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色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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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色佳-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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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恐怕好景不长,待有了亲生儿,继母便原形毕露。”

“特别是添了儿子之后。”

“可不是。”

语气是那样幸灾乐祸:看你好到几时去!

有什么理由他们特别不希望蔷色过好日子?

老人不喜欢她生母,故迁怒于孙女,深觉那女人生的孩子永远不配有美满生活。

那个时候,蔷色几乎已经忘记母亲外貌。

一日,在早餐桌子上,蔷色不小心碰跌牛奶杯子泼湿校服裙子,一脸懊恼惭愧,又嫌更换衣服麻烦,一副哭笑不得模样。

然后,发觉父亲呆呆看着她。

接着,甄文彬冲口而出:“你同你妈一个印子印出来似。”

那日,放了学,蔷色呆呆对牢镜子细看自己的五官,一个印子,她母亲就是这个样子?

这肯定是个坏模子,蔷色忽然伸手出来掌掴自己,出尽力,左右开弓,直至双颊激辣辣肿起来。

然后,她流下眼泪。

冰凉泪水流经红痛热的面孔,永志不忘。

蔷色厌憎生母,比谁都更甚。

她有生母照片,只是不想取出看。

倒底年轻,欧洲之行已使她将所有烦恼丢在脑后。

回来她说:“行万里路有时真比读万卷书更胜一筹。”

其实不过是忽忽忙忙走马看花。

甄文彬循例问:“最喜欢哪个城市?”

“伦敦。”

“考试成绩好,送你往伦敦读书。”

“那需要花费很多。”

甄文彬笑着问:“什么,你不打算考奖学金?”

“听师兄们说,生活费比学费更贵。”

“不怕不怕,只得你一个孩子,总负担得起。”

蔷色迟疑,“也许……会添弟弟……”

绮罗忽然说:“没有这回事。”

蔷色讶异。

绮罗补充:“我不会是一个好母亲。”

蔷色忍不住说:“可是你对我那么好!”

绮罗坦诚地说:“但我一向只把你当朋友。”

甄文彬笑起来。

陈绮罗说:“我是职业女性,从学堂出来做事至今,我不耐烦整日在家陪伴幼儿同他们唱儿歌拍手掌,我知道自己的短处,我不愿做母亲。”

甄文彬说:“这件事可从详计议。”

陈绮罗双手乱摇,“太吃苦了,不干不干,做得好,老应该,做不好,万人践踏,天下最无报酬的是母亲一职,吃力不讨好。”

这想法倒很新奇。

“可以聘请保母呀。”

“我天性多疑,不信任任何人带我的孩子。”

甄文彬扬手,“过几年了,到了三十五六,你自然会天性发作。”

绮罗忽然说:“大都会里找生活的人,日子久了,哪里还有天性,都不过是水门汀缝子里长出来的草。”

蔷色一愣,绮罗一向乐观,这话,不像是她说的。

傍晚,她坐在书桌前核数。

“蔷色,我写给你的支票有三张尚未兑现。”

“是,我上次的零用还未用完。”

这是一个节省的好孩子。

一切都选最朴素的款式:外套、书包、鞋子……蔷色不希望引起任何人注意,免得又有人指出她的母与男人私奔。

能把自己收藏得紧紧就好,况且,像她那样一个孩子,也不配穿玫瑰红的夹克、粉紫色的裙子。

跟是继母过生活,是有分别的,她怎么不知道。

十全十美的继母也不是生母。

她见过同学李洁卿同母亲发脾气。

一日放学时间忽然下大雨,李母带了伞来接她,心急,在课室门口张望,被老师发觉,轻轻掩上课室房门。

铃声一响,众学生鱼贯而出,李洁卿便发起脾气来,当众把书包扔在地下踩两下,叫母亲以后,一生一世、永远不要再来接放学。

李太太太一直讪讪站一边,不出声,也不生气。

那是生母。

至于继母,再好,似一个朋友,你不会为小故得罪朋友,因为朋友会掉头而去。

可是蔷色已知道自己够幸运。

她得到的,肯定是最好的继母。

隔数日,李洁卿向她请教功课,她轻轻说:“你不该向母亲大声吆喝。”

