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交警送去了医院,缝了九针回了家。
事情倒霉在我的夏利车还未来得及上保险,赔个底儿掉是必然的。更令我想不
到的是孔令晓会如此绝情。面对我惨惨兮兮的模样,她不询不问,只是一听车坏得
不轻便骂了起来。她用极端恶毒的语言诅咒我,骂我没出息,骂我不能给她挣来幸
福的日子,骂我怎么不让车撞死,骂我……宣泄够了,拽起楠楠走了。可悲啊!悲
哀忧伤顺着我的脊背蛇一样的往上爬行。我感到孔令晓生活的越来越物化,越来越
现实。孔令晓置我不顾,住到了朋友家闲置的房子里。在我整修夏利阶段,她提出
了分手。
离吧。离吧!这种没有人情味的日子我早已厌倦。
多少年后我曾回忆过,打乱我生活秩序的只是一种东西——钱!我想,什么真
情呀,实意呀的,通通是美丽的谎言,与其说是这种美好的词汇将一对互不相识的
男女捆绑在一起的话,莫不如说那是人性的需要。“米面夫妻”我就是在那时才有
了真切的感受。生活中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呼唤与被呼唤的彼此不相和应,我和孔令
晓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啊!
春天过早的来了,使这座城市到处洋溢着绿色的暖风。绿色使人心态平静,绿
色使父亲想起了一个人。父亲说,你眼下想做什么呢?什么也不好做。欠下的一屁
股饥荒还是慢慢还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先出去闯闯吧。父亲劝我,如果能过,
还是不要急于离婚,为了孩子。他说他有一个工友在云山养蜂,是个很实在的老头。
我记起了,老人叫槐山,退休好些年了,在我上大学前每年冬天他都来我家。小的
时候我可真没少吃过槐叔送的蜜。那蜜甘甜爽口,香气扑鼻,至今令我回味无穷。
我要走了。我去看楠楠。我和孔令晓说,也好,我们先分开一阵,都冷静地思
考一下,孩子你要照看好。
孔令晓用不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还是那种令我难以接
受的目光,我想本性这个东西呀,真的是难以教化。我毅然决然地走了。
2
槐叔所在的小村叫木鱼村。
木鱼村被翠绿的群山环抱,村口有条川流不息的小河。清澈的河水一汪见底,
看得见鱼儿在水里自由自在欢快地摇摆着尾巴。这是个山清水秀的美丽地方,重要
的是这里有着许多天然的植物。春天的时候,村子里到处弥漫着花的香气,一缕轻
风拂过,刮得很远。
槐叔很高兴我的到来。槐叔说世道真是变了,过去是乡下人往城里挤,现如今
是城里的大学生往乡下跑,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槐叔笑着连连摇晃脑袋。槐叔还说
现在国际上讲究绿色食品,城里哪有什么真正的绿色哟,城里的天空都是一片雾气
沼沼的。接着槐叔挥手指向天空,他说,亦然你看!
