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 作者:周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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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 作者:周振天-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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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的的大哥赵如璋。
  赵如璋听说兄弟犯了病,二话没说,拎着药箱就跑过来了。这时掌柜的还闭眼躺在炕上,脸色蜡黄,口里的气也是紧一口慢一口的,嗓子眼还咕咕作响。
  叠玉和洗玉一见赵如圭,就哭出声的叫:“大伯,您快看看我爸呀!”
  赵如璋嘴里叨念:“不要紧,有我,有我。”说着他就给掌柜的切脉,切罢说:“恐则气下,惊则气乱,这病就是为怀玉的事急出来的。我们的行话就叫五志化火,赶紧抓两付药,吃下去就会好的。”
  赵如璋到客厅写了药方,墨还没干,我抓着药方子一溜紧跑,到了东门里的药店抓药,待我拎着药跑回了家,一家人正围着掌柜的呼着、喊着呢,原来掌柜的胸口里边有痰堵着,喘不过气来,只见他挺着身子张大了嘴,脸上和嘴唇已经憋的紫青紫青色了。连老太太也惊动下来了,老人家见儿子突然病成这样,哭着喊着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洗玉对赵如璋叫:“大伯,您得想办法救救我爸呀!”
  赵如璋说:“这是痰堵着了,得赶快送到租界医院去吸痰。”
  叠玉对陆雄飞喊:“他爸,你还楞着呀?赶快叫汽车来呀!”
  陆雄飞应声去了。
  这功夫,掌柜的憋的更利害了,嘴张的越发的大,只听见他心口那儿“呼噜,呼噜”的作响,赵如璋把手指头伸进掌柜的嘴里抠,想让他把里边的痰吐出来。掌柜的恶心的干咳了几声,痰还是堵在那里。
  赵如璋叨叨着:“这痰出不来,人就得憋死呀!”
  我对赵如璋说:“大伯,要是嘴对嘴能把掌柜的心口里的痰嘬出来吗?”
  赵如璋一楞,说:“那兴许行……”他眼神里问,谁给嘬呢?
  我没犹豫,趴下身子,对着掌柜的的嘴使劲的往外嘬,没嘬几口,就嘬出一大口又黏又腥的痰块子,顿时,掌柜的就长长的喘了口气。
  赵如璋叫人赶快给掌柜的灌了几口温水,再躺下,眼见着他的气色好看多了。
  赵如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声音里带着颤:“行,德宝,我兄弟没白收你这个徒弟。”
  洗玉端过来一碗凉水:“德宝哥,快,漱漱口。”她眼睛里闪着泪花儿。
  不一会儿,陆雄飞叫的汽车也到了,掌柜的却死活不肯去医院,他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他压根就不信租界医院的洋大夫。
  陆雄飞对叠玉叨咕:“我可是把车也叫来了,租界医院也托人说妥了,你们老爷子不去可赖不着我啊。”
  叠玉趴在掌柜的耳边说:“爸,雄飞把您住院看病的事都安排妥当了,您还是去那儿住几天,好利索了我们就接您出来,行吗?”
  掌柜的还是摇头。
  叠玉把陆雄飞拉到一边说:“爸信不着洋大夫的,你尽心了,老爷子也知道了。”
  见洗玉端上煎好的汤药准备给掌柜的喝下去,陆雄飞一脸的紧张,他对叠玉小声说:“赵如璋开的药你们就敢让爸吃呀?”
  叠玉一时闹不明白:“怎么了?”
  陆雄飞埋怨:“你们老娘儿们就是没脑子!这药要是吃出什么毛病来怎么办?”
  叠玉这才感觉出来丈夫是什么意思:“我大伯?不会吧?”
  叠玉这边犹豫着,陆雄飞大声喊住了洗玉:“这药汤子还是不忙喝吧。”
  洗玉也是一楞:“为嘛?这药喝的越早我爸不是好得越快吗?”

