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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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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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南康之故,桓蕸之耳濡目染,自小便对精致美丽的事物爱不释手。这一日发生的事故实在太多,他几乎有些心烦意乱的闭上双眼将自己靠在车壁上。

首先是司马珏。

司马珏比他小两岁,当年南康带着桓蕸之回京时,桓蕸之刚刚八岁。皇后对爱女几年不见,见到外孙更是喜欢,各种赏赐不提。她母女俩欲单独说些话,便命人将桓蕸之带到御花园赏玩。桓蕸之在桓家时有公主护着,连桓道亭都管不得他。如今在这皇宫里,却好像进了一间牢笼,处处都有人跟着。他毕竟是孩童心性,故意穿花绕树甩开皇后派来的宫女,躲到一颗大树后远远瞧着那些焦急的宫人四处寻找自己。

桓蕸之正在窃笑,忽然头顶上砸下来一粒枣核。他刚将枣核拾起来就感到后悔。那枣核分明是才被人吐出,还带着温热潮湿之感。桓蕸之立即厌恶的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又将手负在伸手狠狠擦了几下,抬头气恼道:“是谁?是谁在那里!居然敢对我如此无礼?”

只听树上一个清脆的声音连珠发炮似的讥讽道:“你又是谁?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不能对你无礼?”

他还记得那时耀眼的阳光透着树荫洒落下来,比阳光更耀眼的是隐藏在树荫里的小姑娘,那容貌精致绝伦,世上再美的夜明珠也比不过她的眼睛。那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分卷着裤管骑在树枝上,衣裙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桓蕸之怔怔的望着她,若不是地上有她的影子在晃动,他几乎都要以为是御花园中的仙子。

那女孩嘴里叼着枚大枣,双手正忙着拆掉自己头上的丱发'1',见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不由呸了一声,将大枣朝他吐了过来。等到桓蕸之惊觉时,脸上已经中了一弹。他这才反应过来,生气道:“你这人怎能这样不讲道理?是我先问的。”

那女孩冷笑道:“你才不讲道理,谁规定了你问我就要回答了?”

桓蕸之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道:“好男不和女斗。”

谁知那女孩勃然大怒,头发也不拆了,随手抓了根簪子,直接从树上跃下,朝他扑过来。她虽然立地不高,扑下来的力道也不小,几乎将桓蕸之浑身的骨头都压断了。桓蕸之哪里见识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不免吃痛惊叫起来。

等到宫人赶来时,这两个小冤家早已打得不可开交。桓蕸之年纪虽长,但吃了人家先手的亏,身上的衣裳都被簪子划破了,差点没伤到脸。那女孩总归力道稍有不如,两人打到后来也算是势均力敌,大家没占到多少便宜。

皇后与南康得知后大惊失色,南康更是恨她入骨,一面护着自己的儿子,几乎抓狂的叫道:“这是谁家的野种,居然敢伤我家兰卿!”

皇后虽然恼恨,却也怕这话传到皇帝耳中。诚郡王虽然品级不如南康,但好歹是先太子遗孤,如果不是先太子早逝,皇位也轮不上司马彦。更何况还有太后这尊大佛在后面顶着。司马珏毕竟姓司马,是桓氏嫡亲重孙。要说野种,太后第一个就不会饶了南康。当下连忙打断道:“不许胡说,那是诚郡王世子司马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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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丱发,童发,也有指女童发饰。南朝梁简文帝《舞赋》:“丱发初筓,参差俱集。”其实就是类似包包头,看丱(guan)字的结构,大致可以想象出来。

47 初见(下)

桓蕸之一听,失声道:“怎么,她不是女的?”

司马珏见桓蕸之来了帮手,心里便有几分瞧他不起,冷笑道:“是好汉的来单挑,谁是娘们谁知道!”一边还朝他做了个鬼脸。

桓蕸之气急败坏,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南康忍不住抢先伸手要打司马珏。就听一个威严的声音道:“怎么,你们都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么?”

