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0-司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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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50-司马迁-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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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说:你是大将军,大汉王宫没你,就跟殿上没了柱子一样,还有什么意思?    
    卫青说:皇上,卫青这一辈子活得小心,谨慎,总算活到头了。比起那些死在战场上的人,比起那些早早就病死的人,运气可就好多了。    
    刘彻凝视卫青,卫青比他小几岁,可五十岁的人,已两鬓皆白。刘彻有冲动,想伸手出去,抚摸卫青的鬓角;想问,你的鬓发怎么比我还白呢?他问卫青: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这一辈子从没为自己做过什么。你说,有什么事?我帮你做。    
    卫青笑一笑,说:没什么,皇上封我做大将军、长平侯,我这一生打了七次匈奴。皇上为大汉征服了匈奴,我可是沾了皇上的运气,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我只是一个家奴,皇上让我跟主子成亲,这恩宠比天还大;我最怕的是,活着时做错了什么。还好,我就要死了,不会再做错什么事儿了。    
    刘彻看着卫青,想着他那天跟姐姐平阳公主说卫青的事儿,那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就像在眼前———    
    平阳公主死了丈夫,就总来宫里弄事儿。那时他最宠卫子夫,姐姐总在卫子夫宫中留住,卫子夫就跟平阳公主悄悄耳语,唧唧喳喳,声若蚊蝇,说了又笑,笑了又说。刘彻就问平阳公主:说什么呢?平阳公主就说:教你老婆怎么侍候你呢。刘彻就笑:得了,得了,像你似的,侍候,侍候,把男人给侍候没了。平阳公主便低下头,悄声说:卫子夫是个好女人。她的脊背最好看,你看她的脊背,怎么看也看不够。刘彻大笑:你什么时候会看女人了?让我看看你的脊背,看你跟她有什么不一样?说完了,两个女人还真去跪在席上,露出后背,给刘彻看。刘彻心中有些异样,目光流连在脊背上,体味着女人的柔顺与渴望。脊背是活的,在呼吸,渴望抚摸,能感觉到,抚摸才能交流。他凑上去,抚摸着卫子夫的脊背,说:姐姐不说,还真就不知道。又伸出手去,想抚摸平阳公主。蓦地就感觉到她呼吸急迫,满面绯红,连鬓角的发丝都在颤抖,且猛地心悸起来。他说:不行,不行,你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我怎么也得把你嫁出去。心随意转,眼前第一个人就是卫子夫,嘴里就说:把你嫁卫青,就嫁卫青……    
    司马迁凝注着卫青与刘彻,体味着这生命的抚慰,也参与这回忆。    
    卫青说:我有一件事,不放心,皇上问,我就说了?    
    刘彻还是笑:说吧,说吧。    
    卫青说:太子是皇上的亲儿子,我做他的舅舅,从来不敢他说一句话。我要死了,皇上就听我一句,好好教太子做人吧。    
    司马迁看见了刘彻的表情,脸颊很快地抽搐了一下。    
    刘彻感到意外,也很恼怒,他对司马迁总是说着同一件事:人,为什么不能像禹,把自己的一生琢磨得尽善尽美呢?像灌夫,他怎么就不能在颍川老老实实地活着呢?非要大吼大叫?像窦婴,老了老了,不理朝政了,还非要回来,拿出一份先帝的遗诏来,弄得自己死不瞑目。他瞪圆了眼,告诉司马迁,人是很难完美的。总是给你留下一些瑕疵,一些遗憾。    
    他看着卫青,突然想,骑奴到底还是骑奴,再怎么恭敬也成不了贵族。    
    忽地想起来后来听到的故事———    
    说是平阳公主嫁了卫青,卫青新婚夜不敢喝酒,只是饮水,等宾客散去,他就摸开房门,进了洞房。一进洞房,就一步一跪,一步一叩,说:我是卫青,奴才卫青,拜见主子。平阳公主也觉得好笑,抿嘴乐:你拿我这主子怎么办呢?卫青还是叩首,说:奴才卫青听主子的,主子叫怎么办就怎么办。平阳公主就心跳,从前可从来就没把卫青当一回事儿。蓦地想起刘彻看她跟卫子夫的后背。那天刘彻用力地摁卫子夫的脊背说:向前,向前。她跟卫子夫不明其意,就两手扶在席上,像直立着的马,刘彻就摸着屁股,摸卫子夫,也摸她,大笑:好,好!是汗血宝马,汗血宝马!    
