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一年(1141)七月癸亥,婺州起大火,州狱、仓场、寺观暨民居一半被烧光。
乾道九年(1173)九月,台州起火,一夜未停,烧县治、酒务及市民7000余家。
淳熙九年(1182)九月,合州起火,民居几乎全被烧光。
嘉定五年(1212)五月,和州起大火,烧2000余家。
总而言之,两宋三百多年内,全国发生的大型火灾有两百多次,平均不到两年就有一次,主要是发生在首都及各州县城镇上,其中以京城这样的大城市最为严重。以大中祥符八年(1015)四月荣王宫的大火为例,钱惟演《玉堂逢辰录》记述最详尽——
火是四月二十三日夜从荣王宫烧起的,当时大风从东方来,五更后火益盛,未至天明,东宫的雍王、相王、南阳郡王、兖王、王、荣王等六宫府第,一时全部烧净。二十四日,火又烧至承天门,西烧仪鸾司、朝元殿后阁,南烧内藏库、香药库,又东回烧左藏库,又西烧秘阁史馆。
午时,烧朝元门东角楼,西至朝堂。未时,火出宫城,连烧中书省、门下省、鼓司审官院。到了晚上,烧屋舍计2000余间,救火而死的人达1500多,至夜,火仍未绝……
火烧了整整一天两夜,烧得宫人相压,死于灰烬中者特别多,惨不忍睹,焚烧诸库,使香闻十余里外。宫中的大树大都烧毁了,所余者也都焦枯了。尤其是秘阁三馆的图籍,一时俱烧尽。大风中,纸片碎屑,漫天飞舞,源源不绝,飘向汴水……有人叹息道:唐末五代,书籍只存留下来这些,谁知遇上了这么一场火,一点未剩,太可惜了!
这一损失使朝廷既惊又痛,大火过后,着手做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补救图书,出示秘本,馆阁传写,且命儒臣编类雠校。宋代的校勘、校理图书官职,就是自此设立的。即使这样,也难以补救图书的损失,到嘉祐五年(1060),朝廷还诏示中外士庶,呈献宫中所缺的图书……
对火灾的痛切认识,首先还是体现在皇帝的自责上。大火刚过,真宗就发表了《荣王宫火延烧殿庭求直言诏》,指出这场大火是“失于防微”,需“弥深于省咎”,诚恳希望“文武官并许直言”,“勿吝倾输”。真宗紧接着将这次起火责任人荣王元俨,降为端王,贬出东京,降封在一个小地,怨怒情绪溢于诏令之中:“用警未然,使烈焰俄兴,燔延栋宇,罪既有归,勿忘修省!”
真宗自责,处分荣王,只能说是表面文章。荣王宫之所以起火,迅速蔓延,看似偶然,其实又是有其内在的必然的因由的——
宋在后周基础上建都于汴,荆南高继冲、湖南周宝权、南唐李煜、南汉刘、吴越钱俶、西蜀孟昶,纷纷辞楼下殿,辇来新朝。他们携妃将雏,举家迁徙,东京一时土木大兴。这和后来的宋廷南渡临安时的情形,有颇为相似之处。
加之赵匡胤一定国就说服高级将领,去买田建房,颐养天年,拥有广地壮宇就成为一时风尚,而处于政治、经济中心的首都,则为宅园建设首选之地。在东京、临安,占地广、规模大的多为王公贵族的住宅。
第六部分 防火第1节 火灾(3)
以东京的此类住宅为例:大中祥符年间景龙门北的李遵勖府第,仅其宅第以东就有隙地百余亩,悉疏为池,构堂引水,异石珍木,冠于京城。后来的蔡京常住的阊阖门外南边的府第,更是宏敞过甚,中有高达四丈九尺的六鹤堂,人行其下,望之如蚁。宅第的东园,嘉木繁阴,望之如云……
从这样的例子中,不难想见本不够宽裕的城市空间的拥挤。“甲第星罗,比屋鳞次;坊无广巷,市不通骑。”《皇畿赋》中的这些话,并非危言耸听。财大势雄的官僚“侵街”、“侵道”的现象屡见不鲜。
咸平五年(1002),真宗曾下诏令,命右侍禁门祗侯谢德权扩充东京的道路,拆掉沿街而建的“贵要邸舍”,可是招致一片反对声。虽然这次也设立了标记,立于街道两旁,不许越标私建,但真正实行还是很难的。真宗怎么能超越和摒弃他所依赖的统治基础呢?
