霸西北的意图,只宣布孙蔚如为甘肃宣慰使,准许
马步芳驻军河西。
    孙蔚如为了抗衡马步芳,派人与马仲英联络,并转给杨虎城向蒋介石申请,
改编马仲英部队。蒋介石满口答应,“杨虎城很狡猾,可他没想到中央了解马仲
英。”
    马仲英部被改编为新编第36师。
    马仲英将所部五千余人进行整编。以马仲杰马虎山为旅长,马占祥马生贵为
步兵团长,马如龙为骑兵团长,另编手枪机枪工兵特务四个直属营。杨虎城派来
的中共党员杨波清任36师政训处长。
    政训处和政治部全是中共朋友。还有一个军事参谋部,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
有土耳其的陆军中将,有各地投奔而来的冒险分子,尕司令太好奇了,来者不拒。
    尕司令用西北军的练兵办法操练士兵。尕司令在中原大战中真正体会到西北
军的战斗力。据说,西北军在大沽口与日军对峙,冯玉祥下令齐步走,口令一出,
一千多人的团队很悲壮地走进大海,日军一下子被震住了,中国竟然有这么硬的
军队。
    “我就要练出这么一支军队。”
    尕司令依西北军的体制,挑选最优秀的士兵组成学兵队,自己亲自训练。学
兵队各民族都有,回汉撒拉东乡,只要是血性汉子都要。因为有中共朋友的大力
宣传,酒泉周围的四个县掌握在36师手里,大街小巷到处是标语,革命口号让这
偏远的一隅面貌一新。马仲英自任甘青宁联军总司令,旗号是“三行省苛政猛虎,
七条枪吊民伐罪”。其革命热情比1926年1927年的大革命还要激烈。中共的朋友
们离开组织太久,只言片语知道中央在南方建立了武装和根据地。他们依托马仲
英在遥远的大西北也拥有了一支武装和一块地盘。这块地盘稍微扩展就能进入新
疆,与伟大的苏联连成一片,世界将是赤旗飞扬的世界呀。他们相信他们能改造
马仲英,把他改造成中国的夏伯阳,中国的莱奋生。他们给马仲英介绍《毁灭》
和《夏伯阳》。张雅韶和吴应祺在苏联时看过电影《夏伯阳》。尕司令听得很入
迷,突然蹦出一句:“哥萨克骑兵这么厉害,我们跟他干一仗,跟打西北军一样。”
    “他们是苏联红军,支援全世界的革命,不可能跟我们打仗。”
    尕司令大笑,“你们白上军校啦,军人的交情是打出来的。”
    “都二十世纪了,你还满脑子的《三国演义》。”
    “不要看不起《三国演义》。”马仲英鞭子一挥,指着操场龙腾虎跃的小伙
子们说,“他们血管里翻腾的就是张飞马超就是丈八蛇矛青龙偃月刀,我马仲英
凭什么当司令,凭的就是马超之勇,凭的就是反西凉打得他曹孟德丢盔卸甲脱袍
割胡子。”
    马仲英提上鞭子到操场去训练士兵,队列训练早已结束,士兵们进行单杠越
野训练。最要命的是跳墙,一队队士兵走上古长城,一声口令,奋勇而下,不少
人趴在地上,很久以后挣扎着起来,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稳稳落地,一阵小跑
去拼刺。
    有一天凌晨,学兵队悄悄摸进马虎山马占林马黑鹰的团队,三个凶悍的绿林
好汉骑兵团,被几百人的学兵队解除武装,集中在大操场。大家大眼瞪小眼,揉
着发麻的手腕和胳膊肘。他们的团长马虎山马占林马黑鹰垂头丧气站在土台子上
听尕司令讲话。三个歪人服服贴贴,交出兵权,表示愿意听尕司令发落。三个歪
人一时间成了闲人。三个精锐骑兵团由学兵队接管,开始严酷的整军训练。
    “这伙挨毬的能打仗,缺的是笼头,是铁嚼子,把牙口给勒住勒紧。”
    尕司令毫不手软,对他姐夫马虎山更不客气,稍息,立正!马虎山骑马骑成
了罗圈腿,咋都站不直,尕司令上去就是一马鞭子,又是一脚。马虎山抱住肚子,
慢慢往下弯,弯到地上又慢慢弹起来。
    “你这笨牛,再来!再来!”
