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房子,那么对面那座山上便会有他们如种子般迅速埋进地下“彩绘房子”内的死者。这两座山就如生与死一样不可分离,即使在现在,在遍地绿色、海风吹拂的阳光灿烂的四月的早晨也不例外,而辽远的大地则仍如开天辟地之初的那个早晨一般新鲜、神秘。
但B要回去看维特尔斯基大厦,它现在一定已开门了。我们沿街而下,十分确信那扇大门已经打开,几位职员肯定已站在院子入口处的荫影下了。他们用法西斯式的举手礼向我们致意:“全能的罗马”。为什么他们不找回伊特鲁利亚式的敬礼,对我们说:“全能的伊特鲁利亚”呢?当然他们毕竟是完全友好并彬彬有礼的,我们于是走进了大厦的院子。
任何对伊特鲁利亚人略有所闻的人,对这个博物馆都会感到极大的兴趣和兴奋,因为它拥有塔奎尼亚发现的大量古董。那是只在塔奎尼亚发现的东西,至少导游是这么说的。
确实应该如此,把所有东西劫离其本土本址、把它们堆放到“伟大的中心”去的做法真是太谎谬了。有人说那样公众就都能见到这些东西了,这么说确实无可厚非,但公众只是个普通头脑的群体,他们什么也看不见。有几位学者确实着迷于佛罗伦萨的馆藏丰富的伊特鲁利亚博物馆,会竭力猜测来自伊特鲁利亚各地的众多引人入胜的古董所显示的、使他们敏感的灵魂感到迷惑的抽象意义。但那些公众们,通常是散漫地走进来,又会完全无趣地散漫地走出去。
我们什么时候才会明白,走近这些仍富生命的死者的创造物,把它们像许多机器零部件似地组装起来,组成一个所谓的“文明”,是不会有任何意义的?!哦,那令人生厌的、蠢驴般的“想看完整的东西”的人的愚蠢欲望!因为完整性根本不存在——完整性犹如赤道一般并不实际存在,它是抽象性的最最乏味部分。
真正需要的是人的明智意识。如果人想了解一个伊特鲁利亚人的头盔,那么最好在其本土上,在其自有的复杂组合形式中来完整地观察那个头盔,这比在一千座博物馆中观看有意义得多。任何一次深入灵魂的印象,都比对一百万件重要物品的一百万次草率观看所得的印象,更有价值。
只要我们能意识到这一点,我们便不会把这些物品撕离其本土,所以无论如何建博物馆是错误的,如果非要建博物馆,该让它们成为小型的,最重要的是让它们成为当地的。塔奎尼亚博物馆的馆藏如佛罗伦萨的伊特鲁利亚博物馆一样辉煌丰富,而在塔奎尼亚博物馆,想着所有东西都出自塔奎尼亚,它们彼此间至少有些联系,一切便形成了某种原汁原味的完整性,你会由此感到兴奋得多。
中庭入口处的那间房子里放着几口贵族们用的雕刻精美的石棺。似乎意大利这一地区的原始居民总是对其死者进行火葬,然后把骨灰放进一个陶瓶,有时用男死者的头盔、有时用一个浅盘当盖盖上陶瓶,再把放有骨灰的陶瓶放进一座形似小井的小圆墓穴中。这种葬法被称为“维兰诺凡葬法”,那墓穴被称为“井墓”。
但是,这个国家的新来者显然是全尸葬其死者的。这里,在塔奎尼亚,你仍可见到发现了原始居民井墓的小山,那里的瓮中留有死者的骨灰。然后出现了死者未被火葬的坟墓,这些坟墓与今天的坟墓非常相像。但人们发现这些墓与具有骨灰瓮的相同时期的墓靠得都很近,或者彼此相连。所以新来者与老居民显然从很早时期开始便已和睦相处,两种葬法远在彩绘坟墓出现之前便已彼此共存了几个世纪了。
