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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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蜡-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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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着,吸着,不能想。

  穿裙子的季节,是属女孩子专有的:暖草和风时节,女孩子的眼波,肌肤,身体,心思,都软软香香长成着,一眠大一寸。女孩子的变化,成熟,似乎都赶在夏天里。蜜蜡有四个气候截然的夏天,串起她童年和成年光影流转的幻化。

  16岁,蜜蜡邂逅欧泊,把温暖湿润的美妙爱恋带给她,一如那个夏天在记忆中的温度;17岁,蜜蜡和欧泊相爱,睡在欧泊怀里,夏天都变了清爽馨香的;18岁,蜜蜡已失去欧泊,那冰洌刺骨的春天,是心被裸体的寒冷;蜜蜡关自己在家,职高毕业后就是高考落榜,那个夏天温吞闷窒;19岁,蜜蜡复读,托帕带着,蜜蜡说话了,考中了,重考的夏天是火辣辣的炙热……

  入学不久,蜜蜡和妈妈吵架了,是这对母女多少年第一次冲突。

  欧泊走后,悲痛渐渐退却,浮涨上来的是恐惧,尤其夜晚,难熬的。醒着,体内有翻腾的虚空,想要欧泊,蜜蜡把手放下去,拱起身体,瞪大了眼看黑暗中,骗自己欧泊回来了;睡了,梦里总有沉沉黑雾,一匹黑豹子,亮着黄眼睛,飕一下身边奔过,会掠去她所有气力,整个人掉下去,遍身濡湿吓醒,又重复想念欧泊的动作。托帕毕业后忙着入行,和他几乎断了联系,蜜蜡又恢复少话出神模样,清濯憔悴了许多。

  大一深秋,妈妈来学校看蜜蜡,待了两天,便带她去个地方,在市中心,背街一座灰色的楼,蜜蜡看到大门口小小一块牌子:“**康复中心”,便知是要看心理医生了,连连摇头后退。妈妈拽了她手腕:“蜡蜡别怕,我打听到托帕就在这家上班,咱们去找他,好不好?”“不好。”“蜡蜡,妈妈去找过你的辅导员了,老师说你不和同学来往,尤其是男孩子,你很讨厌他们吗?这样是不行的——”“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没病!”蜜蜡慌乱摇头,要拍开妈妈的手。

  蜜蜡犟劲儿上来,死活不听话,母女俩拉拉扯扯,在门口逡巡个把小时,妈妈劝哄得嗓音带哑:“蜡蜡,跟妈妈上去,听话……”蜜蜡还只顾说:“妈妈是多余的操心,我没事,妈妈,别烦我!”“蜡蜡……”妈妈眼里突然盈了泪水,揪着蜜蜡的手也放开,“妈妈不好,妈妈没能给你正常的家,蜡蜡的性格、经历、生活,这之中的不幸,都是妈妈的责任……妈妈一直想和你说,妈妈对不起你……托帕让你开口了,妈妈看着和他在一起,你好多了,妈妈就想带你来试试看……你要是实在觉着难受,咱就不去了……看你受罪,可不知道怎么帮你,妈妈都伤心死了……”妈妈掩住脸,哭了,蜜蜡不知所措,只好看着妈妈——猛然惊觉——妈妈老了!

  妈妈老了。文采飞扬的眼角眉梢添了皱纹,漂亮板正的身材肩头变得佝偻,就连葱管一样的指节也有了苍老的痕路——蜡蜡的漂亮妈妈,似乎会永葆青春的漂亮妈妈,居然老了,就在这两年,陪着女儿难过,为女儿担忧的这两年里,妈妈一下子,老了。



三十七




  蜜蜡的泪落下来,走去搀好妈妈:“妈妈,我去,我听话,我会好的,我以后每周都来找托帕,妈妈,别哭……”

  帮助蜜蜡的第四个人属无心插柳的类型,在蜜蜡看过托帕回来的一个傍晚突然冒出来。

  蜜蜡走着,觉到有人尾随,再走,还跟着,蜜蜡走快,他走快,蜜蜡停下,他也停下,绕了许久,总也甩不掉。蜜蜡被跟得烦了,转身迎着他走回去,叉好腰站他面前,发现这男人比自己还稍矮些,架副艳丽的板材眼镜,面孔倒干净清秀,只是似被自己的气势吓到,慌乱之下有些畏缩。