司马珏被人当面叫野种,早就攒了一肚子的委屈。一见自己的靠山来了,立即红着眼圈一瘸一拐的奔到太后身边。

皇后与南康只能朝太后见礼。司马珏与桓蕸之打架之事早有宫人禀告了太后,她只看了一眼,便大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说起来,桓蕸之确实无辜,但司马珏也不算无理取闹。因诚郡王先天有心疾,连带着他的几个儿子,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毛病。司马珏其中一个庶兄不到三岁就去世了,另一个干脆就是个药罐子。只有司马珏算是个奇迹,到现在都没有发过病。诚郡王妃生怕儿子养不活,从小便让他做女孩打扮。南康自远嫁后多年未回京,哪里知道这番缘故。桓蕸之误以为司马珏是女孩子,偏偏司马珏最恨别人说自己像女孩。两人同样地位尊贵,谁也不肯让谁,都觉得是对方的错。

太后其实也很伤脑筋,虽然她也喜欢自己娘家的后辈桓蕸之,但究竟不如司马珏相处的时间长,无奈之下,只能草草处置了含章殿的那些无辜宫人,倒霉的皇后又躺着中箭。南康见皇后满腹委屈无处诉,便怒气冲冲的提着裙子要去寻皇帝讨个说法。可皇帝能明着告诉她“这司马珏是朕故意养歪的”吗?皇帝躲着不见,皇后又灰头土脸,连带着桓蕸之的名声也被司马珏拖累,南康一战全败,只能含着泪提早带桓蕸之回谯郡。

桓蕸之压根就没想到自己离京的那天司马珏会亲自给他送行。他见南康一脸戒备,便抬头认真道:“母亲,这次我有了防备,他若来找茬,我绝对吃不了亏。”

那司马珏故意换了一身正式袍服,头戴金丝滚珠童子冠,板着一张小脸,看起来英气了许多,却仍然有些雌雄莫辩。太后见了他,只觉得像极了当初的先太子,心里越发怜惜,拉着他道:“我的儿,你怎么来了。”

司马珏一本正经朝太后行了一礼,又依次朝皇后与南康行礼,清脆的说:“鹳奴听说兰卿哥哥要走了。之前都是鹳奴不懂事,今日特来向他陪个罪,还请姑姑不要怪我。”言语之中,又把南康给抹黑了。他年纪最小,与桓蕸之打架,也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最后却怕南康这个长辈怪罪,怎么看都在暗指南康心胸狭窄。

南康哪里想到他才这么点大,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就这么多,正要发火,可太后却笑道:“罢罢罢,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毕竟是表兄弟,小孩子家打归打,和好起来也快得很。这都要走了,你就让他们俩说说话罢。”

南康暗自冷笑:“您这hou宫确实冷清,可我们谯郡不冷清。兰卿的堂兄弟多着呢,谁稀罕这个没教养的小鬼?太后您老人家是故意的吧,拿我们家兰卿去陪着那个鹳奴当玩伴。”但这话她却不敢说出来,只能命人牢牢看住司马珏,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把两人拉开。

谁知司马珏倒是表现得极为文雅,他只走到桓蕸之面前说了两句话,声音只有他两人听得清:“我听闻人说二名非礼也'1'。我单名一个珏字,你呢?”

桓蕸之涨红了脸。二名非礼乃是自楚秦起就有的说法,本朝因佛教的传入,僧佑、摩诃、佛昙、道灵等双名渐渐在民间流行起来。尽管如此,大多数人心里还保留着单名尊双名卑的传统思想。直到“王与马,共天下”等传闻愈演愈烈,琅琊王家终于坐不住了,家中子弟自上而下通通改作双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算是变相的退让,以示君臣尊卑。皇帝龙心大悦,假惺惺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又好好恩赏了一番。其他百年世家见状也纷纷效仿,谁也不愿成为下一个流言的主角,与其被皇帝猜忌,不如自己主动臣服,还能得到点实惠。双名之风在世家中渐渐盛行,过了几年,坊间几乎已经不存在单尊双卑之说了。

