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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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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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年代的农村,婚事说定之后,除了到政府登记之外,还要按照乡俗例行一定的手续,即换庚贴,简称换贴。男女双方先去讨八字。“八字”是根据每个人出生的年、月、日、时,各用天干、地支的两字相配,四项共有八个字,俗称“八字”。迷信的人认为,根据生辰八字可以推算出一个人的命运好坏。每个人都属于五行中的某一种“命”,如金命、木命、水命、火命、土命等,五行相克者都不能成婚。换贴的程序是:媒人先将男贴拿到女家,把女子的生辰八字,连同彩礼写在男贴的背面,再由媒人带给男方。男方请算命先生“合肖”,占卜吉凶。如男女年庚八字无“冲吉”,双方父母同意,即可订亲。庚贴用红纸,上写成婚子女的姓名、年庚、三代、籍贯、俗称“四庚贴”。换贴的日期要选吉日进行。男方先派媒人向女方议聘。男方把议订聘金和新郎的庚贴放在小匣子里,并用红布或红绫将小匣子包裹好,连同钱币、衣物、食品等彩礼,由媒人送到女家。女家收下聘金、彩礼和男方的庚贴后,将女方的庚贴放入原匣里,连同回送的衣嫁喜果等,由媒人转交男家。
  娶亲那天,先安排六个人通路,把女方陪送的东西用扁担挑过来。通路的人,纽扣上都系上红线绳,凡经过的道口、街口和大树什么的,都要贴一块儿写着“囍”字的正方形小红纸,意在告诉人们这是娶亲的吉祥之路。娶媳妇当然用轿,石老大想雇两顶花轿,再请四杆三眼炮和一班吹打的。过去财主们娶亲都是这么办的。他也要耍耍威风,摆摆阔气。大夯却不同意。他说:“新社会新事要新办,我是党员干部更要带头,找辆马车把新媳妇拉过来就行了。”这虽不对石老大的心思,但这是喜事,不能跟儿子闹僵,就依了他。
  人们刚把新房布置好,娶亲的喜车就到了。新媳妇坐的马车挂着红毡,在人们的簇拥下停在了石家门口。这时,一挂长鞭点燃了,像爆豆似的噼里啪啦地响起来。迎亲的就忙着在地上铺红毡,扶新娘子下车。看媳妇的拼命往前挤,只见陈小俊穿着红袄红裤红鞋,像一团火映衬得那脸又白又红。虽说是细眉细眼倒挺受看,新剪的齐耳短发也很大方。人们指指点点,都说大夯娶了个好媳妇。
  新娘子下轿后先到洞房里和新郎吃对面饺子,菊花嫂子拿个笤帚放在炕沿上,叫大夯蹬着。大夯不解地问:“这是干啥?”
  “傻小子,啥也不懂。新媳妇过门,得先立规矩。”
  大夯说:“现在讲平等,不兴这个了。”
  菊花嫂子说:“你要不立规矩,媳妇可不听话,不服管。”
  小俊也知道这种风俗。但说好一切从简,怎么又搞这一套!她满脸的不高兴。
  大夯想,既然嫂子说现在兴这个,就入乡随俗吧。他把右脚蹬在炕沿那个笤帚疙瘩上,也没注意小俊的脸色,拿起筷子就吃饺子。
  “别急。”菊花嫂子嗔怪大夯,“你不能埋头傻吃,得问你媳妇生不生?”
  大夯嘿嘿笑笑,就从碗里夹起一个饺子,问小俊:“生不生?”
