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待奴才们全退出门外,她才低声说道:“这帮奴才全是莽贼的耳目,咱娘儿俩说话他们说不定就去打小报告。”
王舜觉得好笑,坦诚地说道:“姑母怕什么。咱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有什么可回避的。”
“还是小心点好,姑母知道你一向反对王莽篡汉称尊,万一哪一句话不慎被新君听到,恐怕要有麻烦的。”
王舜轻松地一笑道:“姑母太过小心了。侄儿虽然不赞成摄皇帝称尊,可是,如今废汉立新已成定局,侄儿只能是艄公跟着风浪走,生死捆在船上了。”王政君愕然,但也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不由陷入沉思。王舜知道她在想什么,接着说道:“巨君(王莽字巨君)废汉立新。便把我们王氏家族捆到新朝这条大船上。侄儿苦谏无效,姑母您以死相逼也无济于事。如今这条大船已驶离口岸,断无回头之理。尽管侄儿和姑母都不乐意,还是和巨君一起被捆在同一条船。前程艰险,凶多吉少。可是,我们再无回首的希望,惟有同舟共济,通力涉险,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王政君听得心惊肉跳,布满皱纹的脸上也显现惊慌的神色。她不能不承认王舜说的是事实。不管自己怎么做,都难逃汉室罪人的恶名。王莽贼子!太皇太后一生谨慎,没想到身后声名竟毁在你的手上。可是,诅咒,痛恨都毫无意义,目前,自己该怎么办?她看了王舜一眼,忽有所悟。怀疑地问道:“舜儿,你是奉王莽之命……?”
王舜毫无隐瞒,直率地说道:“侄儿身在船上,也须奋力一搏,为我王氏宗族求得一线生路,况且,新君的旨意,侄儿不得不听。”
“王莽命你来取玉玺?”
王舜又点点头,声音沙哑着道:“侄儿虽然是奉旨行事,可是这玉玺交与不交,全在姑母之意,侄儿决不敢勉强姑母。至于新君那里如何交差,不劳姑母挂心。侄儿自登上新君的大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王政君听了,更加难过,仰天长叹道:“王莽害我,亦害我王氏宗族!”
王舜怕她太难过,忙着劝慰道:“姑母也不必太担心,也许我等同舟共济能够安然无恙。新君还说,拟将姑母汉太皇太后名号改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孺子皇帝改封定安公,皇后称定安太后。”
“姑母还在意这些么!”王政君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多少得到点安慰,不管怎样,她还是太皇太后。这倒出乎她最初的意料之外。她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含泪道:“舜儿,本来姑母要和这玉玺共生死的,可是,姑母不想看到你为难,今天就把玉玺交给你。”说着,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王舜慌忙上前扶着她,一步一挪地走向寝宫。
王政君亲手打开金匣,双手捧出玉玺。在金光的照耀下,这位权力欲极强烈的老太太又激动起来。昏花的双眼紧盯着玉玺,一时间,她又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把它交出来。突然,她双手高高举起玉玺,猛地摔在地上。
王舜大惊,慌忙丢开姑母,俯身去接。可是迟了,玉玺落地,正巧碰在一块石头上。所幸玉玺是金制的,只是一只角上碰掉黄豆大小的豁儿。
长安城里,西市大街和东市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最为热闹,坐落在路口东北角的兴盛客栈得地之便,一向生意兴隆,南来北往的客商行旅都喜欢在此落脚。经营此店的王兴、王盛弟兄二人腿脚勤快、待客热情,住店的客人更是交口称赞。
这两天,兴盛客栈的客人特别多,而且客人们大多喜欢在楼下围坐在一起,或吃酒,或品茶,但真正的兴趣却是相互打听皇城大内传出的最新消息。这些天,摄皇帝废汉立新,将要做真皇帝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师内外街衢胡同,人们都在密切关注着新皇帝、新朝廷会给充满罪恶的混沌世界带来什么。
与楼下的喧嚣嘈杂相比,楼上却是一片清静,除了刘秀和刘斯干呆在客房内,其余客人全都出去了。刘秀房间的窗口正对着路口,凭栏之处,繁忙热闹的街景可一览无余。可是他却把窗户关上,宁愿孤独坐在屋里。刘斯干明白主人心里不高兴,也失去平日活泼天性,仿佛一个小大人似的,默默地陪坐在刘秀身边,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安慰主人的话。
“三公子,许大人那里不成,您再想想别的方法,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
刘秀头也不抬,幽幽叹息道:“连许大人那里都不敢违逆刘歆之意,接纳我入太学,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的。”
许大人就是中大夫许子威,太学里的大师。刘縯入太学时,就拜他为师,专攻《尚书》。刘秀一气之下,离开国师刘歆的府邸,径直去许子威府上,献上大哥的推荐书,许子威看了荐书,观刘秀言谈举止,便十分喜爱,当即答应刘秀入太学。可是这时刘歆遣使送书来到。许子威接待来使出来,刘秀绝顶聪明,见他脸色有异,全明白了。为了不使他为难,刘秀拜辞而去。入太学的事当然没有了指望。
刘斯干见他依旧愁眉不展,苦思良久,才说道:“不如小人去请邓公子、严公子过来一起想想办法,说不定就能行。”
“斯干,我说过好多次,不许去请邓公子和严公子。”刘秀有些气恼,不容置疑地说道。
刘斯干挠挠头,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不去找这两位好友。他们都有学问,还能想不出办法来。他哪里理解主子的心情。作为皇族子弟,连太学的大门都迈不进去。刘秀实在没有颜面见严光和邓禹。主仆二人正愁肠百转、苦闷无计之时,忽听楼口道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刘秀转目一看却是三十多岁的店家王兴走上楼来。王兴一见他二人间坐在房里,便上前热心地道:“客官怎么老是闷在房里,何不下楼去吃酒散散心。”
刘秀虽然才住两天,却看出店家待客殷勤,热心忠厚,见王兴十分关切,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谢店家好意,只是我们有烦心之事在身,吃酒散心也是无济。”
王兴豁达地一笑道:“客官只记得自己的烦心之事,可知道天下发生了大事?”
