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中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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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读中西-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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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有深刻的智慧和殷切的热望为根基,它的粗糙和偏失就是可以原谅的,甚至是必须接受的。以此为鉴,我们就得慎用学问家的理路去苛求思想者,更不能拿规范的窠臼去拘制卓越的心灵。刻舟求剑易,沧海探珠难;按图索骥的章法,何如天马行空的灵感?    
    在我看来,《书屋》的道德文章,以思想的冲击力和震撼性见长,一如那浑朴粗砾却揪人魂魄的“思想的河谷”。谓予不信,请为君言——    
    一黎鸣:《二十世纪,西方哲学走向死亡的    
    最后历程》宣判一个学科的“死亡”,在学术界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其意义绝不压于公布一门学问的诞生;而作者胆敢向含宏万汇光焰夺目的“西方哲学”下死亡判决书,这风险可就冒得实在太大了,以至于我看到这文章标题的第一感就是:又从哪儿跑来一个二愣子?只是出于对《书屋》编辑水平的信任,我才没让这种反感导致遗珠之恨,并在始而惊奇、继则深思的研读中,收获了许多顿悟、许多赞叹……    
    文章首先诉诸于稍涉哲学者都熟知的常识,概述了儒学、神学、古希腊哲学和经院哲学的兴衰,并总括为“学问的生、死、原、伪与交配”,让你不敢小觑那人的知识储备和理论功力,其中一段极具统摄力的话激起了我的阅读兴奋——“神学反思人性精神的神秘的意志力量,哲学反思人性精神的实践的理性力量,人学反思人性精神的道德的情感力量。”接着,作者一针见血地指出:“传统的中国人几乎完全把智慧理解成了人与人斗心眼、斗权术、斗谋略、斗机变的充满了非理性的工具,这与西方人所理解的哲学完全不是一回事。”这又令人服膺其见识。在用货真价实的洞见打消了我们对作者是否清醒、是否够资格来发此宏论的怀疑之后,洋洋洒洒的文字开始对林林总总的西方哲学流派一一叫板,还举重若轻地把马克思恩格斯的“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维特根斯坦的“让哲学安息吧”、卡尔纳普的“一切形而上学的命题都是不可由经验证实的伪问题”、福柯的“知识考古学”这些绝对重量级的援军信手拈来,以不由分说的强力向壁垒森严的“西方哲学”压过去,恰似惊风穿林、狂涛拍岸,许多豁然贯通的警语、睿眼撩人的智慧,则如清心涤魂的林涛、赏心悦目的浪花,组成一幅有声有色的思想图画,令人目不暇接!    
    不过,要说这“死刑宣判”就可立即执行,我可没这胆——在那华美强悍的行文之间,立论的偏失也十分刺眼。例如作者情有独钟、使之在全文首尾呼应的“人学”,竟然不加阐释;被作者定为替西方哲学自掘坟墓的两大罪魁之一的“还原论”,也是语焉不详;宣称逻辑实证主义是自然科学对哲学的“弑父杀戮”,却不剖析马赫、罗素们的自然科学背景——这都使作者那力求庄严的宣判,显出些趔趔趄趄的慌张。把马克思归于“社会科学家”、说什么“还尚未出生的胎儿”,也似乎该算作学术和语言的硬伤?即以行文风格而论,读起来也有些不尴不尬:当成学术论文去读,略嫌其粗疏;作为思想随笔来看,又似乎略感艰涩,真好比是一个谈天论道说理抒情的“四不像”。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四不像”可是珍稀动物,是不该轻易猎杀的。    
    古往今来,哲学与宗教双峰对峙,在人类的精神归宿、价值选择、思想方法乃至道德规范中,都俨然是神圣的主宰;在尼采、弗洛伊德、霭理士、金西、福柯前赴后继长达一百多年的冲击之下,两位大佬好不容易才给人的欲望挪出一角容身之地,连“三权分立”的份儿还没到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国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而且一出手就要灭人家,恐怕不那么容易。也许,这倒有点符合我们眼下“正向法治过渡”的国情——且不管被告上诉、二审判决会说些什么,一审法官已经尽力,这就不错了!    