    马虎山一遍接一遍,咬着牙,气恨恨地站直了。
    “你肚子胀,是你吃得太多,屙上几回就没事啦。”
    大家轰一声笑了。半年多的强化训练把五千号人马训成了铁胳膊铁腿铁脑瓜。
古城酒泉,当年卫青霍去病马踏匈奴的血性之地,兵马欢腾,千里大漠在无限荒
凉中显露出悲壮和生机。
    这支生机勃勃的部队吸引着千里河西的进步青年,而且都是念过几天书,对
动乱黑暗的世道不满的有为青年,许多与组织失去联络的中共党员从陇东陇南陇
西,甚至从陕西,来投奔36师。早在山东时,张雅韶吴应祺就介绍马仲英加人少
共——共青团。只要打进新疆,他们就有把握把马仲英培养成中国的夏伯阳,大
西北的红军司令。
    马仲英拥有一批思想进步才华横溢的政治军事人才。但部队的带兵官还是绿
林英雄马虎山,有才干的幕僚起的作用不大,幕僚的话他听不进去。幕僚们便对
他讲十月革命,讲中山学院讲伏龙芝军事学院基辅军校,那些学校培养的都是世
界的叛逆者。他的家族从老五马到小五马都是西北望族,只有他一个叛逆者,他
反抗伯父堂兄的羁绊,反抗冯玉祥的欺压。他对幕僚们谈关里爷的遭遇,谈血脖
子一代接一代的反抗。“太平天国和捻军,在中原在江南血气很旺,到西北就不
行了,这里大旱,没有水,水全在自己的命里,只有儿子娃娃才能活下去。你们
的革命要在西北扎下根,没有这血不成。”
    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幕僚难以理解这块土地,也难以理解神秘的哲学。
    “沙石和清水是一样的,只有去过最后海洋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光,群山和
沙漠就是这样存在的。”幕僚们像惊讶的孩子,像在听天书。但他们是真诚的。
他们说:“我们观念上有差别,我们能为36师工作而感到高兴。”马仲英说:
“这我相信,杨虎城冯玉祥能用你们,说明你们是够朋友的。”
    大灰马把他驮到荒滩上,斜阳落在他的背上,像箭囊。
    放羊的老回回说:“当年瘸子拔都①就是这样子。”
    ①拔都:成吉思汗的孙子,东欧及俄罗斯的征服者,建立金帐汗国。
    幕僚说:“他是个好骑手,好军人,按西北人的说法是了不起的儿子娃娃,
可他太年轻了。”
    1931年夏天,新疆哈密的和加尼牙孜阿吉和虎王饶勒博斯武装反抗金树仁的
压迫,无奈势单力薄,难以抵抗省军的进攻,他们联名邀请尕司令进疆助战,平
分金树仁的江山。他们谁也没有注意盛世才。当时嘉峪关以东整个河西走廊落入
马步芳之手,马步芳为自身安全,也希望尕司令进军新疆。36师里那些公开不公
开的中共党员一下子兴奋起来,他们与党组织失去联络很久了,到了新疆就能去
苏联。自民国以来,新疆一直孤悬塞外,中央政府鞭长莫及,南京方面也电告马
仲英进军新疆。整个36师处于亢奋状态。
    傍晚,红红的太阳被祁连山吞到肚子里,山嘴嘴血溜溜个红呀,天顶上青苍
苍的。大道上由远而近一个男人,后边一头驴,驴背上驮着一个小媳妇,俊得让
人眼睛痛,眼眶骨格铮铮裂开一道缝。
    “尕司令的女人,尕司令的女人。”
    “你嘴臭是夫人。”
    “夫人,对,是夫人。”
    牵牲口的男人是尕司令的舅舅。舅舅喝两缸子热茶。
    “你这我儿,进新疆呀你进嘛,进去了是活是死就说不来了,你甭叫老人操
心嘛。国民军把你大给害了,你不能叫马家绝后嘛,你给人家媳妇把事办了,人
家媳妇往后守寡呀也好守嘛。”
    媳妇脸红红的,头都不敢抬。尕司令把她娶进门,就撇下她,去打冯玉祥,
打得鸡飞狗跳天昏地暗,差不多把她给忘了。
    舅舅咳嗽一声,“我不打扰你们,你们抓紧时间把事办好办稳当,我出去呀。”
舅舅拉上门就出去了。
    整整一个星期,事情办完了。尕司令精神得很。舅舅笑,“这挨毬的年轻,
身体好,我还操心你打不成仗哩。”
    “我日金树仁去呀。”
    “娃呀,金树仁是咱河州乡党哩,手下留点情。”
    “知道知道。”
    “就怕你不知道,你娃年轻,做事没轻重,到了新疆可不敢胡来。”
    他舅回呀,他舅的任务就是给马家留下点血脉。尕司令要派兵护送,他舅不
要。
    “怕我把你媳妇遗失了?”
    “甘州凉州都是马步芳的地盘。”
    “马步芳咋啦?他娃敢梢轻我把他毬割了,他娃敢惹你可不敢惹我,我是谁?
我是尕司令他舅。”
    他舅牵上驴回呀,尕司令能让他舅牵驴吗?尕司令让人牵来两匹马,他舅一
匹他媳妇一匹。
    “女人能骑马?”
    “马仲英的女人嘛,不骑骡子不骑驴,就骑马,高头大马。”
    尕司令夹起女人,跟农民丢麦捆一样把女人丢到马背上。马高高跳起来,女
人长叫一声,就不叫了,女人抓紧缰绳,又松开,马奔上山冈,祁连山红膛膛的,
































把女人也照红了。女人拧过身看丈夫一眼,一抖缰绳,踢咵踢咵向东方奔去。
    队伍里的老兵唱起花儿,地地道道的尕司令队伍里的花儿。
    山坡坡哟溜溜儿长,红红的牡丹开在嘴上。
    钢枪快枪都扛上,大姑娘捎在马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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