  小俊白了他一眼,撅着嘴没言声。
  这时,窗外看媳妇的人就起哄:“快说,生,生,生!”这个“生”,不是说饺子生,而是说生孩子。小俊羞红着脸忸怩了半天,才勉强说了个“生”字,引起窗外看热闹人一阵哄笑。
  大夯吃着饺子,“咯崩”吃出一个铜钱来,一咧嘴赶紧吐出来。嫂子笑着说:“大夯有福,前途钱吐)无量。”
  小俊上轿前,嫂子就嘱咐过她,对面饺子里有埋伏,所以吃得特别小心。尽管这样,仍然吃着个辣子,辣得她呲牙咧嘴,直往外吐。这个恶作剧又引起窗外一阵哄笑。
  吃过对面饺子,天就快晌午了,亲戚朋友们都到齐了,开始举行典礼,即拜天地。在正房门东侧摆一张八仙桌,桌子上放着一只大斗,里边装满五谷杂粮,上面插着弓箭,弓箭上缠着红绸子,还摆了六盘供果。等把女姓长辈们都叫到院里之后,便开始上拜。顺序是先拜天地,再拜长辈,拜女不拜男。凡是石家大院的奶奶、大娘、婶子、嫂子,还有七姑八姨都要拜。现在是新社会了,拜也不磕头,只是鞠个躬,象征性地点点头,行个礼。
  上完拜就入洞房。入洞房后开始“抓福”。上拜时凡受了拜的,都要给新媳妇拜钱。拜钱全用红纸包着,用红线缠着,放在一个大托盘里。“抓福”就是让新媳妇抓这些钱,抓多抓少全归新媳妇,剩下的归婆婆。但这钱只能抓一次,抓得越多福气越大。小俊头过门嫂子们就教给她怎么抓福,她先把盘子上面的钱拨拉开,照准盘子底下就狠狠抓了一大把。人们笑着说:“这媳妇在行,这一大把抓得不少哩。”
  上完拜,抓完福,西房凉就下来一尺多了。人们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都嚷着开席。当然是先招待亲戚们,给他们单独搭的席棚,拉的高桌。桌上有酒的菜,七碟子八碗,非常丰盛,这里安排有专人接待。至于自家当院的就没有了这种高待。那年月有卷子、干粉菜吃就很不错了。
  吃完饭,看媳妇的就来了,一拨儿接着一拨儿,直到掌灯时分。这里讲究三天不论大小辈,大人孩子都闹得很厉害,扒鞋的,搂腰的,摸奶子的,甚至一摞人把新媳妇压在底下,喊叫着起哄。小俊不喜欢这么闹,有些恼怒了。石大娘极力护着小俊,嘻笑着撵人们:“闹闹就行了,她也累了,走吧走吧。”有些二皮脸依然赖着不走,直到给他们偷偷塞两支烟,一把糖,才肯离去。
  吃过晚饭就该给新媳妇铺炕了。铺炕有个讲究,铺炕的人必须是有儿有女的大全人,还是推举菊花嫂子。她干这事有经验。一边铺着炕,一边说着“拍拍柜,生一对”,“拍拍箱,生一双”,还往被窝里放了不少红枣、花生。大夯不解地问菊花:“往被窝里放这些干什么?”菊花笑吟吟地说,“盼你们早生贵子呗!”
  铺好炕,大夯把菊花嫂子送出来。菊花又神秘地趴在大夯耳边,低声说:“大兄弟,今晚你可要把小俊伺候好,千万别犯傻!”说完,笑盈盈地走了。
  折腾一天,大夯觉得好累。插上大门回屋睡觉。见小俊正在灯底下数那抓来的“福”。一包包钱全被打开了,红纸扔了一地,那钱杂乱地扔了一炕。大夯说:“你抓的真不少啊!”
  “什么不少,都是小气鬼,一个个穷抠门儿!”
  大夯见她耷拉着脸不高兴,就问了一句:“怎么啦?谁惹着你啦?”
  “抓福,抓福,多的六千旧币,相当于现在的六角),少的一千,连个一万的都没有,这一大堆也不过十万旧币)!”