    二邵建:《事出刘文典》    
    眼见着心中偶像般的鲁迅授人以柄,而且人家的指责合情合理、中规中矩,总有些怅然若失。虽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应该是常识,但总还是希望深刻睿智如先生,是应该能把那些杂色和缺点掩得紧一点、压得深一些的。邵建的分析无情地把它们指了出来,而且坐实了“别人大敌当前,先生背后一刀”的行状,不禁为先生难过。我曾在刘军宁编的《自由主义与北大传统》一书中读到过罗隆基一些掷地有声、隔代回响的政论,对这位“大右派”是颇为心仪的;胡适更是名震华夏,在笃行民主、苦心营建方面为中国知识界树一典范。先生偏偏在这一方面与他们过不去,而且把战略原则的分歧,当成了势同水火的决绝,甚至以“动机不纯”责人,有点诛心而论的嫌疑。在邵建举证翔实、持论稳当的批评面前,我无力为先生辩,谨将我对当时情势和鲁迅风格的理解,婉陈如下,以期邵君谅察。    
    旧中国是一个弥天的暗夜,民族的命运是苦海中的航船。在历史命定的这一时刻,鲁迅以自己的激越、深沉、犀利和冷峻,成为了苦海中的灯塔;而胡适以自己的笃实、殷切、厚重和诚朴,扮演了航船上的水手。水手之职,当然志在引航;而灯塔之用,或许也能告示陆岸,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在警示礁滩。倘那守望者焦灼于航船触礁的危险,偏又看出那舵手刚愎自用甚至志在营私,则其对所有帮忖者一概怒斥喝骂,有点慌不择言,大概是可以原谅的偏失吧?国民党的“党国”、“训政”,刚好就是这样一个“舵手”,而胡罗丁(文江)翁(文灏)一班“自由主义人士”,不免有点像懵里懵懂的水手,虽志在助人渡海,却忽略了那船早已偏离航向!他们的拳拳苦心究竟效用如何,历史早已作了结论,那么,鲁迅的斥骂或有过激,但那瞩远见深的睿智,不是更值得我们学习吗?责以方式的不当,我心悦诚服;但用什么“文人文字常有的怪戾的刀笔气和攻诘味”来编排鲁迅,并将其与“我以为胡罗文章才是真正的知识分子文字”对照,邵君是否心怀偏爱而稍失公允了呢?    
    不错,对于在30年代的旧中国,向权贵们建言什么“人权”、“宪政”、“法治”,鲁迅确实是“不想弄明白”也“缺乏兴趣”的,但这其实是洞明世事、看破把戏之后的了悟。邵建说先生是“缺乏这方面的知识资源”,林毓生却认为那是因为“鲁迅具备了思想和道德上的气度和胸怀……有意识地选择了以思想文化作为解决社会问题的途径”(参见林著《中国意识的危机》),两相比较,我更服膺林说。邵文立论是很扎实的,将鲁迅的“批判”和胡罗的“建构”并列对比,也很发人深省,若再参以林说而慎贬先贤,回望历史而不放任好恶,是否会理解和佩服鲁迅的深刻,从而也不那么伤害我们对鲁迅先生的感情呢?