李洁卿略觉惭愧,“是,我一时觉得她失礼,沉不住气。”

蔷色的声音更低,“她们会比我们略早离开这个世界,我们迟早会成为没有母亲的孤儿。”

李洁卿吃惊了,用手掩住嘴巴。

“伯母那样爱你……”

李洁卿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丢下功课,赶回家去。

片刻,绮罗驾车来接,蔷色笑嘻嘻上车。

蔷色一见有人,总是笑脸迎之。

然后,关入房门,死做功课。

功课是挽回她自尊的起死回生灵药。

她在班上地位出神入化,老师有事走开去听电话,会叫她坐在教师席上暂代一阵。

可是甄蔷色不骄矜,不多话。

因父亲把整个家交给继母,而亲父毋需故意讨好,识'奇書網整理提供'趣的蔷色有意无意与父亲也分出一个距离。

一家人都像朋友。

生活一平静,祖父母的话更多。

“文彬说什么也是个专业人士,怎么老赚不到大钱。”

“他妻子倒足够精明,会做生意。”

“日子长了,会被人说他靠老婆。”

“这年头,无所谓吧。”

口角冷淡,也像朋友,不过不是那么好的朋友。

蔷色想象中的一家人不是这样的,但或者,她想象得太好了,也许一般人的家,就是这样。

十六岁生日那天,继母把她约到山顶吃下午茶。

明敏的蔷色知道有事。

茶厅很漂亮,茶具雪白,捆一道金边,格雷伯爵茶香气扑鼻。

陈绮罗一向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她很坦白地说:“蔷色,我同你父亲共同生活了四年。”

一开头,就完结了,一句话只说了一半,文法上不对。

蔷色静静等待下文。

“我发觉,我俩缘份已尽。”

蔷色耳畔嗡地一声,呵,好景不长。

“我已决定同他分手。”

蔷色十分艰涩地问:“他知道了吗?”

绮罗软口气,“蔷色,你真聪明,不,他还不知道。”

“他受得了这个打击吗?”蔷色好不沉重。

“成年人,应当承受生活中不如意事。”

蔷色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们终于都离开他?”

绮罗一愣。

“你是他生活中至宝。”

绮罗忽然笑了,“可是我本人生活目标却不是成为他人的得力助手。”

蔷色点头,“我知道,你累了。”

绮罗答:“我不知道别人为什么离开他,至于我,我不想说他坏话。”

蔷色问:“你知道我母亲为什么要走?”

“我一头雾水,不过即使知道,我也不会说。”

“你与父亲似相处得那么好。”

“真可惜,感情像兄弟姐妹一样,可是,今年我已年近三十,我希望男女关系之中还有激情,像见到一名男子,整圈脸庞会得不由自主地发熨……唉,你太年轻,你也许要隔些时候才会明白。”

绮罗总是替她留有余地,不说她不懂,而是今日不懂,将来会懂。

这几年来,她是她生活中唯一的锚,蔷色神色露出对未来的恐惧。

绮罗接住她的手,“你放心蔷色,我会安排你的生活。”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因为路见不平,因为我能力做得到。”

蔷色落下泪来。

一个陌生女子,愿意照顾她的生活。

她羞愧地低下头。

“你父,他是好人,只是稍欠组织能力,我会替你到英国找寄宿学校,寻监护人,你放心,你仍是我的女儿。”

蔷色只觉心酸。

“对不起。”绮罗内疚了。

蔷色迅速抹干眼泪,“你对我们父女已经够好。”

“我稍后会亲口告诉你父亲。”

“为什么反而倒先告诉我?”