'第29节' 《玉碎》第六章(3)
  陆雄飞冷冷的说:“未必吧……我认识租界的最好的洋大夫,打一针就立马见效的。”
  赵如璋是聪明人,他当然听出陆雄飞话里有话,脸就拉下来了,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你们要是信洋大夫就去找洋大夫,可我开的药是决吃不死人的。”
  掌柜的听见了,他连忙撑起身子叫:“大哥,你别听他们小辈的瞎叨叨,谁的药我也不信,我就信您的药!”说着,他拿过药碗,几口就把药汤了灌下了肚。
  叠玉捅了陆雄飞一把:“就是你瞎叨叨!”
  陆雄飞脸上不挂,自己骂自己:“嗨,我就算是咸吃萝卜淡(蛋)操心!”闪进自己屋里去了,再也不出来。
  见掌柜的喝净了药汤,赵如璋脸皮上的肉才松了下来,可怎么着也不那么自然了,对掌柜的说了几句应当怎么调养的话,出门走了。
  掌柜的连吃了十几付赵如璋的药,果真是见好了。那天晚上,他在楼上老太太屋里,叫我上去说:“德宝,从柜上取五十块现大洋给孩子大伯送过去,就说是给我瞧病的钱。”说罢,他又特意问老太太:“娘,您看这个数给我哥哥还拿得出去吧?”
  老太太叹着声说:“哎,他也不容易,一大家子人的要吃要穿,光靠瞧病能赚几个子儿?平日你帮他吧,他还局着个面子,未必愿意伸手,这不是个机会吗。”
  掌柜的对我说:“那就送去六十块吧,六六大顺,取个吉利。”
  老太太点头笑了,又说:“你也得好好酬谢酬谢德宝,那天不是他,你那口气儿能不能喘得上来还两说着呢。哎,就是亲生的骨肉,也不见能那样的孝顺呢。”
  我连忙说:“老太太,您快别这么说,我的小命还不是掌柜的给的?当年没有您一家救我,收留我,今天我的骨头还不知道在那儿化成灰呢。”
  我本不是天津卫的人,祖籍在山东,原本姓郝,早年我才三岁的时候,我亲爹亲娘带着我姐和我从济南到天津卖土布,就在北门外估衣街租了个小铺面。小本生意,也就是赚点散碎银子,勉勉强强能把一家人的肚子混饱。在我们家布摊对面,就是一家叫“恒雅斋”的玉器店,店掌柜的姓赵,就是我们掌柜的他爹,别看人家是个作大买卖,赚大钱的主儿,可是对我们这外省来的小买卖人也总是客客气气的,喝口热水呀,躲个风蔽个雨呀,人家也总是不嫌麻烦。我爹我妈也尽着心的报答人家,只要见街上有人要卖古董,就往“恒雅斋”里边领,见着想往“恒雅斋”伸手的贼,我爹就给他们提个醒儿。有一次一个贼趁“恒雅斋”生意忙,偷了尊宋朝的玉佛,都跑出二里地了,叫我爹连追上了,贼把我爹的脸打得血糊流烂,可他还是把那尊玉佛追了回来。老掌柜的给我爹钱,我爹死活不收,他说,我们这一家子,在天津卫举目无亲,就图有个朋友照顾,能借“恒雅斋”的财气作个安生小买卖,就知足了。一来二去的,我们家就跟“恒雅斋”赵家走得越来越近乎,老掌柜的喜欢小孩子,还时不时买个糖葫芦、崩豆儿什么的哄我玩,只要我一叫爷爷,老掌柜的就乐得合不上嘴。
  那正是民国初年的时候,北门里外,河北大街,估衣街那一片,是天津卫最热闹的生意场合。北门里金店,银楼一家挨着一家,北门外的饭店,药店,生熟食店,杂货店都是脸对着脸,肩靠着肩,估衣街上卖绸缎的、卖皮货的、卖呢绒的,更是密密麻麻的一眼看不到边儿。无论是年呀,节呀,还是平日里,那一带总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传说大白天站在海河对面的洋教堂望海楼上,往西边看,就能看见北门,估衣街这一块地方“呼呼腾腾”的冒热气,老人们说,那冒的都是财气呢!实实在在的“旺地”呀!就连满清倒了王朝,江山易主这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天津卫着实乱了一阵子,可也没断了“旺地”财路,民国年号刚刚叫响,“旺地”又照旧旺了起来,所以有人说,那岂止是“旺地”呀,那就是“宝地”嘛!