况且真宗当朝时,也用了14年的时间,修起了壮丽的玉清宫,宫殿占地颇多,二十八星宿,就各有一殿,面积大到2610区。玉清宫所用的楩楠杞梓,都搜穷了全国的山谷。
无限制地建府治第、筑楼修殿,势必要占又大又多的地方,其后果就会使东京的衢巷愈来愈狭隘。熙宁中,皇家作坊工匠因受不了苦,想夺门而逃,可是一个老兵将门关上阻挡,他们便无一人冲出。据说最初是因为这个作坊门巷狭窄弯曲,众工匠不堪忍受,请求将这作坊取直放宽,可是未获准许,工匠们便要冲出这牢房般的工作处。堂堂的皇家作坊也这等狭小,东京门巷的狭小可见一斑。
与唐代长安严格的方格网状街道不同,东京的街道或成丁字形,或成井字形。东京的路面普遍比长安窄,一般不会超过15~20公尺。这可从《清明上河图》上所绘的街道看出来。在东京,不宽的街道两旁,欢门矗立,店楼密列,高低起伏,参差错落,可东京的面积却只有长安的一半,人口却比长安近百万的人口要多,最多时达到150~170万。
以真宗天禧年间(10171022)计算,东京的人口约为55万左右,神宗元丰年间(10781086)增至为70万左右,徽宗崇宁年间(11021107)增至80万左右。这些数字,当然不包括临时来京者、流动商贩、驻守禁军及其家属等等。有专家曾以天禧五年(1021)城内50万人基数计算,其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13570余人,从《清明上河图》可以看到这种人如蜂集般的情景。
又如《清明上河图》所绘,在沿街店铺及一个挨一个的贵族宅第后面,又有密密的院落或住宅,也就是说密集的各式的市民居住区,占据了宋代大城市的大部分空间。城市人口增加很快,城市范围并无多大扩展,因而居住非常拥挤,这就使庖厨相近的状况日益突出起来,这是城市火灾的一个重要根源——
程琳任开封府尹时,内宫有一次失火,在场的宫人也都服罪,可是心细认真的程琳,为了明辨是非,就让宫人画了一张火经过的路线图。程琳清楚地看到,这是由于宫人多,居住地方非常狭隘,而炉灶靠近板壁,时间一久干燥了,火灾自然就起来了。
这纯属天灾,而非人为,但从中却暴露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庖厨相近势必会酿成火灾。这也是后人总结宋代城市火灾多的原因之一,即居民稠密、厨灶连绵。一向以忧国忧民为己任的王安石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现象,他曾先后写了《示江公佐外厨遗火》、《外厨遗火二绝》三首诗。其中一首:
灶鬼何为便赫然,似嫌刀机苦无膻。
图书得免同煨烬,却赖厨人清不眠。
如果没有很多的庖厨着火现象,王安石不会花费这么大的笔墨,更不会以宰相身份写出这样的讽刺诗,这些诗的用意无非是想引起市民们的警惕。
第六部分 防火第1节 火灾(4)
造成宋代城市火灾的第二个原因是宋代民宅板壁居多,砖垣特少。天圣五年(1027),宰相张知白就认为:按《五行志》的说法,宫室盛则有火灾,近来洞真、寿宁观相继失火,这都是“土木太盛之征”。城市中木、竹结构的房屋居多,像临安尤为突出——