《闲读中西》 第一部分思想在河谷中的穿行(2)

    先贤已矣,我辈惟有悬想。但这悬想中或多或少带着我们自己的偏好和时代的局限,也是常情。有此一虑,在指正前人过失的同时,报以必要的体察,也该是我们应有的情怀吧?对先贤如此,对时人亦然。即如眼下的“新左派”和“新自由主义”,两造常打笔仗,有时形同水火,在韩毓海、何清涟等人这一边,更好将火药调墨,弄得朱学勤、徐友渔们常显出忙于支绌的窘态,我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些朦朦胧胧的想法。但平心而论,我认为“新左”的赤诚和热烈,恰如燃烧的朝霞;“新自”的沉潜和笃诚,则如明澄的天光——二者相映生辉,共同展示着中国新一轮民主历程的黎明。“新左”们如果不是忘情于圣洁火热的呼唤,便不是侠肝义胆的左派;“新自”们如果也在思考中只顾痛心疾首,那就必然远离了自由主义的要旨。如果这边能体察那边补苴罅漏的苦心,那边能支持这边吊民伐罪的义愤,则中国幸甚,我辈幸甚!以此遥测80年前的胡鲁之争,邵君能与我有同感么?    
    三沈兴漾:《现代性与“游戏”》    
    清晰的疏理,严谨的剖析;着眼于“游戏”与感性愉悦的联系,从人生意义沿着“神—理性人—感性人”的回归,挖掘出“游戏”一词狎戏庄严、入侵神圣这一后现代现象的深刻内涵。然后指出它的潜在危险,挑出它的“感性的取乐”和“虚浮不实”这“两种特质”,提醒人们对这日渐普及、几乎要无孔不入的“游戏”保持警惕,并尖锐地指出:这是“虚浮笼罩大地”的“另一种困顿”。    
    我却不这么看。    
    这涉及对“感性愉悦”的价值评判,涉及对生命意义的追问。    
    作者很谨慎,他只是反对用“游戏”来“规定我们的生活”,至于该用什么来规定,他缄口不言。但从他关于“重与轻的权衡,是一个永恒的话题”的陈述中,从他关于“生活就应……若即若离”的主张中,我们分明看到了与“感性愉悦”对峙的理性主义的影子。他强调“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强调“缺少约束与责任的‘轻’的生活也是相当煎熬人的”,更表明了他的价值取向。    
    不错,理性也是人生价值之一种,而且可以肯定,与感性相比,它通向着一种更有益于人类进步从而也更高尚、更厚重的境界,我们理应保持对它的虔敬和向往。但这样的虔敬和向往,正是植根于一种更深刻的期待:那些高尚和厚重,最后会落脚在“幸福的生活”上。而哲人们已经令人信服地证明:幸福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幸福感——还是那卑之无甚高论的“感性愉悦”——也就是说,在终极意义上,理性是第二位的。事实上,在经过了尼采的挑战和弗洛伊德的解剖之后,在经过了皮尔士、詹姆斯和杜威的工具化确认之后,在经过了皮亚杰和马斯洛对认识发生和行为动机的探索之后,尤其是在经过了后现代思想家们对人类理性的无情解构以后,“感性愉悦”对人类生活的深刻影响,理性价值对于感性评判的依赖性,早已成为或明或暗的社会共识,成为不可阻遏的社会思潮了。    
    如果说这样的讨论太抽象,还可以容忍和开展百家争鸣的话,当我们结合特定的历史条件和时代背景讨论具体的生命历程时,那结论应该是更加明确无误的。为“不饮盗泉”而忍渴,为“留取丹心照汗青”而献身,甚至为“受伤的爱”而终身不性,在今天都被认定是一种不智;当必须在苟勉的活和茫然的死之间作选择时,现代人更是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就是在盲目的快活和清醒的痛苦之间,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在逃避后者。你可以批评这些选择的平庸和短视,但你无权漠视在作这种选择前所遭受的无法逃避的折磨、难以摆脱的逼促、违心而奉的扭曲,无权指责他们因此要在不可复制的人生中追逐快乐。当我们指责有太多的人在貌似潇洒地装酷玩世、嬉戏光阴,有太多的人在麻木不仁地勾心斗角、跟风流俗时,谁给他们指出了实实在在的庄严和物有所值的严肃,谁为他们提供了更高尚的选择和更可行的奋斗呢?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是用“游戏”而不是糟践和破坏,来对待许多不敢认真甚至无法进入的领域,踏踏实实地退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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