而在塔奎尼亚,至少从公元前七世纪开始,普遍的做法是贵族葬在巨大的石棺中,或躺在棺外的棺架上,然后被放置于室形坟墓中;而奴隶们显然被火葬,他们的骨灰被放入瓮中,骨灰瓮常被放置于放有主人石棺的家族墓室中。另一方面,普通人显然有时也被火葬,有时被葬于与今天的墓非常相似的墓中,只不过墓外绕有石头而已。
这些普通人所属的阶层相当混杂,大部分可能是农奴,许多是半自由民。他们肯定是遵从自己的意愿选择葬法的:有的有墓冢、有的被火葬,他们的骨灰放进一只陶瓮或陶瓶,这在穷人的墓地占地极为有限。可能贵族家庭中较不重要的人物也被火葬,而当他们与古希腊的关系日益广泛时,他们的骨灰所存放的陶瓶便变得越来越美丽了。
想到在历史的某些时期,甚至那些奴隶们,也与奢侈的伊特鲁利亚人一样,许多把自己的骨灰优雅地放进陶瓶中,置放于神圣之地,这真令人感到舒畅。显然“邪恶的伊特鲁利亚人”没有什么可与罗马郊外大路旁杂乱地抛着奴隶死尸的巨大死人坑相比的东西。
这是个敏感的问题。蛮力和专制会造成恐怖效果,但最终总只有奉献仁慈的生命存活着,如果这是个蛮力的问题,就不会是单个人类婴儿在两个星期中幸存的问题了。是旷野中的草、一切生命中最最脆弱的东西,在所有时候支撑维持了所有生命。如果没有这种绿色的小草,任何帝国都不会出现,也没人可以吃到面包,因为谷物也是草;没有小草,赫克力斯或拿破仑,或者亨利•;福特同样都不会存在。
蛮力摧毁了许多植物,然而这些植物又会重新生长;与延命菊相比,金字塔属于转瞬即逝的东西;在佛祖或耶酥说话之前,夜莺已在歌唱;而在耶酥和佛祖的话被遗忘以后很久,夜莺仍会在那儿歌唱,因为这既非布道亦非教导、既非命令亦非劝戒所致,这只是歌唱。在生命的源头没有语言,只有吱吱的鸣叫。
一个蠢货用石头杀死了一只夜莺,他因此就比夜莺伟大了吗?罗马人消灭了伊特鲁利亚人的生命,他因此就比伊特鲁利亚人伟大吗?决不是!罗马灭亡了,罗马的一切随之而去,而今日的意大利在其生命的节律中显然拥有更多的伊特鲁利亚成份,而不是罗马成份,并且将永远如此。伊特鲁利亚成份在意大利就像田野中的小草和玉米的嫩芽,它将永远如此。因此,为什么要设法恢复拉丁罗马人的机械主义和专制?
塔奎尼亚最后海战(4)
在维特尔斯基大厦庭院上面的露天房间里,放着几具雕花石棺,顶上刻有人物肖像,有些很像英国教堂中雕刻着的死亡十字军战士的肖像。而这儿,在塔奎尼亚,这些肖像比一般的更像十字军战士肖像:有些仰天平躺着,脚边有只狗。通常死者的雕像如被竖起来会很像活人——一个胳膊肘放在棺盖上,眼睛骄傲地凝视着前方,神情严肃。如果是男人,其身体在肚脐下部往上总是裸露的,他的手上拿着神圣的“佩特拉”(Patera)或“芒达姆”(Mundum)——中间有把的圆碟,它代表天地间圆形的生命本源,同时也代表了生命的原形,活着的生命细胞的原形,有细胞核的细胞原形。而细胞核便是不可分割的生命起源之神,它包含着一切生命的永恒生命力,将保持其活力和不灭直至最后,它还会分裂再分裂直至成为宇宙中的太阳和地下水中的荷花和代表了地上所有存在物的玫瑰。太阳将保持它自身的生命力,它永远不会破碎灭亡;海和所有其它水源中也都含有活泼泼的生命力;每个有生命的造物都有其不灭的生命力,因而每个男人体内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命力,并且无论他是男孩还是老头,其生命力都一样。这生命力犹如火花,是某种不生不灭的活泼泼的生命原子。
