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走!”我止住她,说道,“我有话要跟小梁说,也是说给你听的”。
徐丽诧异地望着我,回到原位坐下。梁敏仁也狐疑地看着我。
我瞪着梁敏仁,说:“你亲口答应过的,说长脚飞人销声匿迹了,可就在昨天,长脚飞人又出现了——把姓魏的修理成了真的脑震荡!”
梁敏仁低下了头,又微微摇了摇头。
徐丽瞪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梁敏仁,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手指着梁敏仁,嘴里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索性转过身,奔进卧室,收拾了一包衣服,就要出门。
梁敏仁疾步追到门口,死死地拽住她,不让她走,嘴里喃喃地说:“这是最后一次……还不行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了……还不行吗?求你了……别走……别离开我!”
一个要往外突,一个要往里拉,两人像拔河似的。梁敏仁嘴里喃喃的,还是那几句话。徐丽气喘吁吁,脸色愈红,说:“你有本事……你是高人!你去拯救世界吧……我们是凡人……是俗人……我配不上你……”
以梁敏仁的身手,徐丽哪里拗得过他?梁敏仁连抱带拽,把徐丽弄到了内里,按在沙发上。徐丽终是不肯,屡次起来往外冲突。这时我在旁边坐不住了,如果真的弄得人家散箍了,并不是我的初衷啊,于是我就劝起了徐丽。徐丽并不听劝,死活要走。
这时,只见梁敏仁啪的一声往徐丽面前一跪,脑门子磕地如捣蒜,同时号啕大哭,颤声说道:“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毒誓……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再有下次你再走……再拦你我不是人……求你了……求你了……”
我还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这么求女人的,鼻子一酸,眼睛也红了。
徐丽这时不再冲突了,双唇却不住地颤抖,眼泪哗哗地下来了。她指着匍匐在地的梁敏仁,嘴唇颤颤地却说不出话,于是两只拳头像雨点一般落在梁敏仁的身上。
徐丽动手了,问题就大头朝下了;何况以梁敏仁的功夫,徐丽的拳手只能算给他掸灰。
我悄悄地退了出来。
第四章 吴志祥与“逼良为娼”的故事“大学”毕业之后(1)
坐了半年牢后,吴志祥出来了。
那天,吴志祥来看我。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是,吴志祥长得白白胖胖,一点不像是从牢里出来的,倒像是夏威夷度假回来的。更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吴志祥的情绪一点也不颓废和沮丧,倒显得春风得意的样子,似乎不是从“里面”出来的,而是英雄凯旋荣归故里了。他的这种与角色、遭遇相悖的表现,使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本来想劝慰他几句的,可话到喉头又咽了下去。
“我大学毕业了。”他情绪亢奋地说道。
“大学毕业?”我不解地望着他。
“对啊。世界监狱大学,中国分校,劳改系,生存专业,应届毕业生。”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被他说得笑了起来,心里却是酸酸的。
吴志祥不像原来木讷了,变得非常的健谈,口舌也十分的伶俐,听其谈锋,绝不亚于央视的几个大嘴。“这个大学上得值啊,包吃包住,学费全免,却能学到很多东西。想想以前的我,简直是个白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只看到人生的一面,看不到人生的另一面;只看到社会的表面,看不到社会的骨里。自从进入‘大学’以后,眼界一下子开阔啦。里面有最好的老师,言传身教,诲人不倦;有最好的实验室,灵不灵当场试验;有各种最好的课程,都是人生最紧要的课程。”说到这里,他提醒我道:“你摸摸口袋,少了什么没有?”
我一摸,皮夹子没有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皮夹子,还给我,说:“这只是雕虫小技,是一门基础课程的一个分支的一个小节的一个单元。”
我的心一沉,他以后不会干这种事吧?
他看出了我的表情,说:“你放心,这种下三滥的事我不会去干的,只是作为一门基本功备在身上罢了。我学得更多的是高级课程……”
我的眼前浮现出原来的吴志祥,那个吴志祥耿直,淳朴,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我怎么也不能把那个吴志祥,与眼前这个油嘴滑舌,吊儿郎当的吴志祥叠合起来。
“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吧?”我不能进入他的那种语境,而只是照实地问他一句,我只能以这种方式表示我的关心。
“那不能叫吃苦,那是一种开端,一种启蒙。就像外面的大学开学了,都要搞军训,刚进去那会的皮肉之苦就类似于军训。孟圣人说过,要成大事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刚进去挨几顿见面拳,饿它几顿,给别人倒几回屎尿盆子,实在算不了什么。”
吴志祥是那样的滔滔不绝,语气是那样的肯定和果断,一切都显得胸有成竹,好像他不是从“里面”出来的,而是刚刚从哈佛留学归来的志满意得的“大海龟”。
“我从这所大学里,学到了很多外面无法学到的东西,归结起来其实就是一个字。”
“一个字?什么字?”我问道。
“操!”他说道。
“操?”我不敢肯定是不是这个字,想确定一下。
“对,操!”
“……”我无法理解他的话,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人哪,都是贱骨头。”他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后,徐徐地吐出,然后很优雅地弹了弹烟灰,摆出了有高论发表的架势。“你拿热脸朝他,他会拿冷屁股对你;你把热烫烫的心掏出来给他,他会在心里骂你傻逼。反过来,你操(以下用×代替)了他的先人,他反而喊你祖宗;你掘了他祖坟,他反而给你烧香……”
接下来,吴志祥进行了多层次多侧面的逻辑严密的论证,最后高度浓缩概括为一句话:
“说一千,道一万,你不×他娘,他不喊你爹!”