我顺着槐叔的手指抬眼望去:蔚蓝色的天空,一片白云悠悠从头顶上移过,是
那样的明净。我的心立刻爽然。槐叔接着说,是不是呀亦然?咱山区的空气是多么
的清爽呀,这才真正是没被污染的地方呢!你来了就好了,你有知识有文化,用科
学技术发展养殖蜂业,咱们的蜂箱肯定会兴旺。槐叔又说起县里的领导,说听说新
上任的县长很注重环保意识,根据云山县的自然环境,很快就要在这块土地上开始
招商引资,以发展云山县的经济。
槐叔带我去看蜂巢。我们沿着山乡小路来到山坡,很远就被氤氲在上空的香气
所迷醉。好大的一片槐树林啊!满林的槐花正昂然地怒放着。淡黄色的花朵上许多
蜂儿穿梭在花蕊中间。槐叔指着一座茅庐说,那是咱们的家。只见茅屋的四面为许
多蜂箱所包围,成群的蜂儿不停地舞动着双翼飞进飞出。我看到了六角形构成的有
规则的蜂房。我的心一阵悸动。槐叔从我细微的表情里看到了什么,他问我是否见
过这种东西。我笑着摇头不置可否。槐叔以他睿智的眼神盯着我笑说:不对吧,你
个淘小子一定是小时捅过马蜂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将儿时的一桩往事讲给槐叔
听。
小时候,我很淘气,常常做些令大人不可思议的事情。九岁那年的一天中午放
学回家,妈妈说你先写作业吧。我潦草地将作业写完,看妈妈的饭还没有做得,就
偷偷地溜了地去。隔壁小勇家也还没有吃饭,我推开门冲他摆了一下手,小勇冲厨
房的妈妈吐了一下舌头就溜了出来。前几天我俩发现楼下饺子馆的仓房上有个马蜂
窝,由于个子不够高,试了好几试都没捅下它,这更刺激了我们的顽皮性。今天放
学时,我俩商量,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它捅下来。我俩拿了一根自以为很长的竹杆,
可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儿。我总是有些胆小,生怕捅炸了蜇着我,便转动着小心眼让
小勇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小勇是个憨厚的孩子,在我面前一向唯命是从。小勇短胖
的身体令瘦弱的我不能承载,使我们二人跌了个人仰马翻。我们仍不死心。小勇说,
看我的,就蹲到了地上。我踩着他的肩膀头,颤颤的直起了身子,竹杆头刚好碰到
马蜂窝,我在那里一阵乱七八糟地搅和。马蜂窝掉了,像一朵花儿似的在地上炸开
来,顿时一片“嗡嗡”声四起。在蜂窝炸起之时,我从小勇的肩膀上直挺挺地落了
下来,像一团烂泥。我已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爬起来抱头鼠窜,马蜂像跟屁虫一样
追逐着我俩不散,直到我俩歇斯底里的嚎叫声将大人引了来。那一场“蜂波”将我
搞得可怜兮兮。突出的收获是鼻头像小山一样地兀起,嘴巴肿得老高,右手也被马
蜂蜇得像团发面馒头。我疼痛得不堪忍受,好些天没上学躺在家里直叫唤。难过的
还不止这些,要命的是我不能张嘴吃饭,猪一样的嘴巴噘着只能靠妈妈往嘴里灌些
流食。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妈妈还幸灾乐祸地唠叨个不停。妈妈说,这下好了,看你
长不长记性,看你还淘不淘!那件事给我带来的痛苦是极大的,记忆是相当深刻的,
果然令我老实了许久。后来“马蜂”二字一直是我所逃避的字眼,提起它就条件反
射,乃至心悸。
槐叔听完我儿时的故事,哈哈大笑,说你小时候可淘得没边,为这你爸你妈可
没少操心,不过我挺相信那话:淘小子出好的,淘丫头出巧的,你果然大了挺有出
息。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槐叔您不要笑话我了,我都出息到乡下来了。槐叔正色
道:乡下怎么了?乡下就不需要知识啦?你小子怎么这种观念,以后不许再有这种
想法。槐叔又将他的大手一挥,指着四周翠绿的群山说:你看这大自然的环境多好
呀,赋予人们的太多了,咱爷俩好好干,将来也办个什么绿色食品厂的。
槐叔说到这时,脸上泛起一股潮红,满眼溢出一种对生活前景的向往。我被老
