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少……”好半天他才悠悠地开口，“说真的我真羡慕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知道既然现实已经这样了，再想着也没有用，但不知为什么，看着她，看着她穿着嫁衣盖着红盖头，脑海中浮现的就是那个女子的眼眉、身姿。源少，你说，明知道会伤害的情况下，我是应该违心强颜欢笑呢，还是应该尽量不去碰她呢……”
“所以，你没碰她？”
“其实，我真的希望她就是那个……”
“霈少，醒醒吧！你还记得那支上上签么？老和尚说，这段情一旦加了执着这签就变作下下。依我看哪，喜欢上一个人，说简单也简单。但是你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就永远没有喜欢上的可能了。我不想霈少你最后搞得跟我哥一样。怎么说我哥心里念想的是他的青梅竹马，你这个，一面之缘，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个人，何苦来！你可要看开，不然误了漪儿亲亲表妹一辈子，叫我这个当时死乞白赖要你来姑苏的人可怎么心安哪……”
“源少……”
“霈少，我知道你一向有主见，这件事，听我一句，啊。”
他听得出源少语气中的急切，听得出里面甚至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可是，叫他又怎能轻易地就……皱紧了眉头，他不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源少，便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把头偏了过去。在河堤上躺了不知多久，日头偏西，城墙的影子已经拉到了两人身上，透着一股凉意，两人这才起身，拍拍身上的泥草回去。
“岳丈，小婿这就告辞了。”深深一揖。转身间瞥见新婚妻子看向岳丈和她表姐的恋恋不舍的眼神。那种欲说还休的神情，不经意间就猛地撞痛了慕容霈心底拼命想要掩埋起来的那段情愫，恍惚中，他竟又冒出了要是新婚妻子就是她那该多好的念头。
“表妹，要是霈少欺负你，就来姑苏，记得啊！”亲密地挽着源少的手的女子娇嫩嫩的嗓音把他的理智拽了回来。
“表姐！”身边的人低声嗔道，“爹爹，泠儿走了。过几日再来看爹爹。”说完，她抬起头来看向他，正巧撞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电光火石间，她就又低下了头。
“改日再来听林夫子的课，告辞。”他冲屋里的三人点了点头，“走吧。”
慕容家的轿子在大路上等着。刚走到路口，慕容霈却又停下脚步。她只是抬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不解，却有什么都没有说。
“这城东，我是许久没有来了，想走一走。夫人先回吧。”他说罢便欲离开。
“那一起吧。遇到好景致我还能为夫君引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就跟着他走了。也许是下意识地觉得新婚第一天回娘家便独自回去——不妥。况且心里有些烦乱，也希望能够四处走走。可是她却没有想到，和这个人一起走，这一路上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都绕着他转。只是两天的时间，竟然可以那么悠长悠长——想着这两天来的一个又一个细节，想着表姐的话，那本就乱得可以的思绪居然被理出了那么多的头绪，更加说不清道不明……
其实，身边的人又何尝不如是。
江南那特有的霏霏细雨不知何时开始飘起，氤氲了两个人的心事。两个人就那么走着走着，却对笼罩了整座小城的薄雾浑然未觉。慕容家的一队下人抬着轿子战战兢兢地在不远处跟着。要是让主母知道他们就这么让少爷少奶奶一路走着回去……可是，这么远远看着，一对年轻人肩并着肩走着，又是在猜不出万一要是破坏了这份平和，少爷会……这不还下雨了，前面二位没有上轿的意思也就算了还连一点停下来躲雨的意思都没有……褔二轻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反正还好雨不算太大，回家请家法吧……
第4章 海雾潇湘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一队人马就这样静静悄悄浩浩荡荡地回了慕容府。要不是落霞惊叫了一声“天哪”，恐怕真要等到慕容老爷夫人看到了一行人湿淋淋的样子震怒之下请出家法，走在当前的两位才能回过神来。
“落霞怎么越大越会一惊一乍了？方才这一声，可是连太湖里的石鼋都要被你吓醒了。”
“少爷少奶奶怎么弄成这湿淋淋的样子？褔二做什么去了！哼，要是叫夫人知道了，看能逃得过一顿家法去！”落霞心疼两位主子，偏偏又对主子发不得火，只好把话头转向本就冷汗涔涔的褔二身上。
“少爷……”褔二的声音要多凄凉有多凄凉。两位主子唉，赶紧换衣服去吧，不然，我们这帮小的，可就真的惨了啊……
他和她对看一眼。
“褔二，赶紧带着大家去换衣服，别着凉了。”“落霞，准备好少爷的干衣服。”小夫妻两个同时吩咐道。众人如得大赦般离开了。林泠这才福下身淡淡道，“妾身任性了。”“夫人，咱们也快回房把这湿衣换了吧。”他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只是看着慌忙跑开的小厮们嘴角路出一丝笑意。“好。”一瞬间的讶异之后，她依旧是温柔如水。
还好是夏天，被雨淋湿了也不会太冷，只是丝衣湿了粘腻在身上着实让人不快。等到小夫妻两个走到尚未撤去大红摆设的新房的时候，落霞早已准备好了他们两个的衣服。他的依旧是一身水蓝长衫，她的，则是一身粉色罗衣。
