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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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的来信-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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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三好彻
    曙平  译
    《啄木鸟》 2000年第5期


  一 

  这封寄到B报社“读者来信部”的怪信,是四月份的事。“读者来信部”是总编室下属的一个部门,专管选登读者来稿和答复查询事宜。这个部门较之社会部和经济部要冷清得多了。部里年长的居多。日常的工作,就是阅读桌上堆积如山的来稿,分门别类转给有关科室,再就是起草文件一类的文案工作。来信少的时候或是公务处理完后的闲暇,也可以到咖啡馆或弹子房里消磨片刻,也决没有别的部门的人会说什么闲话。但是作为一名记者,却也得不到机会发表独家新闻,出头露面。 
  胁坂对自己这种日常工作十分不满。那些上了40岁的同事,最关心的莫过于月薪的多少和职位的高低。坐在胁坂旁边的尾田,因为再过五六年便要退休的缘故,每天早晨一上班,第一件事便是先打开报纸看股票行情。 
  可是胁坂还不到30岁。从地方分社调到读者部来刚刚半年时间。他何尝不想调到社会部!一方面,这种老气横秋的案头工作没法让人喜欢;再说,看见同时进报社的人,分到社会部和经济部,一个个大显身手,心里不免要哀叹自己的这种“遭遇”。然而,日常的工作又不能不干。这一天,胁坂对着桌子,拆开了一封信,正在琢磨稿件的内容。 
  “居然有这种家伙,竟来愚弄人!”尾田抖了抖手上的信,有些吃惊地说。 
  “什么事?”胁坂问道。 
  “喂,倒杯茶来!”尾田先吩咐杂役,然后说道,“也许是时令关系,简直头昏脑涨了。捉弄人也得有个分寸。什么‘这封信我是在三途之河的河里写的’!” 
  “三途之河的河里?” 
  “是啊。” 
  “把信给我看一下。” 
  “满纸的胡言,我看扔到纸篓里算了。”尾田说完,便端起杂役送来的茶,有滋有味地喝了起来。 
  胁坂打开信看了下去: 
  ——这封信我是在三途之河的河里写的。我的肉体在这个世上已不复存在。用世俗的话来说,我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我的丧事办理得颇为风光。公司里的同事和亲友都来吊丧,对我的死深表同情。其实,我是被人杀害的,既非自杀,也不是出于事故。但是知道底细的,只有我和杀害我的凶手。遗憾的是,我没有看见凶手是谁,因为他是在我的背后出其不意下的毒手。于是我被滞留在三途之河,无法登临彼岸。您会以为死人是不可能写信的。然而,您错了。这是俗世上的人所不了解的,现在有许多事科学还解释不了。灵魂是存在的。我周围就有许许多多同我一样的人,死不瞑目,从而不能渡过三途之河。我的灵魂会附在别人身上,并有所举动。也许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但无论如何这封信一定会以某种形式,让俗世的人看到的…… 
  等到胁坂看完信,尾田便说:“怎么样,莫名其妙吧?” 
  “的确是一封怪信。” 
  “什么怪,愚弄人。把我们报社当成什么了!” 
  胁坂又看了一下信封,上面只写着“东京都中央区”,还有报社名称,没有写明街道和门牌号码。报社的地址邮局知道,便把信送来了。信封上还贴了张15日元的邮票,盖着邮戳。信封背面写的是发信人的姓名和住址。地址是世田谷区的奥泽,门牌号码也有,发信人叫吴羽诚四郎。 
  “世上真有这种怪人。”尾田又说了这么一句。 
  “怪是怪,可发这封信究竟有什么用意呢?” 
  “还不是捉弄人!”尾田又吐出这么一句来。 
  那未免过于煞费苦心了——胁坂心里想。忽然,他产生一个念头,忙去查看邮戳。 
  盖戳的邮局在热海,日期是2月8日。胁坂不由自主地翻了一下日历。不用看也知道,现在已经是四月份了,但他还是忍不住要翻翻。 
  胁坂知道,最近一个时期,邮件投递比较慢。寄到城里的信,要四五天,不算稀奇。虽说如此,从静冈县的热海寄到东京,用了两个月,时间也太长了些。没有写报社的详细地址,固然要耽搁些时间,但也不至于要两个月。 
  胁坂不由得想起信上的一句话:“也许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 
  他本来想按照尾田的意思,把信扔进纸篓,但他又看了看邮戳上的日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此信非同寻常,其中必有奥妙。 
  胁坂拿过电话簿,看了看是去年7月发行的,便翻了开来。 
  吴羽诚四郎的名字下面有电话号码。地址也分毫不差。于是胁坂把尾田桌上的电话拉过来,拨动了号码。 
  立即有人来接电话,是个女人。 
  “是吴羽先生府上吗?”胁坂问道。 
  “不是,打错了。” 
  “错了?” 
  “他原先倒是住在这儿来着,现在搬家了。” 
  “哦,什么时候搬的?” 
  “上个月底。” 
  “您知道搬到什么地方了吗?” 
  “搬到附近的一家公寓。” 
  “有电话号码吗?” 
  “听说没有电话。” 
  “很冒昧,您知道吴羽家的先生身体好吗?” 
  对方踌躇了片刻说道:“听说吴羽家的先生不在世了。” 
  “去世了?在什么时候?”胁坂禁不住大声问道。 
  对方有些顾虑,问胁坂是什么人。大概胁坂缠着问个没完,对方不免有些警惕。 
  于是胁坂把报社和自己的名字通报了一下,然后说:“我找吴羽先生有事要请教,所以打了这个电话。我不知道他已经不在世了。对不起。” 
  “详细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听说已经死了不少日子了。大概总有三个月了吧?” 
  “您很早就认识吴羽先生吗?” 
  “不认识。因为这所房子是他们出让的,所以才听说了一些他的事情。” 
  “哦。那好吧,谢谢。” 
  胁坂道谢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二 