在下面的谈话中,吴志祥多次引用这句话。这句话成了他的标牌性的口头禅。
当然,根据不同的情形,吴志祥会在程度上作些调整,如果是一般程度的,吴志祥会说:“你不×他姐姐,他不喊你姐夫。”如果是中等程度的,会有如上的说法。如果是严重程度的,吴志祥会说:“你不×他奶奶,他不喊你爷爷。”
临走的时候,吴志祥将带来的几包茶叶丢给我,说:“我呆的那个农场产茶叶,这是我在里面自己加工的茶叶,纯天然,无污染,比店里卖的实惠多了。给你品尝品尝,味道真的不错……”
“这怎么好意思……”我忙推辞道,“你现在是一无所有……”
“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会穷了我的。一无所有是暂时的,我从来没有感觉过像现在这样富有——我感觉很充实……窝囊了三十年,现在该轮到我发脾气了。下一次来拜访你,就不会这么委屈你了!”
送走吴志祥,我回到屋里,愣神了半天。
我从来没有见识过一个人的变化会这么大,这么快,这么彻底。
我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三十年就敌不过短短的六个月?
第四章 吴志祥与“逼良为娼”的故事“大学”毕业之后(2)
后来的几个月,吴志祥没有来找过我,偶尔打个电话过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闲聊几句而已,并不往深里谈。有时会有他的消息传来,说他没有什么正经事做,成天在社会上晃荡。这也不奇怪,好多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呢,他一个有“案底”的人,又没有学历,又没有特长,找个正经工作谈何容易?
忽然有一天,吴志祥打电话来,说要请我吃饭。我再三推辞,说,你的家底本来就耗光了,目前又没有工作,何必撑这个场子?他说:“巨凯大哥,你这话差矣。一顿饭能把我吃穷吗?吃不穷人,穿不穷人,你没听说过吗,花钱花钱,赵公在前;节省节省,骷髅在等。我没有工作不等于我没有钱,有工作的人不等于就有钱,真正的钱不是从薪水中来的……”一套一套的,让你无法拒绝。
他请我的地点在一家叫“黄泥巴”的餐馆,是浙江人开的,规模宏大,人气冲天。吴志祥在门口等我,将我领到三楼的一个大厅。这个大厅十分的洒落,足有一千平米的面积,同时摆放一百多个餐桌。吴志祥拣了一个靠窗的桌位坐下,让我坐他的对面,这是一个小方餐桌,两个人对面而坐十分的适宜。窗下的地面是一个庞大的停车场,里面停放了几百辆小车,灯光下,小车千姿百态,大部分都是我叫不出牌子的,可见这家餐馆不但人气旺,而且食客的层次还不低。
吴志祥冲服务小姐打了一个响榧,服务小姐应声过来,吴志祥老练地点了菜和饮料。不难看出,吴志祥是这里的常客,这样的场面应付裕如。这时我想起了以前的那个怯怯愣愣的吴志祥,那个吴志祥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吴志祥点的几个菜倒也实在,既清爽,又投口,数量又适中。要的是干红。吴志祥端起杯子敬我道:“巨凯大哥,当初你为我的事操尽了心,可我连饭都没请你吃一顿。今天是略备薄酒,微表一点心意。”
“你别客气,那是我应该做的。”我跟他碰了碰杯,干了。
几杯酒下肚,吴志祥的谈锋更健了,他压低声音对我说:“告诉你一个绝对内幕的消息:组织部副部长许潭被薅进去了!”
组织部副部长许潭?这不可能!说句实话,这年头说谁出事了,说谁涉案多少数字,我都不会惊讶,惟独说许潭出事,我不相信。一个形象多么正面的人啊,著名的“100(政绩)—1(腐败)=0(功劳)”公式就是他提出来的;我有一个同学就在省委组织部,许部长三天两头带下属去监狱进行警示教育,指着正在服刑的贪官们对下属说,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不好好把握自己,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出事呢?
我摇摇头,表示不信,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听谁说的?”
“龟有龟路,蛇有蛇路,我有我的渠道。像你成天坐在办公室里,看的是红头文件,行的是公文往来,外面的事情哪里知道?等到你们知道的时候,新闻早就变成‘史记’了。现在的行情是,红头不如黑头,黑头不如白头,白头不如无厘头。”
“是吗?”我轻轻地反问道,一点底气都没有。
“这个许潭真是个聪明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头,一进去就‘喷’了,一‘喷’就‘喷’出了七八十个,都是从他手上过的。许家备一个磅秤,送来的钱只要放秤上一磅,对应的职务全出来了,交通厅长是最肥的肥缺,需二十公斤,约合两百万,其它的有十八公斤的,有十五公斤的,有十公斤的,最便宜的是行(风)治(理)办(公室)主任,只要一公斤。”
我说过,贪官污吏的种种丑事已使我没有新鲜感,但是把钱放在磅秤上称,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忽然钻起了牛角尖,磅钱的时候,难免有个几两的误差,这就是几万块钱的来去,够一个下岗工人全家吃几年的了。在他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