  蜜蜡摇晃着脑袋笑:“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看你的腿挺漂亮的。”板材眼镜无辜坦率样子让人来气。

  “漂亮吧?谢谢。”蜜蜡眼眯眯,随即笑容消失立刻凶狠,“想看,回家看你自己女人的去!”转头就走。

  又被他拽住:“别走别走!是这样的,我是个模特经理,我们得拍个紧肤霜的平面,找好的模特腿太干了,我看你的不错,咱们回去拍吧?”

  板材眼镜有些呆傻气,蜜蜡给逗乐了,却仍是不停步:“想骗我啊?可难了,老有人街上拦我,你不是第一个,你们这种骗钱的地方,我见多了。”

  “别别别!我不是骗子,真的!”板材眼镜堵在她前面,双手伸展。

  他想了想,说,“你不信我我也没法儿,这样吧,我给你个电话,你考虑好了找我,总可以吧?”

  也没名片,只扯块便签写串数字塞进她手心,走了仍不住喊,“一定打给我啊!”

  ……

  下周再找托帕,蜜蜡把这事当笑话讲了,托帕却没当笑话听,沉吟了说:“你可以去看看啊?”

  “啊?”

  “我是说啊,你去看看,如果不是骗人,倒是件好事呢。”他把手中的笔在桌面上敲了几下,“蜡蜡你看,我总跟你说,你需要转移压力,广告公司人多面杂,可以接触许多人,对你很有帮助的,而且,你忙起来心思也就不会这么重了。你说呢?”

  “可是……”

  “正好,今天小海要给她的老板补习中文,我不用陪她,这样吧,下班我陪你去看看?”

  “嗯——好吧。”

  板材眼镜有些女气,做起事倒干脆,立刻把蜜蜡拍了照片,不几天出份合同给签了,蜜蜡就糊涂地成为他麾下兼职模特,日程一下排满,不过状况也确有好转,经济上的,看托帕的费用都不用妈妈给了;心理上的,还果真没多少空闲发呆沉默了。

  上午十一点零五分,云朵洁净,阳光细碎,他又见到了她——只浅浅一眼,目光便粘住了她。

  这女孩子化了不薄不厚不浓不淡的妆容,眉是修过的,却不吊梢不尖细,细看去,倒还借了些男人的英气;小巧眉头微微下滑,拱出氤氲的眼,眼睫好像没装饰过,因为并不像苍蝇腿子——那种很多女孩子用小刷子蘸了昂贵油彩涂就的形态,却又能浑然天成地在眼尾投下让多少异性为之怦然的阴影;鼻翼莹润,唇色却白,也并没有讨人喜欢地鼓着努着,只平淡地搁在那儿,反而成就了另一种表情:说不上是喜是嗔,却能从中咂摸出若隐若现的失落,无法忘怀。

  他按男人看女人的默认顺序,顺着颈子看下去,一路溜到胸前:女孩子套穿了两件窄窄紧紧的运动背心,玫红墨绿,色调撞击得不温不火;一里一外的两重领口都开得低低,外面的领口咬合着里面,里面那一重则咬合了——领口真的低了,让他看到了那条托举力造成的线段的末尾。他有些紧张,有些窃喜,定了神想再看——那浅浅的一道却被遮住了——细看去,并不是遮住,而是插了东西:是勺子,那种学生最常用的不锈钢长柄勺。现在长柄看不到了,只有勺子圆圆地露在外面,竟被两根纤细的指捏着!

