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半支莲 作者:钟鸿》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风雨半支莲 作者:钟鸿- 第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蹬上十几层石头台阶,走入一个无围墙的大院。院子的北边,是所大宅院,朝南的大黑门,门上油漆着金色的大字对联,无非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一类的。

    进入宅门,转过屏风,就是头一进院落,后面还有两进。每栋房屋都有中堂、东西屋。三进院子后有猪圈、仓库等。母亲的哥哥、嫂嫂和两个外甥,本来就住这里。母亲的姐姐贺定华一家也回老家来了。

    在这个大院落里住着母亲兄妹三家人,十来个孩子,好热闹啊!跳绳、踢毽子,捉迷藏。可妈妈没呆几天就进城找工作去了。

    约半年时光,终于把妈妈盼回来了,好高兴啊!可是与妈妈一块回来的还有一个伯伯,妈妈和伯伯住一屋,我不能像以前那样依偎在妈妈怀里睡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妈妈也不向我说明原因,表弟表妹们悄悄地跟我说:“那是你后爸爸。”于是想起母亲讲过的一些有关后爸爸、后妈妈虐待孩子的故事,我很害怕。

    但我这位后爸爸是个最温和不过的人,是个文质彬彬的学者,名黎锦熙,是湖南湘潭人,在长沙一师当过毛泽东老师。

    妈妈让我呼继父为黎伯伯。虽然黎伯伯很温和,可我不敢跟他接近,觉得妈妈也变得离我远了,生疏了。哦!我多想自己的爸爸呀!爸爸的怀抱好宽敞啊!爸爸亲我时,胡子扎着我,我总是一边躲、一边笑;爸爸会和我们逗乐,猜谜语,做手影,划拳但这一切、一切再也没有了。想着想着我就哭了,连妈妈也讨厌了:“哭什么?又没死人。”

    妈妈说话的口气从来是这样凶狠,妈妈从来不亲我也很少抱我,我只好常常把泪水含在眼里,到枕头上痛快地流吧。

    妈妈和黎伯伯在羊凤塘住了几天,就去了北平。妈妈说过些日子来接我和姐姐,我笑了,我期待着那一天。

    妈妈走后,我和表兄弟妹们同到乡间小学读书。大大小小的同学挤满一堂,不分班级,每天稀里糊涂地上学。

    最快乐的是放学后和兄弟姐妹们跳到池塘里摸鱼。滑溜溜的小鱼,从腿之间躜来躜去,我就是不敢抓。表哥抓了一条扔给我,还把我吓哭了。但就是这样,每天还要去。不管怎么说,那温暖的水,那嬉笑声,那七扭八歪随意生长的塘边垂柳,那滑头的小鱼,那飞来飞去,不停叫唤的小鸟——都使我感到无拘无束,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不会看见表兄弟妹围着自己的父母撒娇的样子;也不会听见舅母姨妈喊自己小宝贝的亲昵的声音。因为每当看到听到这些时,也正是我感到冷落之时,我为什么就得不到父母的爱抚呢?有一次来了个客人,带来一些糖果,让孩子们吃。姨妈说:“宝贝们快谢谢叔叔。”孩子们一起说了声:“谢谢!”就哗啦围了过去。我姐姐长得高大壮实,从来都像男孩一样,大大咧咧地,姨妈比较喜欢她,所以她也毫不在乎地涌过去。只有我远远地看着,我心眼细,认为自己不是“宝贝”,怎好贸然过去。客人指着我问:“这是谁家孩子,怎么没见过呀!长得怪疼人的。”客人拿了几块糖果给我,我轻声说:“谢谢!”客人问:“你爸爸在哪工作呀!”哪知听了这句普通的问话,我突然抽搐地哭起来。姨妈说:“小毛,你哭什么呀!好好回答叔叔的话。”没想到我哭得更厉害了,我最怕别人问我爸爸、妈妈,我没有爸爸,妈妈也随人走了。姨妈只好替我答道:“她是我妹妹的孩子,她妈北平做事去了,小毛,别哭了,真成了个林黛玉。”从此林黛玉成了我小时的外号。我怕别人的讥笑,只敢躲在被子里想爸爸想妈妈。但不论怎样,这里究竟是妈妈的老家,也就是我的老家,这里有我喜欢的的池塘,这里有小鸟悠闲轻快的歌唱,天天和表兄表弟表妹们一起玩,还是很高兴的。

    1937年初,我曾随姨母和姨父全家迁往姨父的山庄——安徽宣城新河庄。这里有山有水,比长沙老家风景更秀丽。新地方新感觉,使我们这些孩子格外高兴,我也日益开朗。常和表弟妹们到家门前的小池塘里玩耍,抬个大脚盆放在池塘里当船划,从芦苇中穿梭,笑声撒满池塘。池塘里的鱼比长沙的个大,我们抓不住它们,姨父的亲友常捞几条大鱼送给我们改善伙食,现在犹记姨母做的酒糟鱼,其味实在鲜美无比。

    在我后来出版的《梦未了》诗集中,就有描写这段生活的小诗。

    《小木盆》

    一只小木盆,

    载着弟和我,

    莲蓬间穿,

    芦苇中过,

    摘一把菱角,

    撒一湖欢歌。

    《生命之歌》

    小三妹,两岁多,

    走起路来像鸭婆,

    忽闻母鸡咯咯叫,

    一摇一摆奔鸡窝。

    掏出热乎乎鸡蛋一个,

    磕开皮,张开小嘴仰脖喝。

    从孩提时代,我已学会从不幸中寻找欢乐,也许这是我后来能闯过大难生存下来的因素之一。但我的孩子为什么也重复了我的命运,他们是生长于新中国的孩子,他们应该只得到阳光,可他们居然也命运多舛。