  原来为这个呀!大夯一下子把小俊看矮了半截。所谓抓福,就是这么个礼节,这么个风俗,还想靠这个发财呀!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说了一句:“天不早了,睡吧。”
  小俊瞥他一眼没言声,把那“福”钱锁进柜里。
  大夯记着菊花嫂子说的“新婚之夜必须圆房”,就给小俊解衣裳扣子。不知小俊是害羞,还是故作矜持,就是不让解。大夯一下子没了兴致,撅给她个屁股脸冲墙躺下了。
  这时,藏在院里等着听房的,都猫似的从黑影里溜出来,挤在窗台底下,伸长脖子仄耳细听,大气不敢出。
  新婚之夜的灯是长明的。窗纸被听房的人抠破了,外面的风吹进来,红蜡烛的灯头儿摇曳着。石大夯虽然累了,而且喝了不少酒,却没有一点困意。他双眼瞅着刚刚裱糊的屋顶,想了很多。他想到了何春秀,但想得最多的是李月萍……
  石大夯娶媳妇尽管没放三眼炮,也没雇吹打的,李月萍还是知道了。这天早晨,她梳洗完毕,刚坐到织布机上,就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她知道这是大夯娶媳妇,那颗平静的心猛地哆嗦了一下,也没心思织布了。外面的鞭炮声把她的心搅得很乱,呆呆地坐在那里,双手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
  李月萍自嫁给丁步堂作二房之后,就想把大夯忘掉,结果办不到。大夯已经占据了她的心,勾走了她的魂,怎么也撵不走,抹不掉。她虽跟丁步堂离了婚,却觉得自己身子不干净,不配嫁给大夯,所以故意冷淡他,处处躲着他,一次次拒绝他。她不是不爱大夯,而是怕牵连他,影响他。在那年月,地主的名声太臭了,只要沾上地主的边儿,就臭你一辈子,害你一家子,甚至亲戚朋友都受连累。因此,不管大夯怎么求她,她都不予理睬,都是冷冰冰地拒绝。她不能害自己心爱的人,希望大夯娶个好媳妇。现在大夯真的娶媳妇了,她却觉得有人摘走了她的心,勾走了她的魂儿,感到六神无主,飘忽不定。这一天她没有出门,也没有下地,把自己关在家里,却怎么也坐不住,心里像长满了草,屁股底下像长了蒺藜,里走外转。她脑子里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忽儿想到这儿,忽儿又想到那儿。大夯娶的媳妇是哪村的?长得俊不俊?脾气好不好?对大夯亲不亲?对老人孝顺不孝顺?她什么都想知道,又怕知道。她想去石家看看,又觉着自己没资格。村里长舌妇特别多,那些爱嚼舌头根子的还不知说啥呢!她一再控制自己,警告自己:不能去,绝对不能去!然而,她的理智那么脆弱,石家的吸引力是那么不可抗拒,终于鬼使神差地走出家门。但她不敢走大街,怕人看见,只能拐弯抹角地串小胡同。也不能大摇大摆地到石家看媳妇,只能躲在远处偷着看。看媳妇的人挺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什么也看不见。她想挤进去看个仔细,却鼓不起勇气。总觉着有千百只眼睛在盯着她,在质问她:人家娶媳妇碍你啥事?你这地主婆来干啥?本来没人这样问她,她那白皙的脸依然火辣辣的,只好惶惶地跑回去。一进家门,赶紧把大门插上,后背紧靠在门上,生怕有人闯进来质问她。仔细听了一阵,外面静静的,没有人来,她才回到屋里。不料更加坐立不安,心里惴惴的,飘飘的,脑袋天旋地转,嗡嗡直响,好像外面响着唢呐声,仔细听听什么动静也没有……
  正当李月萍在家心烦意乱、恍恍惚惚的时候,丁步堂偷偷摸摸地来找她。他见小平安在门口玩耍,猫下腰欲抱。小平安不友好地挣脱道:“放开我,放开我!”
  “平安儿,我是你爹。”
  平安歪着小脑袋,瞅了瞅这个穿戴整齐、神情恍惚的汉子,撅着小嘴说:“俺爹死了,我不认识你!”
  “你娘呢?”
  “你找俺娘干啥?”
  “有事。”
  平安像只小燕飞回家里,“娘,娘,有人找你。”
  李月萍不料是丁步堂。她皱起那细长的眉毛,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啥?”
  “看看孩子。”丁步堂低声嗫嚅道,“也看看你。”
  李月萍看着这个落魄的地主大少爷,顿时火冒三丈。当年就是他毁了他们的爱情,践踏了自己的青春;是他让自己背上了地主成分的黑锅,把她这个穷苦人打入另册,毁了她和儿子的一生!她恨他,恨在骨子里,恨得咬牙切齿!她铁青着脸喝道:“你给我滚!”
  李月萍没想到,她的大声喝斥竟能把丁步堂镇住,他像铸在那里没敢向前挪动半步。昔日的地主大少爷,现在竟变得这么规矩服帖了。
  丁步堂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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