  惊讶里他去看她的表情——这个应急举动显然错到了家,她故意投来的目光被他毫无准备地一头撞上,他立刻想起,这是人来人往的学校餐厅,不是昏昏欲睡的地铁,耳根立刻泛上一缕紫色。以他的为人修行,当然不会让那羞愧的标志蔓延到脸,可那女孩子竟功德圆满地拔出勺柄,若无其事地继续午餐,又恶作剧地抬起头,冲他笑了,唇邪邪地扯向一旁——他觉得难堪,下意识低头缓和情绪,再看她时,却没了人,连忙四下找寻:原来是吃好了,正摇摇地往门口去。他才发现,今天她的发型大不同常,栗色的大波浪华丽地推伏在肩上,一直翻转到腰间,妩媚得夸张。


三十八





  他不要放过这转瞬即逝的好机会,于是追去,拦了她问:“你是新闻院儿的蜜蜡?”话一出口就想咬断舌头:明明是锦心绣口的三寸不烂,怎的到了她跟前,就他妈不争气呢!

  赶紧再看她反应,却根本看不出什么,她只拿眼睛划了界限,不惊不怒不回答地看他。他只好随便说话。

  “我叫天河。嗯——你下午有课么?”

  “没。”

  “那能不能——”

  “不行啊,我得去看医生。”她嘴角笑起来,眼睛却没笑。

  “你病了吗?”

  “不好说。”她歪了头,抬手推了推脑后的鬈发,眼眸向他转了一下,看似安静,水气里却闪了狡黠,“我要看的,是心理康复医生。”

  她动作轻慢地掀起隔蝇帘,走了。留下他在原地莫名其妙。

  托帕的办公室新种了一棵滴水观音,宽大的叶最后归为可以凝落水滴的一角尖端,落地窗外是城市半透明的天,衬得她有些婀娜之彩。

  ——这植株真个是“种”上的:席地起了座青砖砌就的矮矮花坛,托帕给蜜蜡看那溜地的气孔,并说是花了三个周末做砖模子留出来的。蜜蜡用指尖抚了一回,斜睨着他:“你又费时做这个,海蓝宝肯定又生气,说你不务正业了。”

  “小海不知道。我就说是服务中心统一安排的。”托帕引蜜蜡坐下,把杯子递到她手里。蜜蜡见杯子里是澄亮的青绿:“又是翠芽苦丁。”托帕轻轻笑了一下:“苦教你冷静,回甘让你开心,对你来说,就很合拍。”他在蜜蜡对面坐下,身子向前探探,“这周能睡好吗?”

  蜜蜡眼里暗下来,轻轻踢掉凉拖,蜷上沙发,不说话。

  托帕沉吟片刻,又说:“今天头发很好。”

  “造型罢了。拨拉片拍了半夜,昨晚又没回寝室。”

  “你不情愿干么还要这么工作。”

  “我必须忙啊,你教我的嘛。偏偏大学里太闲,我得忙啊。”蜜蜡下颏儿抵在膝上,伸直了胳膊,抿着嘴看交叉的手指。

  “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戒指戴在右手无名指?”

  这女孩子埋下脸在膝上,让头发从两颊垂下来,造成个包裹身体的隔幕。仍是不说话。

  托帕忽然重重向后,倒在靠背上,叹了气,叹得很是伤心。蜜蜡给他叹得一下抬起头来,飘忽的目光问着他。

  “蜡蜡。我对自己信心不够了。”

  “怎么了?”

  “你也知道,我认识你两年了,你妈妈让你到我这里来做咨询也快一年了,可你还是一直睡不好。你经历了什么,我没让你妈妈说,我想让你自己说出来,会好得多。可你一点开口的迹象都没有。”托帕苦苦笑一口,“我自己从小到大的履历,反而都讲给你听了。这么长时间了,没有起色,只能是我这里出问题了。蜡蜡,我不是在诱导你,再过一年就升级考试了,我真的怀疑自己够不够咨询师的门槛,小海总说我的那些话,最近我也细细想了一遍,我在想要不要放弃。”

  “没有没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我好多了。托帕,我之前什么样子你想想,该有印象的。你给我补课的时候,我是不是都不说话的?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那时就是说不出话来。多少人,包括妈妈、金发晶,都不行,可你一句一句地逗我说话给你听。你成功了,你不知道妈妈多高兴,她送我来,也是因为你有能力治好我啊。”

  托帕沉默,发呆地看她的手:指尖白得敏感,右手无名指套枚戒环,是个细小的白金戒子,矜持地闪着专属它的光芒。



三十九




  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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