她从内室换好衣衫出来，他早已悠闲地坐在桌边喝茶。坐在梳妆台前的她从铜镜里看到了他端着茶杯若有所思的样子。真真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再加上略显迷茫的眼神，乌黑的发丝因为吸足了雨水而显得更加黑亮。——若不是有了那位姑苏的公子先闯进心里，要爱上这样一位翩翩佳公子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吧，只叹天意弄人啊！她轻叹了一口气，按住了落霞正从她头上拔出簪子的手道：“落霞，把巾子给我，我自己来吧，少爷的头发还湿着呢。”
“是！”落霞轻笑。把簪子放在桌上，递了一块干的手巾给她，转身向他走去。
落霞的手法极好，拿着干的巾子挤出发间的湿意，同时却又是在头皮上一阵按揉。她从铜镜里也不难看到他闭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然而，就在她快轻笑出声的时候，他发话了：“落霞，剩下的我自己来吧。桌上的茶凉了，换壶热的来。”说着接过手巾，炯炯有神的眼睛向铜镜里的她看过去。那一瞬间，她被他突然射来的眼神唬了一条，忙低下头来专心致志地擦着自己的湿发。待到感觉他走到自己的身后坐下来，听到他温润的声音说道：“夫人方才一直在看我？”这才发现，她的脸早就出卖了自己，红成一片而不自知。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闷闷地没好气地回答：“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手上越擦越快，却被他按住：“我来吧，不然，这好好的头发可都被夫人自己毁了。”他拿过手巾，轻轻地挤压湿发，一点一点往下擦。一时间，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落霞端着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让人羡慕的“恩爱”场面。
“少爷什么时候把落霞的手艺学了去！”落霞抱着肩，忍不住打趣服侍了好多年的少爷。
“落霞，去褔二他们的院子瞧瞧，他们换下来的湿衣归你了，不准使唤小丫头。”他头也不回，只是专心致志地擦着她的头发。倒是她抬眼看了看吃瘪的落霞，使了个眼色制止了落霞的抱怨。
“是，少爷。”无精打采的声音，继而毫无预兆地高昂起来，“夫人已经问过二位回来了没有，所以少爷最好快一些。”
“那你跟夫人说，你早上忘了替我们备伞，我淋湿了，晚些就过去请安。明白了么？看着办吧。至于衣服么，你洗褔二的就好了。”
“是。”她看着这丫头一脸无可奈何的认命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心道这慕容府的少主子还真是……
“没想到‘冷脸霈少’私底下对下人们竟然这么体恤，不知道有多少人认识这样的‘温情霈少’呢？”
“我也正想问夫人，每个人都能看到的一本正经的慕容少夫人才是我面前的这位女子呢，还是岳丈言下没大没小的野丫头才是真正的夫人？没大没小的夫人，又有几个人见过？”
“我有好多个样子呢！自是越亲近的人见过越多不同的我。至于真正面目么，当然只肯给最爱的人看！”趁着对方不注意，把长发抽出他的魔爪，站起身跳开，巧笑倩兮。
“最爱的人？却不是你相公？”他依旧淡淡笑着，站起身，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却像算过一样，待说完话正好站在她的身前，把梳妆台上的桃木梳递到她的面前。
她美瞳一紧，旋即释然，接过他递来的梳子懒懒道：“你我相识不过一日，就连相公的相貌，也是直到方才才有机会从铜镜里细细端详，谈何最爱？待到日常情久，相公再如是责问不迟。”几句话自问说得滴水不漏，装作心安理得坐到桌边方才他坐的椅子上，不再看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握紧了梳子的手关节发白，但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啪啪啪”他轻击手掌：“好应对，好口才！难怪母亲在这茫茫人海就为我定下了林小姐！夫人是怪为夫洞房之夜的怠慢了？还是在承认方才的确是一直在看着为夫？怎样？为夫的相貌可还让夫人满意？”
“你……”她终于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心里骂道，这慕容公子美名在外，怎么私底下竟这么痞子气十足！索性不再看他，梳理起自己差不多擦干了的头发。
如果说她眼中终于闪过的一丝慌乱让他心情舒畅，那么她脸颊上渲染开的一片红晕则让他没来由地怦然心动。但是那梳完之后把头发甩到身后的一瞬间，那乌发，那粉罗衣，又让他看到了那个灵动的“栀子花”。
“头发干了就挽起来吧，母亲该等急了。”暗气自己不由自主地就又想到了别处，慕容霈沉声说道。
“是。”正诧异着他怎么突然就生起了气，明明吃瘪的是自己啊！可是，在梳妆台前，她却没有余力来诧异了——“相公……”她的脸又热了，“这个簪子……落霞哪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突然觉得充满了无力感。拿起了簪子，三两下把头发挽起，簪好。“走吧。”
“是。”她终于从震惊中醒来，起身跟着他走出去，一边小声嘀咕道，“怎么一个大男人家用簪子用得这么熟稔，也不知道在哪儿练的……”
“本少爷过目不忘！有一回看见源少这么给夫人弄头发，觉得好玩就学了，回来也给母亲挽了几回。”说到这儿突然顿住了，过了好半晌才又接着往下说，“你也没什么好嫉妒的，这不还有落霞呢嘛，这妮子花样可比我多。”
请安，晚饭。
还是一样和乐融融的样子。谁说大家族里多得是冷漠无情勾心斗角！从小听说的关于父母的故事里的只言片语中形成的对大家族的印象在这张饭桌上彼此之间的眼神当中一点一点的松动，崩裂。
不过这回吃晚饭首先开口的不是慕容老爷而是慕容夫人就是了：“霈儿先去休息吧，泠儿借我留下说会儿话可好？”
“啊，是。那孩儿先告退了。”
上茶，落座。
“泠儿，亲家一切可好？”
“嗯，书院一切如常。夫君今日还和源少一道听了父亲的课。今日还见着了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