“什么事?”刘秀有些惊奇。
“摄皇帝要废汉立新,做真皇帝。以后咱们都是新朝子民了。”刘秀心头一惊,想不到王莽竟真的篡汉了。父亲生前的预言终于变成了现实。回想自己这个汉室子弟竟连太学的大门都跨不进去,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对王莽篡汉的切肤痛恨,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看重个人的得失荣辱,而对天下大事竟充耳不闻。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前程与刘汉江山是休戚相关的。
王兴见客人惊奇不语,更加热心地道:“说起来,还有更令人惊奇的事,有一个叫哀章的儒生向摄皇帝进献铜匣谶文,说是上天命摄皇帝废汉立新,摄皇帝因此顺承天命。那哀章一夜之间,从一个无名儒生变成新朝辅臣,真是该他走运。”
刘斯干一听,惊奇地瞪大眼睛,失声叫道:“是他?那个厚脸皮,爱吹牛的家伙?”
刘秀一听哀章的名字,也吃了一惊,想不到他竟如此精明。那铜匣谶文必是伪造无疑。怪不得临分手时哀章曾欣喜若狂地说,有求得显贵的办法,王莽废汉,哀章献图谶符命,一切都是有阴谋地欺瞒天下,争夺显贵。刘秀第一次看到权谋,不由一阵恶心。王兴惊诧道:“怎么?二位认识哀章?”
刘斯干有些得意,正想点头说话,刘秀忙抢先道:“不认识。新朝显贵,我们怎么会认识。”
王兴将信将疑,但见客官有意掩饰,不便多问,便话题一转,轻松地笑道:“客官正值青春年少,却愁容满面,是否正如你们读书人说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不瞒客官说,小人年少时,常做犯法事,算是官府衙门里的常客,如今已改恶从善,与弟弟一起开了这家酒店,日子过得繁忙而称心。天下没有翻不过的人,涉不过的河,客官何不看开些,霉运总会过去的。”
刘秀很是感动,面上愁容终于舒展开来,显出笑意来,起身深施一礼道:“店家金玉良言,胜读万卷书,在下感激不尽。咱们下楼,畅饮几杯。”
王兴见自己的劝慰起了作用,也非常高兴地笑道:“难得客官高兴,今儿个小人作东。客官请!”
三个下了楼,在一张空桌前坐下,王兴命店里伙计取来酒菜,他亲自斟酒作陪,刘秀主仆也不客气,啥事也不去想,只管说笑吃喝。
第二部分第21节 两位军爷有何公干
店家请客官吃酒,也算得上是新鲜事,王兴、王盛兄弟在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因此店里的客人和四周的闲人全都过来看热闹。刘秀三杯酒下肚与王兴越谈越设机,大有相识恨晚之憾。正喝得高兴,忽听人群外面有人大声喝斥道:“闪开,闪开!都在这儿干什么?聚众闹事!”
看热闹的人们慌忙四散走来,只见两名禁军士兵大摇大摆地走到桌前,打量着刘秀三人。其中一个大声问道:“谁是王兴、王盛?”
王兴一见是官兵,心里就有些紧张,但这些年自己安分守己,再没做过犯法事,,也没有必要害怕,便起身施礼陪笑道:“小人就是王兴,王盛是小人胞弟,有事出去了。两位军爷有何公干?”
那士兵面无表情,道:“请二位跟我们去越骑校尉衙署走一遭。”
王兴吓了一跳,越骑校尉衙署是他这种人去的地方么?长安衙署他倒是去过多次,可那是年少时被官府抓去受审的。现在回想起来都害怕。他脸色灰白,不安地问道:“两位军爷,小人兄弟究竟犯了何事,求您给个明白话。”
“谁说你们犯事了!我们只是奉命寻访叫王兴、王盛的人。你叫王兴,就跟我们走吧。待王盛回来,让伙计告诉他,自己去校尉衙署得了。放心吧,反正是好事。”
王兴哪里相信他们的话,以为是官府还揪住他以前的事儿不放,两条腿像是灌铅一样难以挪动半步。刘秀一直在冷眼旁观,揣摸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见王兴这副样子,也为他不平,忍不住站起身来,对两名兵卒道:“就算是好事,两位军爷也应该给人家一个明白。要知道,官府当众带人,街坊四邻会怎么看,他以后还如何做人。”
两个兵卒一见站起个年轻儒生,本想对他客气点,一听他说话的口气,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立刻恼怒起来,嘲讽道:“你不就是个读书人么,好大的口气,天下事你不明白的太多了,难道还要皇上亲口给你解释吗?”刘秀岂是服输的角色,反唇相讥道:“自古君子行事光明磊落,只有小人行径不敢见诸阳光……”
两兵卒大怒,叫道:“狂生大胆,要造反么,爷们抓你见官去。”
说着,竟丢下王兴不顾,一齐来抓刘秀,刘秀先给斯干使个眼色,示意他先逃。自己却端坐不动,专待教训这两个小子。反正入太学已经无望,出口恶气心里也舒服。他一心想出口恶气,可是那两个兵卒的拳头还没有落下,忽听有人大声斥道:“住手,不得对刘公子无礼。”
两名兵卒吓得慌忙收起拳头。刘秀循声看去,却见门内不知何时闯进一伙官兵,为首的是一个高级武官,个头不高,那身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