人家的情绪所感染所激励,也在心里勾画出一幅宏伟蓝图。槐叔又给我讲解蜜蜂的
习性和养蜂技艺。我听了默默记于心间。
新的生活以崭新的面貌展现在我的眼前。很快我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一晃许多
日子过去了,我向槐叔学到的不仅是养蜂的知识,重要的是我从他老人家的身上学
到了许多做人的道理。老人坚强的品格,对人生执著追求的信念,都给了我极大的
鼓励。我去县城买了许多养蜂书籍,槐叔介绍我去岭南的杨家庄杨柳家参观学习。
杨柳是槐叔妻舅的女儿。
杨家庄位于木鱼村的南端,使木鱼村有十二里地。晨阳散着金光透过山峦晖映
着绿地,我蹬车在崎岖的弯道上行驶着,清新的大自然空气沁人心脾,令我格外畅
快。十二里路不远,我按图索骥,顺着槐叔指点的线路一会儿来到杨家庄村口。老
远我望见村庄口的北面被一片银白所遮盖,走近前看,是一大片枣树林。林中安谧
古渺,迎风拂面送来阵阵淡雅的香气。枣林边上围着一溜红砖圈起的院墙,墙内是
几座青砖瓦房。我知道,这就是了。
院子里的蜂箱摆布得整齐有序,不时有几只蜂儿落往我身上,旋即又张开翅膀
轻sang飞走。院子里空无一人,我喊道:有人吗?回应我的只是蜜蜂“嗡嗡”的叫
声。我顺着一间房子里传来的声响走过去,正与要出门的人撞个满怀。“唉哟”一
声,那人扬起脸来。我的眼睛一亮,好俊俏的一个女孩啊!我不好意思连道对不起。
女孩脸红的一笑,嵌在脸上的两个酒靥很深很深的窝了下去。我的心一动,不知为
什么,感觉中她一定是杨柳。我拿出槐叔的信递给她,说我是周亦然。她伸出手来,
落落大方地说:你好,欢迎你。
我感觉脸上一热,慌忙也递过手去。没想到山区的女孩这么大方,我从心里刮
目相看这个女孩了。看了槐叔的信,杨柳很随意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摸索着
干就是了。
其实我已从槐叔那里大致了解了她的情况。杨柳高中毕业本考取了一所师范院
校,只因家境贫困交不起学费才把那一纸通知书扔掉了。杨柳开始有几个蜂箱,换
点钱用以给常年有病在身的母亲治病和供养弟妹上学。有了经验和能力,后来发展
成一个小小加工厂。我用狐疑的目光在四周扫视着,既是“工厂”,怎么会没有员
工?杨柳笑着问我,你一定很疑惑吧,怎么就一个光杆司令呢?
好聪明的女孩!我不由在心里赞叹道。
杨柳说,刚刚建成的房子,还没有形成规模,缺乏资金,为了节省开资,只好
又当官又当兵。杨柳说完这些又笑了,她的笑,如一缕阳光,很是灿烂,在我胸中
涌起一股热浪。
我们谈了许多。不知为什么,我们彼此没有陌生感,好似在很久以前就曾相识。
更为奇异的是,杨柳将她许多的设想讲给我听。她叫我周老师。她说周老师读的书
多,有知识,希望我能帮助她实现她的理想。当我问起眼前这个不平常的女孩有什
么理想时,她羞郝地笑了。她第一次这样笑,像一个初次登台亮相的小姑娘,很令
人着迷。她说,周老师您不要笑话我,山里人说话直真,不会藏着掖着,其实我最
大的理想就是上学。说到这,她低下了头。
我看到杨柳的目光中,有一层晶莹的东西在闪着亮光,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人生
的希冀,抑或是人生的痛苦?
继尔,杨柳抬起头又笑了。她接着说,她想帮助弟妹来实现她自己没有实现的
理想,她一定要帮助弟妹走进高等学府。她还说想利用当地的自然环境资源,开发
一个很大的绿色食品加工厂,她要让自己的产品走向省城,走向全国,甚至于走向
世界。
我从杨柳身上看到了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力量,感到眼前这个女孩身上有一股
冲击力在净化着我。我想起了槐叔如出一辙的话语,一种热浪在我胸中升腾开来,
渐至形成一种有形的东西。朴实的山里人哟!
我要走了,杨柳有些不舍。她一再说,周老师,你可要来哟!
我蹬上车子骑出老远,仍然感觉到背后有两道目光在深深地注视着我。
我不知道,从此以后这个枣林便和我有着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