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1-四个火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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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四个火枪手-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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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语言大师高一举的风流韵事顺口溜大王(2)

    我跟高一举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了,当时他插队到我的家乡。那时候我还小,跟高一举还谈不上什么交情,但却知道高一举的许多逸闻趣事。当时高一举是我们那儿的名人,名就名在他说得一口绝好的打油诗。我们那儿管打油诗叫顺口溜,所以高一举是我们那儿的顺口溜大王。他的许多作品在我们家乡广为传诵,妇孺皆知,许多人不晓得乡长是谁、县长(当时叫革委会主任)是谁,但都晓得高一举是谁。当时在我们那儿的乡亲们中,高一举的知名度仅次于县长。    
    说起高一举这一口的打油诗功夫,是有所来历的。五十年代末,高一举父亲被打成右派,全家发配到原籍,也就是我的老家高邮汉留。当时高一举才五六岁,小嘴却叽叽喳喳像个麻雀,成天没有歇的时候,而且说事传话有板有眼,像个小大人。村里人说,从小看八十,这娃子将来怕是刮刀嘴。在我们家乡,刮刀嘴就是说话尖锐伶俐的意思。    
    高一举九岁那年,镇里来了一个戏班子,是唱扬剧的。高一举晚上常常躲在大人们的裤裆底下混进场子听戏。高一举对语言异常敏感,三天听下来,就能把戏本从头至尾背诵下来,从道白到唱词只字不漏。第四天,高一举放学以后,只身来到剧场,对团长说,你们换戏吧,这出戏在我们汉留人人会唱,连娃子都背得滚瓜烂熟。团长不信,说你背给我听听。高一举闭起小眼睛,把戏文背得如行云流水,背得团长和演员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转过屁股赶快重排新戏。新戏演了两天,高一举又来了,说这又是一个老掉牙的戏,说完又闭起眼睛背起戏文来。团长傻眼了,不过,这回他没有换戏,他知道不是这出戏老陈,而是眼前的娃子灵异。    
    戏班子临走前,团长找到高一举家里,对高一举父亲说,这娃子天生是个唱戏的料子,让他跟我走吧,他会唱红的。高一举父亲当时正穷愁潦倒,自己就是笔头子闯的祸,便不想让高一举读多少书,况且家里少一张吃口,就能省下一个人的口粮,而且高一举身子单薄,不是种田的材料,既然唱戏有奔头,就让他去吧。    
    高一举跟着戏班子进城串乡,四处流浪。团长先让他打打杂,做些零碎活,空下来教他唱戏。高一举的悟性极高,班子里的几十出戏,他用不了几个月便能倒背如流。这时他还小,还不能登台,团长便让他躲在幕后提词。他简直就是个活剧本,前台唱到哪里,他便提到哪里,前台断在哪里,他便在哪里续上。几年下来,他跟着戏班子闯了许多码头,走过许多地方,长了不少见识。几十出戏,几千首唱词,被他颠来倒去地细嚼慢咽,烂熟于心。他的日后的打油诗的底子,就是这个时候打下的。    
    十六岁那年,正该高一举出红的时候,“文革”开始了,古戏不让唱了,于是戏班子只好散了,高一举一副落魄的样子回到家里。这时的高一举已长成了小伙子,眉清目秀,身材修长,只是身子骨还很单薄,下不了大田,而且他也不会种田。家里比以前更加落魄,哪里养得起他这个闲人?于是高一举跟一位远房叔叔学起了弹棉花。弹棉花是个细活,一张弓,一把槌,轻拨慢弹,正适合于高一举。高一举耳聪目明,手脚伶俐,不到几个月便将手艺学精了,成为一个弹棉好手。    