    平阳公主眼前最清晰的竟是人的脊背,她很冲动很渴望地想看一看卫青的脊背,这是她从前看过无数年视若无物的脊背。真想像刘彻一样,看看这属于自己的脊背,抚摸起来究竟是何滋味。她命令卫青把上衣脱掉,卫青听令,脱掉上衣,跪在床前,她用手比划了一下,绕过去,绕过去。卫青的脊背就在她眼前。    
    她卧在榻上,这姿势同司马迁卧蚕床的姿势一模一样,只是以手支额,伸出手指去,指尖体味肌肉,从卫青的脊背上划过,说:我看这儿好几年了,怎么就不知道你是男人呢?卫青,你是男人吗?    
    卫青不好作答,又不得不答:从前不是,现在是。    
    平阳公主问:谁让你成男人的呢?是皇上,他让你爬上我的床榻了,是不是?    
    卫青说:是主子让我做人的。主子让我做男人,我就做男人。可一回到主子面前,做不做男人,还得听主子的。    
    平阳公主说:人啊,最不是玩意儿,一得意就忘形。你这会儿得意了,做了我的主子了。    
    卫青说:奴才不敢。    
    平阳公主用尖尖食指去搔卫青的脊背,大将军的神经似受刀劈剑削,她说:你要不敢,我要你有什么用?你不是男人,不敢扑女人,蹂躏女人,我干吗要跟你?    
    卫青感到气短,他跪在床榻前,又体会到平阳公主射在脊背上的一双主人的眼睛。    
    平阳公主说:站起来。转转身。上床榻。过来。    
    视命令如军命,卫青听命,一切如仪。    
    平阳公主就搂住他的脖颈,像搂住一具木俑,长嘘一口气说:行了。    
    卫青有一种恋母的感觉,躺在平阳公主的臂弯里,像婴儿。他就是这么躺着的,一直到生病了的今天。    
    刘彻看着卫青,心想,你要只是平阳公主的丈夫,只是大将军卫青,不是卫子夫的弟弟,那有多好啊!如果你不是太子戾的舅父,那有多好啊!刘彻不语,好久才说:行啊,行啊。    
    司马迁也能看出宫廷剧变来,太子戾站在刘彻面前,也是一个十足的男人,言语、举止与刘彻毕肖。可不知为什么,刘彻与太子戾面对时,两个人都不自在,太子戾拘谨,刘彻有点做作。司马迁用心体验,明白刘彻是不愿意见太子戾的,太子戾站在他面前,就提醒他,太子已经成年,他已经衰老。刘彻拒绝衰老。帝王拒绝衰老的方式总是那么可笑,他一面让人寻求方术,以求长生;一面拼命荒淫,让心血耗尽。司马迁看着刘彻想,自古以来,帝王绝不甘心死亡,刘彻也不能例外。    
    刘彻让军汉们小心些,他用手扶了扶军汉们抬着的兜轿,这是对卫青最后一次生命的关注,这一扶,表示他的关切,他的恩宠。    
    刘彻就问司马迁,卫青特地来找我,叫我好好善待太子,你记下了吗?    