  “怎么样?”尾田等胁坂搁下电话后问道。 
  “这个人已经死了,说是死了都有三个月了。” 
  “被人杀死的吗?” 
  “那就不知道了。接电话的人是在吴羽死后,连房子带电话一起买了下来。” 
  “看你兴奋得脸都红了。反正这封信是瞎捣乱。哪儿有死人写信的事儿!”尾田一点也不动心,便这么劝胁坂。 
  胁坂说道:“我倒不是兴奋。可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很想了解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算了吧,简直是荒唐。” 
  “不过,这封信走了两个月才寄到报社,实在令人费解。” 
  “这倒是——不过,理这种事,毫无意义,白费时间罢了。” 
  胁坂没有作声。 
  他当然知道,死人是不可能在什么三途之河的河里给世上的人写信的。先不说别的,那三途之河本身就不存在。要是在江户时代倒还说得过去,而时至今日,报社的人如果相信这种事,别人一定把他当成是疯子了。 
  尽管如此,胁坂仍然抑制不住自己,想要揭开这封怪信的谜底。 
  当天晚上,他把信放在口袋里,按照电话簿上的地址,到吴羽原先住的地方去了。 
  那个地方是在一处很幽静的住宅区的一角,新的房主姓上村。出来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出头、举止端庄的女性。她知道胁坂是白天打来电话的人,便很为难地说道:“我们同吴羽家只是买卖房屋的关系。您想知道详细情况,是否直接向他们去了解?他们就住在附近一家公寓里。” 
  胁坂问清那家公寓名字便告辞了。 
  走了不到100米远,便是一座木结构的两层楼,在底层最边上一家的门前,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吴羽”二字。 
  胁坂按了门铃,心里“怦怦”直跳。门内有个女人应了一声。 
  她拉开门上小玻璃上的帘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您是哪位?” 
  胁坂对她说了报社的名字。 
  “我们已经订了报纸了,不需要再订了。” 
  “噢,我不是来征求订户的。听说你家先生不在了,有些事情觉得不可理解,所以今天特来拜访。” 
  “不可理解?哪一点不可理解?”她狐疑地问道。 
  “你的先生给我们报社寄了一封信。” 
  “我丈夫?” 
  “是的。” 
  “这是什么意思?” 
  “听说你的先生是三个月前去世的。” 
  对方没有回答,但隔着玻璃的两只眼睛,表示了肯定的神色。 
  “你那位已经去世的丈夫,给我们报社来了一封信。” 
  “你说什么?” 
  胁坂又重复了一遍。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想,她或许以为我是凶手呢。 
  事实上,也正像胁坂预料的那样。吴羽的遗孀——后来知道叫令子,用十分怀疑的眼神盯着胁坂,依旧不肯开门。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可是胁坂仍不死心,不想就此缩手。 
  他不由得头上冒汗,连忙说道: 
  “2月8日,我想你先生大概早已不在人世了。但我们社收到在这一天发的信。这就是。你是不是看一下?” 
  “太……” 
  下面“岂有此理”几个字刚要脱口,可能觉得太失礼,于是又止住了口。吴羽令子说: 
  “你真是报社的人吗?” 
  “我理解你的心情。这个,请你看一下好不好?” 
  胁坂从邮件送口,把名片和信一起塞了进去。觉得等了好半天似的,其实并没有多久,听到门内一声呻吟: 
  “啊——” 
  “怎么了?” 
  “这——” 
  隔着门能听到她吸气的声音。胁坂感到,仿佛有只无形的手,一把揪紧了自己的心。他下意识地屏气凝神,等着她开口。他觉得对方嘴里一定能说出什么重要的话来。 
  “这、这封信——”她又说不下去了。 
  “怎么样?” 
  “这不可能!不会有这种事的!” 
  “太太,能不能开开门?” 
  “这封信真的是寄到报社的吗?” 
  “当然是。请你先开一下门。” 
  “对不起,我这就开。” 
  她卸下锁,开了门。 
  这是一位三十七八岁的女性。她靠墙站在房门旁边,手里还捏着那封信。胁坂走进去,一眼就把房间里的陈设看了个一清二楚,这也是他的职业习惯。 
  房间有三张草席大小,木制地板。房间里摆着桌椅,里面一间大概是卧室,中间有拉门隔开。 
  她像支持不住似的,又坐到了椅子上看信,连胁坂站在那里都忘了。她的全部感情都在这封信上,一言不发,看完之后,又从第一页看起。胁坂等她看完第二遍,抓住机会问道:“太太,对这封信,你有什么线索没有?”“线索?” 
  她喃喃自语,这才抬起眼睛。她仿佛沉浸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经胁坂一问才把她拉回到现实来。 
  “您指什么线索?” 
  “信的内容啦,或是谁的笔迹啦等等。” 
  “这太奇怪了。” 
  “怎么奇怪?” 
  “我丈夫是自杀的呀!不,按道理是自杀的。怎么可能被杀!再说,又是什么三途之河啦,诸如此类的,实在太奇怪了。不过——”她停下来喘口气说道,“这笔迹倒是我丈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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