    弹棉花是要走村串户的,它首先需要上门揽活,这就要有公关的本领,而见多识广、能说会道的高一举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得天独厚。高一举的打油诗的创作,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由于多年的戏班子的磨砺,他上手极快,不多时便说得有鼻子有眼了。他每到一家,一边弹,一边说,逗得人们喷茶喷饭。他到哪家,哪家总会围着一屋子的人,一边看他弹,一边听他说,咚咚的弓弦声伴着朗朗有趣的打油诗,听上去简直就是快意的享受。小伙子长得英俊,才气勃勃,旁听的人中大姑娘小媳妇占着多数。高一举压根就不愁生意,总是一家接着一家,早就排好了队,像接龙似的接下去好长好长。    
    高一举的打油诗不但能帮他公关揽活,而且还帮他娶了个如花似玉、知书达理的媳妇。这话你也许不信,然而却是事实。    
    这一年,高一举弹棉花弹到了湖西乡。湖西乡在高邮湖的西面,与高邮县城隔湖相望。汉留在高邮的最东端,湖西在高邮的最西端,年轻的高一举一路弹一路说,把手艺做遍了高邮全境。现在他的生意与他的名气一样火。    
    这天,高一举在刘家庄的刘根发家弹棉花,照例又围了一屋子的人。其中有一个女人,看上去二十出头,长得水灵灵的,打扮也很俏刮,一边挺着个大肚子,一边扎了根白头绳在头上,我们那儿的乡风,寡妇才扎白头绳呢,可她分明是在“抱窝”,所以看上去很不协调。高一举的目光被这位寡妇的俏艳给拽住了,同时惋惜是个大肚子,他叹了一口气说:    
    姑娘今年三个八,瓜子脸上眼睛大。    
    有心把你带回家,可惜肚子比盆大。    
    一屋子的人哄的一声笑了起来,大肚子脸一红,转身走了。户主刘陈氏是个中年妇女,她说:“人家可不是姑娘了,而是个小媳妇哩。小媳妇原是王家庄人……”    
    原来小寡妇叫王梅,是王家庄人。她父亲解放前在国民党那边做事,解放前夕跑到台湾去了,撇下一窝子的“孤”儿“寡”母。于是一窝子都成了大大小小的“台湾”,大人叫“大台湾”,孩子叫“小台湾”。后来大人变老了,就成了“老台湾”,孩子长大了,还是“小台湾”。那个年头,被烙上这样的标记,毫无疑问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王梅长大后,出落成了个小美人,加上“小台湾”的沿袭,又有一肚子文化,于是人们便叫她“美修反”,大有“美帝国主义、苏修社会帝国主义、台湾反动派”集大成者的意思。当然,这里面大部分是调侃的成分,但也有不少真实的意思,比如这“美”虽然没什么,可也是事实;这“修”明摆着,你肚子里有点墨水,透着股小资情调,跟贫下中农格格不入,不是“修”是什么呢?这“反”字就是指台湾国民党反动派,这正是世袭,是赖不掉、挣不脱的;到了女大当嫁的年纪,王梅的婚姻成了个问题,好人家不敢要她,主要碍一个“台”字,孬人家王梅又看不上,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    
    正所谓无独有偶,刘家庄有一个成分是大地主的人家,儿子也是二十多岁,人长得有模有样,就是亏个成分,至今靠不了码头。那个年头,如果说姑娘家成分不好尚有条件不好的人家愿娶的话,那么小伙子家成分是大地主,找老婆就比登天还难了。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在媒人的撮合下,这两家谁也不嫌恶谁,于是便结了亲。    
    王梅真是命苦,嫁过来没几个月,丈夫在一次出湖中,遇着了罕见的大风浪,尸首都没找着。王梅披麻戴孝为丈夫送终,才过了“六七”,却眼见自己的肚子拱了起来。做女人的不幸都让她赶上了,而当寡妇的不幸她也见样不缺。于是她的“美修反”后面又加了两个字:“克”和“拖”,成了“美修反克拖”。“克”就是“克夫”;“拖”就是“拖油瓶”。在当时的农村,后面的两项比前面三项更要人命。“美修反克拖”,简直就是五毒俱全了。小寡妇日见消瘦,人也变得古怪消沉起来。