    茂陵变得繁华起来,汉武帝的生母王太后就葬在这里。刘彻为了安民,给每一户发放二十万钱,赏给良田二顷,从长安到茂陵修了一条车马大道。大道从长安北面西头第一门一直通到茂陵,这门就称“便门”,又称“平门”。大道跨过渭水,桥就被称为“便门桥”。主父偃说,把天下的豪强都给弄到茂陵去,这样既可以没收他们的钱财,又可以把他们放在一起,方便管理。茂陵就成了天下豪强的麇集之地了。司马迁自动迁往茂陵,他喜欢这儿,这里是风云际会之地,藏龙卧虎之所。    
    茂陵最有名的人是郭解。郭解被迁徙茂陵,所经之地,地方上的名人、豪强都来送行。从郭解的家乡轵县出发,就轰轰烈烈,走得蔚为壮观。轵县人全都出来送郭解,往郭解行走的路上抛钱,让他踏着满地铜钱,一路走出轵县,场面极是热闹。郭解到了茂陵,京师的名人、豪强便都来结交,来到门外等候请郭解,一饭一茶竟要等上许多天。郭解拒不见客,每日清晨从茅屋走出,向四外环揖,说一声,多谢了。就去种田。不料郭解的田有人种,头天夜里就有人挑灯夜耕,替郭解耕地、下种。郭解不以为怪,但又破垄、成垄,点种,重新来上一遍,把别人种下的种子一粒粒捡出来,放在田头,听凭乌鸦鸟雀啄食。郭解的家人对这生活安之若素。可郭解的侄子性格暴躁,站在门前大吼:你们听着,别给我们惹麻烦!    
    茂陵人大都是富户,虽说迁来时给官兵没收了许多财产,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还很阔绰。自从汉武帝刘彻的生母王太后安葬在这里,就变得更加热闹了。每户给田二顷,给钱二十万,就又迁来不少农民。几条街上很热闹,最多的是酒馆,茂陵大多是闲人,豪强被迁到这里,不耕作,不做事,反正兜里有钱,就每天悠闲度日。一大早茂陵酒馆里就坐满了人,这里是讲故事人的天堂。啜一杯茶,吃两张饼,讲的人慢慢悠悠,听的人全神贯注。大多讲的是本朝故事,从高祖刘邦讲起,一直讲到刘彻的生母王太后,讲得有滋有味,有根有梢,把你的家底,把你的往事,弄得底儿掉。    
    有一个粗壮汉子叫籍少公的,是临晋人,他最佩服郭解。他说,我家里有个事情,全靠郭大侠帮我,我就想见郭大侠一面。提了几瓶醴陵泉酒,想送郭大侠。郭大侠不收,我就在郭大侠家门前把酒打开,瓶里的酒全都倒在院外那竹叶上。第二天我再去,就又和那竹叶喝酒。你说也怪,那竹子喝过了酒,还真就越来越绿。我一连倒了五天,第六天郭大侠才出来问我,干吗糟蹋你的酒?我说郭大侠不愿见我,跟家人喝酒,又坏了郭大侠的规矩,郭大侠是我最敬佩的人,连你家门前的竹子也比我这个人强,交不上郭大侠,就跟门前的翠竹喝酒吧。跟翠竹交朋友,也不枉来过茂陵一场。你猜怎么样?众人听得热闹,全都瞪眼瞧,等着听他的故事。籍少公说,郭大侠笑了,说:给我一瓶。我就递给他一瓶,我们两个就坐在郭大侠家门前,你一口,我一口地啁酒。我说:可惜有酒无菜。郭大侠一笑,说:怎么没菜?你们猜,郭大侠和我拿什么菜下酒?众人七嘴八舌乱猜一通,有的说,郭大侠回家拿菜了?有的说,籍少公上哪儿不叫一点菜?籍少公突然站起,仰头大笑,你们这一辈子没我活得值,我跟郭大侠喝过酒,下酒菜就是那喝过我醴陵泉酒的竹叶。郭大侠揪一片叶子,说:好。我也吃一片,也说,好。籍少公站起来,大声说:今天,大家喝酒,酒钱、菜钱算我的,我今天高兴,我要走了,要回临晋去,你们是茂陵人,能天天看见郭大侠他老人家,这就是福分。可惜,你们也比我不上我籍少公,我跟郭大侠喝过酒,而且是竹叶就酒。    
    众人都喝彩,大吼:轵县郭解!轵县郭解!


《司马迁》第二卷《司马迁》第十三章(二)

    司马迁熟悉这些,他住在茂陵,经常能看见郭解。郭解穿一身粗布短褐,像个粗作农夫,荷着锄,早出晚归。茂陵人都以郭解为准则,早晨说,郭大侠下地了,就意味着你也该做事了,该做什么做什么。晚上说,郭大侠收工了,就意味着,店铺也该打烊,商家也该休息,小贩也该收摊了,是晚炊昏寐时刻了。司马迁有点不以为然,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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