司马珏是正统的宗室子弟,如果不是他祖父英年早逝,他亲爹身体又太差,没准如今的天下就是他家的了。桓蕸之毕竟不姓司马,他母亲虽然是大晋最尊贵的公主,但那仅仅只限于和其他世家子弟的背景相比。司马珏看似问的天真,其实是直接告诉他,他与他之间尊卑有别。

桓蕸之反应也算快,立刻回道:“我母亲封号南康,乃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位比亲王。”他言下之意是,你爹不过是郡王,比我母亲还差一级呢。

司马珏那双好看的猫眼闪烁着狡黠之光,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排细碎的贝齿,上前一步踮起脚在他耳边语速飞快的小声道:“所以你这一辈都断不了奶了?”然后迅速退开。

桓蕸之勃然大怒,哪个男子汉愿意被人这么说?可若真要离开南康的公主光环,单靠姓氏之别,他确实比不过司马珏。另外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司马珏是世子,只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将来直接就是诚郡王;而他作为公主之子,按制是无法承母爵的。除非是袭父爵,或者自己另起军功。桓道亭是嫡次子,桓家的爵位他是指望不上的,他身上仅有一个驸马都尉的官职,这还是因南康之故所得。

彼时世人皆以子承父业为正统,但若依靠妻子母亲等裙带上位,便不免让人有些侧目。就算皇帝自己先靠太后扶持,后又娶了庾氏女,登基之后还不是一个劲强调自己继承大统乃是天命所为?桓蕸之到底有些心高气傲,刚拿出南康作挡箭牌就后悔了,被司马珏这么一说,更加羞怒交加,忍不住扬起拳头就要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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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魏晋时期流行单名,也就是一字为名,令难言而易讳;双名因不易避讳,被人讥讽。有传闻孔子故意将弟子双名写作单名,隐隐形成了单名尊而双名贱的习俗。魏晋时期,因佛教的传入,导致双名渐渐增多,但皇族与大多数世家名门仍然保持单名。本文因架空,为情节需要,会有些许改动。“《春秋》定、哀之间,文致太平,欲见王者治定,无所复为讥,唯有二名,故讥之,此《春秋》之制也。”《公羊传》又载:“季孙斯、仲孙忌帅师围运。此仲孙何忌也,曷为谓之仲孙忌?讥二名。二名非礼也。”

48 惊变(上)

司马珏居然也不躲,硬生生的挨了他一拳,嘴角都被打出血来。太后立即站了起来,怒道:“兰卿!好好的,为什么打鹳奴?”

桓蕸之见司马珏像飘散的柳絮一般倒在地上,浑身似在微微颤抖,不由吃惊的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南康与皇后,后者皆是一脸不可置信。桓蕸之又惊又怕,回头再看司马珏,那家伙稍稍抬起脸来,青紫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桓蕸之心中暗道:“不好,着了他的道了。”接着就见对方敏捷的如同猴子一样从地上一跃而起,朝他恶狠狠的扑来。

南康事后追问他缘由,桓蕸之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一架的后果就是他以大欺小的名声彻底坐实了。皇帝到底还是偏袒自己的嫡亲外孙,也没怎么罚他,只说:“好了好了,你一拳我一拳,现在扯平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呢?”皇帝最擅长和稀泥,他都这么说了,司马珏也没办法,只能恨恨的将帐算在桓蕸之头上。

桓蕸之虽然知道司马珏心胸狭窄,却没想到他能记恨这么多年,甚至一见面连不死不休都说敢出来。

究竟还是没长大啊。

他忽然想起那时候皇帝看着他时意味深长的话。母亲也是因为这句话,才发誓要好好教导他,回谯郡后立即四处寻访名师,逼着他闭门读书。

想到这里,桓蕸之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回母亲大张旗鼓带他回京,心里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他并非不知。谁知还没进京,又遇上司马珏。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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