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我们都没有忘记你啊，”程静忙道，“其实我最初也不愿意来这里工作，可是不知怎么地，当我第一次走进那厂区，就有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你，虽然当年你出事的地方让我感到恐惧，但是我就是下不了决心离开，一年一年，当工作已经成为习惯，孤单的时候，疲劳的时候，我会看着窗外的老厂，想象着，就当是和你在一起工作―――”她也坐了下来。
“你当然不会忘记我，我们是亲姐妹么。”程宁握住她的手。
程静见她苦涩的神情，对她的感受也能体会几分，十几年来一直深藏在心底的一些东西却猛地浮上脑海，忍不住要说出来。“姐，还记得么，就在你出事的前几天，你要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你怀疑自己怀孕了，又高兴又紧张，你对我说不要告诉姐夫，等确诊了再告诉他。可是还没拿到报告你就―――”她哽咽了。
程宁一下子抓紧她的手，“难道―――真的―――”
程静含泪点头，“过了好几天，我忽然想起这件事，犹豫了好久还是去了医院，报告上写得明明白白，你真的怀孕了！我捏着报告放声大哭，哭完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把那份报告撕成碎片，没有告诉姐夫，也没有告诉爸爸妈妈―――”
程宁头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肚子上，感觉到了微微的胎动，却幻化成耳边的‘隆隆’声：“我曾经有一个孩子、我曾经有一个孩子―――”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的灵力强于普通的鬼魂，原来在死去的一刹那，她吸收了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的灵力，也获得了强烈的想要生存下去的意念！
“姐，你知道把一个秘密藏在心里有多辛苦吗？可是，我不能说、不敢说，也不忍说啊！”程静痛苦地回忆着，“虽然还是个未成形的宝宝，但是他带给我的伤痛是双倍的，让我感到失去了2个亲人！看见爸爸妈妈已经痛不欲生，看见姐夫那么的憔悴，我实在不能再把那种痛苦带给他们―――我们都用了很长时间才从这件事当中恢复过来，真的，我本来都以为我永远摆脱不了，直到我的儿子出世，他让我们又快乐起来―――”
程宁满心酸楚，一肚子的苦水却无法倾吐，生生死死，一幕幕镜头在她眼前乱晃，快乐？快乐的滋味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可是，我们谁也没有忘记你，无法忘怀。”程静还在诉说着，“每逢过年过节，爸爸妈妈总会在桌上多放一付碗筷，连我儿子都知道，那是姨妈的。姐夫，虽然又结了婚，但他每年还是会来看望爸妈，也时常和我联系，前不久，我们还带着孩子们一起出去玩，他女儿和我儿子差不多大，他们玩得那么开心，在我身边的姐夫突然说了一句：‘我家文文的眼睛长得很像你姐姐呢！’当时，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说实话，我并不觉得那小姑娘的眼睛像你，但是，我知道，姐夫的心里没有忘记你，他在女儿的眼睛里看见了你―――”
“别说了！”程宁突然发怒，她站起来，烦躁地来回走动。
冰儿和若梅也吓了一跳，赶紧靠近程静，提高了戒备。
第四十节 生命
程宁胸口起伏，急促地呼吸着，她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这具身体里到底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她感到头晕、腰酸、腿软，却咬牙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
程静一脸迷惑，忍不住去看冰儿，却见她神情紧张，心中也有些不安。
“冰儿，还有这位―――朱小姐，”程宁忽然停下脚步，仿佛下定了决心。“你们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你说！”
“现在有多少人知道我的身份？”
冰儿看了看程静，“只有我们几个―――”
“很好，请你们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因为我还要当一段‘林慧慧’。”程宁坚定地看着她，“你不是希望我帮慧慧生下这个孩子吗？好，我答应你了！”
“真的？―――”冰儿有些将信将疑。
程宁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你放心，现在我已无意伤害任何人，慧慧的孩子也是我堂弟的孩子，我要帮他们，也要为自己造的孽做一点补偿！”
冰儿的直觉告诉她，程宁是真的悔悟了，如果能有这样的结局，那是再好不过。她与若梅对看一眼，都是又惊又喜。“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冰儿诚心诚意。
程静也明白，姐姐的再次离去是不可避免的，能保住慧慧的孩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她擦干眼泪，握住姐姐的手。
看着她们相扶着走出小区的大门，冰儿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回头，却见若梅呆立着，泪流满面。“怎么啦？”冰儿忙问。
若梅凄然道：“我在想那个孩子，一出世就没有了妈妈―――”
冰儿知道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安慰地搂住了她的肩。
佳佳的丢失让冰儿的一家又失去了平静，西西无精打采，爸爸妈妈也情绪低落，冰儿只能安慰他们说佳佳大概是找回自己家去了。
“唉，”妈妈叹了口气，“它在的时候总觉得是多出来的东西，巴不得把它送走，可它不在了，又觉得家里少了些什么―――”
爸爸摸了摸伏在脚边的西西，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冰儿忙得不可开交，才能把失去佳佳的难过稍稍放下。在公司，她与程静还是不多话，可2人已经有了默契，一有空就去医院，或者干脆结伴同行。
若梅也没闲着，把书店托给父母照料，一天里倒有多半天泡在医院。起初只是陪伴梦丹，只因她对程宁还是有一点戒心，但接触多了，敌意在慢慢消退，加上她对程宁肚子里的孩子充满了怜惜，渐渐的大家混得熟了，连慧慧的丈夫程光都知道她是慧慧的好朋友。