  但是,谁也没料到,生意场的“旺地”、“宝地”终有大灾大难的一天,那灾星就是窃国大盗袁世凯。读了史书的人都知道,前清皇上倒台之后,南有主张民主共和的孙中山,北有想当皇帝的袁世凯。孙中山为了国家不再内乱,委屈求全把中华民国大总统的位子让给掌握着北洋重兵的袁世凯,这就是民国二年的“南北议和”。民国二年二月,孙中山派专使到了北京,迎接袁世凯到首都南京就任大总统。袁世凯鬼心眼多,他觉得孙中山让他去南京就是想调虎离山,夺他的兵权,可又没有什么正理儿不去南京就职,于是就闹了一场“兵变”,弯着心眼儿把北京城搅和乱了套,这样他就有不去南京的理由了,他就好跟孙中山说,瞧,我这还没离开呢,我的部下就造反了。北京“兵变”之后,袁世凯接着又在天津照法来了一场“兵变”。这一招儿真叫毒呀,那一次“兵变”,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家买卖送给了火神爷呀!民国二年也就是公元1912年3月2日那天,天津卫的当官的事先都知道要出事,早早的都溜了,警察也得到命令全部撤下岗猫了起来。到了晚上八点整,袁世凯的亲信张怀芝的巡防营从河北法正里和驻西于庄的另一团的军队兵分几路杀向天津城里,那群王八蛋不敢招惹各国租界的洋人,专门找中国人管辖的地方造孽。从西关街、太平街、河北大经路到北马路、东马路、北门外还有我们家所在的估衣街,那些土匪兵一路放着枪,一路烧杀抢掠。银楼、当铺抢光了,饭馆、瓷器店砸烂了,绸缎店、洋布庄抢了还放火烧了,就连官府造钱的地方,天津造币厂都撞开了大门,数不清的元宝,银大头和铜钱都装进了那些匪兵的腰包。

'第30节' 《玉碎》第六章(4)
  也是在劫难逃,平日里到了天黑,我们一家都是关了铺子门到北门里租的房子睡觉,偏偏出事的头一天,我爹刚刚从山东进了一批土布,晚上怕叫人偷了,一家人就住在铺子里,听见外边又响枪又叫唤的,全家人害怕的不得了,就都猫在铺子里不敢露头。谁想匪兵放火烧了邻边的绸缎庄,三月的天气,什么都是干燥的,那火一烧起来就撒欢儿的向两边疯,还是对面的“恒雅斋”的伙计在外边吼叫警告我们,我爹我娘才拖着我们姐弟两个往外逃命,可那火撩得太邪乎,没等我们一家子出门,大火早已把门封住了,接着邻边绸缎庄的山墙就倒砸在我家铺子的房顶上,房顶“呼啦!”就蹋下来,把我们一家都压在下面,我爹我姐顿时就没气了。这时,大火从上面也烧过来了,我身上疼,脸上又烤得慌,就差了音儿的惨叫,我娘死命的把我往外推,就在那时,对面“恒雅斋”的几个伙计砸开了大门,把我拖了出去,待再想救我娘时,那铺子早就烧成一团火了……可怜我爹、我娘、我姐都活活烧死了。后来听“恒雅斋”的伙计说,那晚上,“恒雅斋”也遭了抢,接着也叫火神爷烧了个干干净净,好在他们每天关铺子后,都把值钱的玉器和银子都寄存到北马路日本人开的正金银行里,那儿因为挂着日本国旗,又有日本兵守着,那些兵匪没敢靠近,“恒雅斋”算是保住了大半的家产。起初,“恒雅斋”的人并不知道我们一家那一晚上住在铺子了,只是听见我哭唤,我们掌柜的急忙招呼伙计砸门救人,才把我这条小命救了出来。那天晚上,估衣街上被烧死的人就是百十口子。
  由袁世凯老王八蛋折腾出来的,害了我家破人亡的“兵变”,后来史书就叫作“壬子兵变”。当时我虽然只有三岁,对那一场劫灾的过程记不大清楚,可是那燎人的大火,那把人耳朵震的生疼的枪子声,在我心里都深深的划了印儿,多少年之后,只要看见火堆,听见响枪,我还是像进了地狱一样,从头到脚都是恐惧。
  “兵变”过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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