“唉,你好似更有智能接受此事。”

茶凉了,绮罗叫侍者过来换新茶。

蔷色问:“你找到了新的伴侣?”

“可遇不可求。”绮罗略为含蓄。

“这次父亲可能永远站不起来了。”

“别把事情想得太坏。”

蔷色颓丧地低头。

“看看你的生日礼物。”

是一条珍珠镶钻坠子:项链

“太美丽了。”

“我帮你戴上。”

蔷色拥抱继母,“至少我也过过四年好日子。”

母女二人哭得四目红红。

回到家,蔷色忽然对父亲不耐烦起来。

她冷眼看他。

她要找出为什么女人都不得不离开他的原因。

他下班回来,一言不发,先做他要做的事、淋浴、更衣,每隔些时候问:“牙膏放在何处,白色毛巾都用光了吗,”并不关心其它的事。

完全忘却独生女儿的生日。

日子久了,前来报恩的仙女也不过如一个普通家庭主妇,他倚赖性重,并且愿意躲懒。

蔷色所不知道的是,在公司里,甄文彬可以三个钟头会议不表示一点意见,这样,他至少可以达到不做不错的目标,而且,上头一问起什么,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推卸,永不承担任何责任。

上司同事都有点怕他,有事都不与他商量。

是这样,永远升不上去。

但他仍然是个好好先生,从来不会陷害人,许多没与他交过手的人都不介意他,况且他十分勤工,日以继夜,时时埋头苦干,慢工出细货,公司也需要这样的人。

蔷色忽然像祖父母一样,有点厌憎父亲,因为他的无能,她吃了多少苦。

她讨厌他。

晚餐桌了上,他把菜盛在大碗里去看电视上的足球赛,一边说:“蔷色,替我拿条湿毛巾来。”

他一天工作已经完毕,尽管妻女不由他养活,可是妻女总还得服侍他。

是这样,陈绮罗累坏了吧。

可是,甄文彬仍不是坏人。

蔷色一声不响转回房中。

她听得父亲说:“这孩子又怎么了?”

这之后,她又不知会被送到何处去。

现在,她身躯与思想都完全似一个大人,不是那么容易安置,不比从前,像一只小猫,随便丢在哪个角落,给点吃的,就可解决问题。

她为前途问题深深烦恼。

隔了个多月,甄文彬依然故我,丝毫没有异样,蔷色知道绮罗尚未向他摊牌。

蔷色这时发觉,什么都是不知道的好,不知不痛,反而她倒像囚笼里待判决的犯人,坐立不安。

“你还没同他说?”

“真不知怎么开口。”

每次叫他,他总是很愉快地问:“什么事?”

一点也不怀疑对方会得变心,骤然把这件事告诉他,彷佛等于在谈笑间拿一把利刀插进他的心房。

似乎应该安排一点预兆,像下班后故意拖延着不回家,或是对他们父女冷淡之类。

可是陈绮罗实在做不出来。

即使分手,也可以做得好看一点,不必践踏对方自尊,况且,她得顾住蔷色这孩子的颜面。

蔷色道:“如果你心意已决,不要踌躇了。”

绮罗忽然说:“我没有把我的身世告诉过你。”

蔷色看着她。

绮罗声音很轻,“我父母并无正式结婚,我自幼跟外婆生活。”

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蔷色呵地一声。

“外婆对我恨好,可是老人家对生活另有一套准则,日子过得相当刻苦,”绮罗微笑,“我像个小小清教徒,卫生纸及肥皂用多了都受外婆警告。”

蔷色耸然动容。

绮罗的遭遇与她有太多相同之处。

“然后,我十七岁那年,家父去世,遗嘱中,拨给我一笔金钱。”

怪不得。

“那只是他财产小得不能再小的一部份,以致他其余的正式子女认为微不足道,任由那野孩子吃点扫在地上的饼屑也是应该的,可是,对我来说,已是笔丰盛的妆奁。”

蔷色听得入神。

“我立刻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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