日子就这样过去，转眼过了元旦，马上要到春节了。这天，正在上班的冰儿突然接到若梅的电话，说梦丹生了，急得她立刻请了假赶到医院。
梦丹生了个大胖儿子！文华高兴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幸亏他姐姐赵文秀里里外外张罗着，梦丹的奶奶坐在床边，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儿。梦丹的情况还不错，虽然衰弱，却幸福的微笑着；见到冰儿，她格外高兴，她要把最幸福的时刻与最好的朋友分享。
“宝宝呢？”冰儿好兴奋。
“在新生儿室―――”文华乐颠颠地陪她过去。
在新生儿室的门外，若梅独自站着，隔着玻璃痴痴地看着。
冰儿轻轻走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
屋里的宝宝们被裹得好好的，有的在呼呼大睡，有的哇哇大哭，还有的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在看些什么。文华指着其中一张小床，献宝似的，“瞧，就是那个，我的宝宝！他多漂亮―――哎呀，他在打哈欠呢，你们有没有看到？！”他象孩子似的兴奋。
“是啊，他好可爱！”冰儿由衷地说，“真是个漂亮的宝宝！”
“他们，充满了希望，不是吗？”若梅忽然道，她转向冰儿，含泪一笑。
看完梦丹的宝宝，冰儿和若梅来到程宁的病房，只见她躺在床上，脸色很差。
“不舒服么？”冰儿忙问。
“没事。”程宁勉强笑笑，“看过梦丹了？”
“她母子平安，我们就放心了。”冰儿担心的是程宁，“你脸色太差了―――这具身体，会不会―――”
“没问题的，”她打断了冰儿，“我一定会让孩子平安生下的！”
“一定要平安生下！”若梅插嘴道，她热烈地盯着程宁的眼睛，“只要你亲眼见到那孩子，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的！”
第四十一节 恩仇
夜深人静，新年的爆竹声已渐渐消散，程宁却还是难以入眠。为了陪伴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程光这个年过得格外辛苦，此刻他还是睡在病房里的小床上，睡得沉沉的。
程宁端详了他半晌，对他眉角流露出来的疲惫怜惜不已。“快了，好弟弟！”她默默地说，“我一定会让你的孩子平安降生的―――”
她转身走了出去，走过走廊，走上楼梯。她要去见一个人，不，是一个鬼，她知道那是谁，她也知道，自己所亏欠的，已经无法弥补，但是，她必须面对。
天台上一片漆黑，寂静如死。程宁等待着，那一声冷笑终于在身后响起，她转过身去，平静地看着陡然出现的黑影，“你来啦，小美！”
“你知道我还会来找你？”小美怨恨地盯着她。
“嗯。”程宁点头，“上次你受了重创，算来也该恢复了，以你的脾气，一定会再来的！”
“你倒挺了解我的！”小美哼的一声，“但是，我却不明白，你骗冰儿要替慧慧生下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骗她，”程宁还是很平静，“我是要这么做的。”
“你骗得了冰儿骗不了我！”小美大怒，“你是鬼，鬼怎么可能生下孩子？！新生婴儿的灵力会让你魂飞魄散，再也不能转世为人！不要告诉我你忏悔了，你要牺牲自己来拯救这个宝宝，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你害死我为了什么？你害了那么多人夺取他们的身体，你还想害冰儿―――现在想干什么？将功赎罪？！”
程宁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你会这么想也很正常，我不想解释什么。我的罪孽是无法挽回的，无论我再做什么也无法让你活过来，所以我不敢请求你的原谅。我要生下这个孩子，是因为他的血有一部分与我相同，也是为了寻求内心的一点安慰，但这一切与孩子的生命相比，都无足轻重，他有权利来到这个世界，为这个世界留下更多希望。”她坦然地看着小美，“如果你还是不相信，尽管来报仇！你一定感觉到了，我现在的灵力很差，能维持慧慧的身体就不错了，绝不是你的对手！”
“我当然要报仇！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动我，让我原谅你！我是无辜的，我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是我，就这样白白地丢掉了性命？”小美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继而是掩面痛哭，“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连一个让我恨你的理由都不给我？！―――”
“小美！―――”程宁忍不住泪盈于眶，她上前一步，乞求的伸出手去，“对不起！―――”
小美却向后飘去，远离她的双手， “我还是恨你！不是吗？我应该恨你的！”她似乎在说服自己，“我要继续恨你，因为你害死了我―――如果我不能为自己报仇，就让慧慧的宝宝来做吧，反正你也过不了这一关！良心发现也好、恶贯满盈也好，你的报应绝对逃脱不了！”她的眼中竟有泪光泛起，“最重要的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再也不应该发生了！” 她的身影慢慢飘远，但是，语气里已没有仇恨。“我们还是仇人，在今生今世―――”
程宁的泪水静静滑落，她对着黑暗的夜空喃喃道：“今生今世，我的罪孽已无法挽回，要不是为了宝宝，我早就没脸继续生存下去！只要宝宝能够平安来到世上，任何报应我都愿意承受！魂飞魄散也好、万劫不复也好，一切都是我应受的！”她小声地啜泣起来，虽然眼前已空无一人。“如果我还有来生，我们一定不要再做仇人―――”
数日后，冰儿在家里也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准确的说，是2位。
她把门一开，只见二叔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旁边是笑嘻嘻的若梅。“啊，二叔―――”话音未落，只听‘汪’的一声，再往下一看，冰儿真是喜出望外，“佳佳！”
这一声惊动了所有的人―――如果西西也算人的话，它一边大叫着一边从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