第二章 语言大师高一举的风流韵事顺口溜大王(3)

    一向无忧无虑的高一举,从这时起便有了心思。有了心思的高一举,表面上仍然弹弹说说,暗地里却在留意大肚子小寡妇。他打听到王梅住在村西头的茅草房里,那是大地主家原来的牛棚,大地主家的深宅大院分给了几十户贫下中农。叔伯子们觊觎那间牛棚和几件破家当,要撵她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人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接纳她?一个五毒俱全的女人,村民们大多不敢跟她搭腔。    
    庄上的棉花弹得差不多了,刘陈氏对高一举说,王梅请你去她家弹棉花哩。刘陈氏将他带到村西头的一间又矮又破的草房前,说就是这家。这是一排矮草房最西边的一间,里面搁一张床,床上放一张柜子,靠门那儿置一只锅腔,别无长物。王梅腆着个肚子坐在床沿,床上堆几条旧棉胎。高一举看看屋里实在太小,摆不开场子,就在门口铺几条草帘子,周围插一圈芦竹,围起一个场子。他背上弓,拿起槌,身子一弯一弯地弹了起来。王梅搬张小凳子坐在门口,低着头钉鞋底,看上去不太熟练,顶针老是戳到手,于是她将手指头含在嘴里吮吸,脸上一副凄凄苦苦的样子。    
    这一排破草房住的都是王梅的叔伯妯娌们,都是专政对象,庄上人不怎么过来。叔伯妯娌们则眼睛横着这门家当,也不来往。这就使高一举弹棉花的场面出现了少有的冷清,他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刘陈氏走后,王梅也有点不自在起来,头埋得更低了,愁眉苦脸的表情上,又多了几分腼腆。这时顶针又戳到了手,戳得她生疼,她吮了吮手,索性丢下钉线,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高一举睃一眼封面,是一本《红楼梦》。高一举心想,这小寡妇愁眉苦脸的,我得把她逗笑起来。于是他就着弓弦声说道:    
    老不看三国少疑惑    
    少不看水浒少动武    
    男不看西厢少荒唐    
    女不看红楼少忧愁    
    王梅苦笑了一下,即使这苦笑也是瞬间一现,愁云重又罩上了脸庞。王梅说,不读红楼愁更愁。    
    高一举说:    
    小媳妇、笑一笑,笑一笑、十年少。    
    有何忧愁对我表,大哥为你解烦恼。    
    王梅一听这话,不但没笑,反而嘤嘤地哭了起来。    
    王梅哭了好大一气,才略为止住,心里也平静了一些。她愿意将心思跟眼前的这位大哥说说,说出来感觉是好些了。半天下来,王梅的心里的确舒坦了不少。    
    日头渐渐升上了头顶,庄上的炊烟在袅袅升起。王梅说,我该烧饭了。王梅回到屋里,将锅腔升起火来,淘米洗菜,不一会儿工夫,饭就好了。她出来招呼高一举吃饭,高一举丢下弓槌,跟她进屋,在一张矮凳上坐了下来。王梅揭开锅,锅里闷了一锅米饭,米饭里夹了许多小鱼小虾,饭香夹着腥气味儿在小屋里弥漫。高一举凑上前去,问道:“这是什么饭?鱼虾白米饭?没见过这种烧法,今天还能尝个新呢。”王梅说:“我不会烧饭,就这么和着烧省事,汁水全在里面。”说着就盛了一碗饭端给高一举。高一举刚端起碗,一股腥味直冲鼻子,挑起筷子尝一口,淡巴淡巴的,实在是难以下咽。王梅自己盛了一小碗,坐在锅腔边,一边小口小口地挑着吃,一边拿余光扫着高一举,那眼光有几分疑惧,有几分紧张。高一举发现了这样的眼光,他大口大口地扒起饭来,装得吃得很香的样子。吃到一半,碗里挑出一只鸡蛋,高一举心头一热,抬眼正与她的目光相遇,高一举闷头就把鸡蛋一口吃了下去。    
    吃过饭,高一举继续弹他的棉花,王梅收拾了碗筷,又搬张小凳坐在门前,跟他说些闲话。王梅脸上的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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