绍兴十年(1140)七月,一场大火烧尽了临安的数万屋室,有一裴姓商人,不跑去救他的质库珠肆的火,而是急忙出城,只要遇上竹、木、砖、瓦、芦苇、椽桷,便不问价钱都买了下来。第二天,皇帝传下旨意:“竹木材料免征税,抽解城中人作屋者皆取之。”这位裴姓商人因此获得了暴利,所得超过了他被烧掉的那些财产。
这位裴姓商人,琢磨透了临安着大火之后,需要的必然是大量的以木、竹为主的建筑材料,所以他敢于弃万贯家产不顾,去做这笔更大的生意。这样,临安仍摆脱不了板壁居多的格局,仍潜伏着火灾的隐患。
嘉祐四年,右谏议大夫周湛去襄州任知州,来了一次彻底改革:他发现襄州市民不善陶瓦,住居一律竹屋,时间一长,侵据官道,檐庑相逼,多次着火,危害很大。周湛使命将这样房子,悉毁撤去,自此以后,火患便得到了制止……
宋代城市火灾第三个原因是奉佛太盛,以至家作佛堂,彻夜香灯,幢幡飘引。扫描一下东京、临安两地的寺院庙观概况,便知这些并非虚言——
东京的佛寺有相国寺、上方寺等50余处,道观有朝元万寿宫、佑圣观等20余处,其他祠、庙、庵、院等60余处,封丘门内尚有祆教、拜火教等教堂。临安的寺院,有57处之多,加上近郊的共有300余处,还有庵舍13处,道观仅城内就有20余处……
众多的寺观庵院,加上市民家设神位,节庆祭祀频繁,使城市每天都几乎弥漫在香火之中。从景祐初至庆历中不到十年时间里,玉清昭应、洞真、上清、鸿庆、寿宁、祥源、会灵七宫,开宝、兴国两寺塔殿,相继烧毁,一点遗存也没留下,正像欧阳修所指出的,这全是“累年火灾”造成的。
像宏伟的兴国佛阁,在东京数十里外都能看见,登六七级,才能见到佛殿的腰腹,佛指大皆合抱,就是这样大得惊人的佛寺,也被焚烧荡尽。佛寺着火的故事还有很多——
元丰八年(1077),朝廷以屋数千间,连数坊之地的开宝寺为考试场地。考试刚开始,晚上寺里着起大火,许多试官、执事等,无法逃出。冀王宫大小学教授兼穆亲宅讲书翟曼、奉议郎陈访、宣德郎大学博士马希孟等人,统统丧身火海。火灾过后,偏偏有一名叫焦蹈的人高中了榜首,于是,便有了“不因开宝火,安得状元焦”的民谚传开。
同时也传开了“救火罗汉”的故事。那是因为在救火时,市民们只见一个僧侣在屋上扑火,市民呼唤他下来,他却不听。一会儿,火烧透了屋架,此僧堕于火中,可是,市民们又见他在火中来往奔走灭火。结果此僧在屋架上跌落三四次,到早晨,火熄灭了,人们以为这位僧侣一定死了,一检查,全寺无一僧死亡,只有福胜阁下一阿罗汉像,形面焦赪,汗珠如雨,流淌不止……
这一故事,是根据开宝寺火编撰而成的一段神话,但元丰八年开宝寺的火着得很大,这确是实在的。火由寺院燃起,却又不得不乞求仙佛来帮助灭火,使我们得以较充分地了解了宋代城市寺院火灾的严重性。宋代城市火灾的第四个原因是人为因素。像荣王宫着大火,就是由于掌茶酒宫人韩小姐与亲事官孟贵私通,偷窃了不少金器,后来事泄,王乳母将对她诘责,韩小姐便秉炬烤着了佛堂前帘,当时正刮风,火遂烧了起来……
绍兴十年(1140)临安起火,是因三省官吏侵职既多,物资没多少了,便纵火,想用火灭迹,以使朝廷没办法稽考。又如绍兴二十六年(1156),有一官宦人家,为庆祝妻弟荣升御史,摆下酒席,饮到三更才散。侍候的丫环忙了一整天,很累,随手把灯插在板壁上,一觉睡去,那灯火燃到板壁上,一时烈焰蔓延,这一带数百家居,全被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