这便是“佩特拉”的象征意义。“佩特拉”有时被做成如玫瑰之类的花的模样,有时是太阳的模样,不管如何其意义不变,即代表了活着的生命原形内的生命核心。
这种“佩特拉”、生命的象征物,几乎在每个死去的伊特鲁利亚男人的手中都能找到。而如果死者是女子,则会穿着从脖子开始便有柔软褶皱的披风,戴着华丽的首饰,她手上拿着的不是“芒达姆”,而是镜子、生命本源之盒、石榴,——表示其反映自然,复制自然,或女人本质的象征物。但她和男人一样,同样被赋予了自豪、骄傲的神态,因为她属于统治者的、并且能读懂这些象征物的神圣家庭。
这里的这些雕花石棺和石雕像都是伊特鲁利亚与希腊已有长久联系、其文化开始走向衰弱以后的那几个世纪的遗物,很可能大部分出现在伊特鲁利亚被罗马人占领以后,所以我们不打算从中寻找新颖的、出自其本源的艺术品,而只能像对待现代纪念碑一样对待它们。
墓葬艺术品差不多总有点商品化,富人在活着时便为自己预订了石棺,其中纪念性的雕刻则按价格刻得精致些或不怎么精致。那上面的形象可能就按定做人的肖像雕刻,所以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后期伊特鲁利亚人的模样。在公元前二三世纪,在他们作为一个人种存在的最后的风烛残年里,他们看起来很像当时的罗马人,那时罗马人的半身雕像我们都非常熟悉。他们常被赋予不再是真正统治者,而只是因富有才有的那种人所具有的令人讨厌的傲慢神情。
然而,即使在伊特鲁利亚艺术已罗马化并受到其侵蚀之时,它们仍闪烁出了某种自然感和真情。伊特鲁利亚的“鲁库蒙斯(Lucumones)”,或王子行政长官们,首先得是宗教先知、宗教统治者,然后才是“行政长官”,然后才是“王子”。
德国人认为他们连贵族都算不上,罗马人认为他们甚至都算不上罗马式的贵族。但他们首先是神圣的神秘事业中的最高、最重要的领袖,然后是行政上的长官,然后属于家庭和财富,所以他们的生活总涉及活泼泼的生命、总有其生命的意义。
如果你想在现代墓葬雕刻品中寻找这么好的东西,寻找像最高长官的雕像石棺这么完美的东西,一定会白费劲。——最高长官面前摊开着有字的长卷,其坚毅而机敏的老脸严肃地凝视着远方,脖子上绕着代表官位的项链,手指上戴着代表等级的戒指。他就这样躺着,躺在塔奎尼亚的博物馆里,长袍只遮住臀部以下部位,全身自然而放松,带着伊特鲁利亚艺术家表现得那么精彩的放松的肌肉和柔软感,这种表现太难了。
在雕像被雕刻的那一面,两个死神正握着死亡之锤、带翅膀的死神们在等待收走死者的灵魂,任人们怎么劝说它们也不愿离开。带着生命的单纯和平易,它们显得很美。但这已是较后期的作品了,这位伊特鲁利亚老长官可能已是罗马统治下的一名官员,因为他并未握有神圣的“芒达姆”,那个圆碟,他只有一卷写着文字的长卷,可能是律书的长卷,好像他已不再是宗教领袖或“鲁库蒙斯”了——可能在这里,死者真的已不再是“鲁库蒙斯”了。
博物馆的楼上一层展有许多陶瓶,从粗陋的维莱诺瓦远古陶器到以草书作图案或称作“巴契罗”(Bucchero)的无图案的早期黑陶器,一直到来自科林斯或雅典的彩绘碗碟、双耳长颈瓶(注:古罗马、希腊人用以盛酒或油的器皿),以及由伊特鲁利亚人自制的或多或少模仿希腊图案的彩绘陶罐。后者并不太吸引人,因为伊特鲁利亚人并不善画碟子,但他们肯定很喜欢画。
在较早时期,这些巨大的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