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迪爬过的地方,在湿漉漉的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干的印痕。从高处看,这个印痕是一个圆,一个直径三十米的圆。
桑迪看见了什么?在她爬过的地方,她看见了一些关于古堡曾经存在的证据。地上一共有十二个圆圆的地洞。这是插过钢管留下的洞,是撑起古堡桩头的印记。桑迪在地上爬着,每摸到一个圆洞,就把手捏成拳头,伸进圆圆的洞中。
这个只能容下一个拳头的圆洞,是何等的舒适啊。桑迪感到拳头上凉凉的,有一丝丝的风,在手背上划过来划过去,她不断转动放在地洞中的拳头,她转动的速度越快,风的脚步也越快。桑迪想,为什么她的拳头转动的速度总是不能超过风的追踪?桑迪在一个圆洞中玩腻了,就继续往前爬,再摸到一个地洞,接着把拳头伸进去,继续玩着相同的游戏。
桑迪玩腻了最后一个地洞,她终于抬起头,看看天。这个本来已经是该太阳下山的时候,却因为前面雨雾的遮拦,这会儿太阳的脸却突然冒出了地平线。阳光照射着她的脸,她不得不把抬头看天的眼睛迷起来。
这会儿,桑迪已经完全确信,高空走钢丝的经历是真实的。
桑迪从地上站起来,向白色的BMW走去。在她停车的地方,看见地上一只粉色的蕾丝胸罩,她拣起来,像每天早上起床穿自己的胸衣一样,把它穿在自己穿着外衣的胸前。
胸衣在桑迪的身上,像是一只米老鼠的腿,套着唐老鸭的鞋,桑迪低头看看,再拉一下胸衣,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不要紧,桑迪觉得自己没有刹车了,笑神经忽然就失去了控制,越笑越想笑,越笑越不能自制。
桑迪穿着这只硕大的胸罩,一边大笑,一边在白色BMW边旋转着,她仿佛又置身空中,在干冰制造的烟雾中舞蹈。
时间出现了停滞,桑迪在没有任何过度的情况下,嘎然而止。她不笑了,从身上解下那只乳罩,她看见乳罩上有一片鲜红的血迹。
桑迪将乳罩端详了一会儿,忽然就把它往空中抛去。
粉色的乳罩在空中飘动。桑迪的眼中,幻化出了粉色的鸽子,一只两只,直到成群的鸽子在桑迪的头顶盘旋。
桑迪哭了,她喃喃自语的说:“亲爱的露丝玛雅,帮帮我,帮帮我。”
太阳完全下山了,一如它升起,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
桑迪转动手中的钥匙,准备发动汽车。车灯亮了,强烈的光骤然照亮了前方。
桑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被灯光照射下的情形惊呆了。
杰林卡站在他的车前,像一尊雕塑。
桑迪在车上和他对峙了几秒钟之后,在无意识中将车钥匙向身体方向转回来,熄灭了发动机,同时关掉车灯,在杰林卡眼光的近似逼视中,慢慢走下车。
没有人要求她下车,桑迪完全可以一踩油门绕过杰林卡夺路而去。但是,在灯光照射下杰林卡蓝得透明的眼睛,竟然散发出无穷的威力。这眼光,似乎是一道令牌,桑迪不得不服从。
桑迪走下车,怯怯的站在他面前。
他的眼光并没有什么威严,实际上他的眼神几乎是柔和的。桑迪想,也许这种阴沉沉的感受来自于他眼球中的蓝色。
“我只是做了我说过的话,你不会再见到什么杂耍团了。”杰林卡先打破了沉默。
桑迪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隔着白色的纱窗看见杰林卡背影的时候开始,只要看见他桑迪就紧张,也许这是他们之间那种特别的关系,决定了桑迪永远处于卑微的位置,这种紧张感就来自于这样一种心理。
桑迪还是不敢正视他,但内心却同时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谴责杰林卡的行为。桑迪的那种卑微感,是有针对性的,只是在杰林卡面前。但这种感觉不是桑迪本来的性格。那个在心底里谴责的声音越来越强,桑迪控制不住了。她终于抬起头,看着杰林卡近乎发泄的说到:“你说的就必须做到?你是什么?至高无上的皇帝吗?shit。你知道吗?杂耍团是你的同胞,他们在这里表演,是他们生活的唯一来源。知道吗?你把他们弄走,就等于砸碎了他们的饭碗。他们会流落街头,会饿肚子。他们靠什么活?你想过吗?”
“他们不属于美国,他们只属于俄罗斯。我给他们的钱,足够可以让他们回俄罗斯好好开始新的生活。而你,你和他们不同,你不但属于中国,属于美国,你甚至属于这个地球。知道吗?你该做你应该做的事。”
“你不要再唱高调了好不好?什么属于地球。我快饿死了,我马上就要属于坟墓了。只是因为你,撵走了杂耍团。”桑迪说完转身打开了车门。
杰林卡一把抓住了桑迪的胳膊。桑迪回头,第一次那样真切的和杰林卡的眼睛对视了。仅仅几秒钟,桑迪的眼神就开始逃避。刚才内心那股激越的情绪迅速退去,她底下头,轻声说到:“放开我,我要回家。”
第七集突如其来的聘书(2)
杰林卡松开抓住桑迪的手,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桑迪,他说:“你不用急于给我回答,但是我真诚希望你考虑公司的建议,希望你能接受这个聘请。对了,你不是想赎罪吗?希望你能找到一种最合适的方式来替人赎罪。我会有耐心等你答复。”
桑迪坐在BMW中目送杰林卡开车离开屋仑之后,就迫不及待打开了他给她的那份文件资料。桑迪看到,在首页的目录中,列出了所有资料纲目,里面有公司整体情况介绍,目前正在进行的几大项目总体情况,有已经进入中试阶段被命名为“露丝玛雅一号”的艾滋克星的整体介绍,还有公司机构设置、人员情况等。在文件的最后一页,有一份公司董事会的决议,她被聘为“露丝玛雅实验室”董事。
这份聘书在桑迪的内心激起了涟漪。如果说她对这个职位一点都没有动心,那是不真实的。但是,桑迪在仔细思量董事这个职位应该承担的职责之后,就有点灰心。她离开IT行业已经有一年多,而离开生物科技领域的时间就更长了。
现在麦迪逊路就像一艘在大海中夜航的船,周围是黑暗的世界,而船舱却是灯火通明。
桑迪坐在车内,长长叹一口气。她已经明确认定自己没有足够的资本来担当起这个角色。即使是从钱的角度来说,桑迪觉得以那区区一千五百万美元的资助,对于一个生物公司尤其是研制抗艾滋新药来说,是那样微不足道。这远远不足以让自己在这个世界最尖端生物科技公司担任董事这个职位。
桑迪发动了油门,在不知不觉中,她来到了帕洛阿图。
如果说帕洛阿图是硅谷一个不多见的美丽姑娘,那么满街的鲜花就是她最华贵的礼服。树木高耸入天,紫蓝色、火红色还有金黄色的花朵,仿佛在进行攀岩比赛一般,在尽可能的高度争相灿烂绽放着。经过夜露的滋润,即使不是长在住家院子里而只是在街边的树,所有的叶子都如同被一双勤劳的手,一张一张的细心擦洗过一般洁净,纤尘不染。在这个初冬的夜晚,当硅谷的人们在走入梦中生活的时刻,那些树和花也在足够的新鲜空气中,张开了所有皮肤上的毛孔。于是,帕洛阿图被芳香覆盖了。那种清新和馥郁,和一个来自中国江南水乡的青春姑娘,在睡梦中散发出来的体香,意义是一样的。
桑迪抱着那个文件夹,走进帕洛阿图街树叶街4687号敞开式的花园草地。她刚在潮湿的草地上坐下,天空中就传来“哗哗哗”的声音,她抬头,看见鸽子从空中向她俯冲而来。桑迪的心扉忽然被这些震动的翅膀打开了,她的嘴舒展开来。一只鸽子停在她的肩上。
薄薄的窗帘,难以抵挡光线的强度。桑迪用左手来回抚摸鸽子的羽毛,目光却追逐着屋里杰林卡的身影。她就这样傻坐在草地上,直到星星爬满天才离开那里。
玫瑰花熏香漂浮在浴缸水面上,浴室热气弥漫。
桑迪的身体在热气中若隐若现。一条光滑而又饱满的小腿,慢慢抬高,跨进浴缸。贴满白色瓷砖的浴室,因为桑迪身体的进入,就从惨淡变得生动起来。桑迪雪白的肌肤和红色玫瑰花瓣的相遇,又使得这个空间充满了女性的妩媚和诱惑。
桑迪在清澈的水中慢慢躺下,水光在桑迪的身体上变幻出各种波纹,这像一件蝉衣,覆盖在身上,桑迪清晰的裸体立刻变得模糊起来。温热的水浸泡着桑迪的皮肤,她的脸因为血液循环的加快,渐渐红润起来。桑迪好久没有享受泡泡浴了,这一刻她的整个身心都在水的温暖下松弛了下来,她在这种惬意中沉思着。
桑迪伸出手,再次捧起放在浴缸边上杰林卡给她的文件夹,翻到最后几页。
桑迪被聘为董事,这是董事会的决定。桑迪读着这个决定,一遍又一遍读着这短短的几行不超过一百个字的决议。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内心的愿望。
“亲爱的,你睡着了吗?”梅布尔来了,站在桑迪的浴缸前。她从墙上取下一块小浴巾,对桑迪说:“来,翻过身来。”
桑迪顺从的把身子翻过来,后背朝天,把下巴搁在浴缸边缘的气垫上。
梅布尔坐到浴缸边沿,毛巾在桑迪的背上慢慢上下滑动着:“重吗?”
“很舒服,”桑迪说:“帮我把这个文件夹放好。”
梅布尔停下手,起身去接文件夹,她看见了聘用桑迪为公司董事的那页内容。梅布尔高兴的惊呼起来:“天那,你竟然还在因为这个犹豫?你是不是难以在高空走钢丝和这个职位之间做出选择?你简直不可理喻。”
桑迪重又接过文件夹,翻动了一下,对梅布尔说:“作为一个美国人,即使你住在多津塔那村,以你在那里也是个护士的身份来说,你该不会不知道露丝玛雅这个名字吧?”
“当然,我当然知道她是一个生物科学家,从前苏联移民来美国的,一年前忽然被一个美籍华裔的青年科学家枪杀了。”
“是的,你说的没错,但是你不会知道那个杀了她的人就是我的丈夫。”桑迪说。
梅布尔惊愕的停下给桑迪擦身子的手,她抬起身子,看着桑迪,不知道该说什么。
“至今我也不明白我的丈夫为什么这样做。在杀了露丝玛雅之后,他就自杀了。”
“奥,上帝。”
“我在国内是学生物科技的,来美国改行学了计算机。你在多津塔那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有一千七百万美元的财产。但是,你来这里找我的时候,我又变得只有一千美元了。”
“为什么会这样的?你破产了”梅布尔神情专注。
“不是,我把所有的钱都捐给了露丝玛雅实验室。她遇害后这个工作由她的儿子在继续主持。”桑迪说着,手中文件的纸张因为翻动发出哗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