    第三章山河破碎童心碎

    一、啊!北平

    1937年初夏,母亲来安徽姨母家将我和姐姐接去北平,美梦来了。

    北平拥有祖国古老的文化和建筑,红墙绿瓦的宫殿,古色古香的花园,云雾缭绕的静静的白塔,雕龙刻凤的玉石栏杆……这些

    在孩子的眼里,简直像神话世界。

    继父是学者,在北平师范大学执教并领导编纂《中国大词

    典》,母亲就在大词典编纂处任缮写员。继父回到家中总是埋头书案,对我们姐妹语言不多,但和蔼待人。我和姐姐能天天得到妈妈的爱抚,幼小的心灵充满阳光。我想此刻妈妈也是幸福的:继父比她大十几岁,他允许妈妈带来自己的孩子抚养并使我们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和继父共建家庭时,签了个协议,主要内容是继父不必与原配离婚,母亲也不用别人称她为黎夫人,依旧称她贺先生;继父则协助母亲将她的两个孩子培养成才。继父1938年写给母亲的一首诗中,也表现了他们结合的过程。

    继父以第三人称写到:

    “君从北地巡南服,为广钞胥试翰文,文白锦迥三道策,中西合璧一佳人,芙蓉丰嫣卷金发,杨柳纤腰衬玉臀。一声愿上燕都去,摒挡双雏向前路,汉皋环佩解芬芳,鄂渚方舟欣际遇;但愿称名免小妻,不望当门为大妇,婧娥粗识汉宫仪”

    看来“摒挡双雏向前路”并非妈妈的目的。妈妈从上海回来,只身再去长沙寻找工作时,正好遇到继父在长沙招考国语专修班学员,母亲投考被录取,后又与继父结成伉俪,随继父去了北平,将我与姐姐继续留在长沙乡下。当时我惶恐、悲伤,以为母亲也像父亲一样遗弃我和姐姐,其实是我的误会,母亲并没有“摒弃”自己的“双雏”,她到北平安排好工作和住房后,就接我们到北平,她是在为我们开辟“向前路”啊!

    妈妈的心情曾表达在她的一阕词中:

    “以原韵奉答鹏先生

    金陵三度风兼雨,游踪万里来和去,清泪洒车茵,

    牢愁似水纹。乌江辞上柳,忍舍双雏否?奋翅拨云间,将雏北地来。

    附继父仿汪一厂作菩萨蛮赠澹江女士

    江南一路烟和雨,蘼芜采向山头去,应忆旧时茵,

    鸳鸯戏水蚊。慈乌辞故柳,莫恋双雏否?愿汝笑开颜,青春不再来。”

    妈妈正像她词中所说:“忍舍双雏否?奋翅拨云间,将雏北地来。”妈妈果然奋翅将我和姐姐接到北平。

    妈妈性格不像爸爸那样温和,但我懂得妈妈是爱我们的。和妈妈在一起时,妈妈老给我和姐姐买麦精鱼肝油吃,我永远忘不了那又甜又鲜的味道;还用猪油、酱油拌稀饭,还为我们做最好吃的红烧肉——体会母亲的爱与日俱增,与年共长,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

    北平没有上海那么热闹,但很安静,楼房很少,平房多、院子大。有许多清朝留下的王府,我当时不知道,直到20几年后,我才去看过有上百间房子,由许多游廊和小花园组合的恭王府。大部分王府已被占为现代机关和平民住宅,面目全非。1937年我们家住在一所普通大院的后院中的一明两暗的三间平房里。房子的玻璃窗亮堂堂的。不像长沙东乡羊凤塘老家的窗子是纸糊的。妈妈和继父天天去上班,我和姐姐也准备上正规小学了。这小学的名字很特别,叫“豆芽菜胡同”小学。妈妈带我们到小学报名后说:“这里离我机关不远,带你们去认认路,经过北海公园就到了。”我欢呼地拍起手来:“上公园了,上公园了。”在公园里,我和姐姐赛跑、追蝴蝶。姐姐还想去爬白塔,妈妈说:“今天我就请了半天假,咱们走吧!以后每到星期天我就带你们玩,北平玩的地方多啦!有皇帝住过的宫殿,还有颐和园,那才是最大的公园呢!”

    妈妈工作的中国大词典编纂处就在与北海相连的一个大公园里,1947年我再来北平时才知道这个大公园就是中南海。大词典编纂处房子很多,都很宽阔高大,后来晓得其名曰:《怀仁堂》。有很多戴眼镜的叔叔和衣着整洁的阿姨在大办公室里伏案看书和写字。所有人都对继父很尊重,对妈妈也很客气。大厅门口摆着两盆比我略高的小树,树上结了许多绿色紫色小圆果。我从没见过,好奇地来回围着小树看。有个叔叔过来摘了一个紫果给我,我把双手背在身后说:“不要。妈妈说过,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妈妈过来了:“江静(我当时的学名),叔叔给你,你就拿着吧。”我这才欣喜地接过来。叔叔说:“这叫无花果,不开花,就结果子,颜色变紫就熟啦。吃吧,很甜。”在妈妈允许的目光下我咬破果子,真是终身难忘的滋味,白色的乳汁,有着水果的清香,牛奶的甜美,是仙果吗?吮吸着果汁,仿佛在品尝我当时的幸福生活,不是吗?天天能得到妈妈的呵护而且马上就要成为正式的小学生了。五十年后我将这经常涌出的记忆结合坎坷的遭遇,写了这么首诗:

    无花果

    虽然上帝夺去了你开花的权利

    但你用绿叶也要培育果子

    紫色的果子包含清香的乳汁

    比所有的花果更加珍奇。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预习小学的课本,忽然,传来很响的飞机声。我忙跑到院子仰头观看,管家务的王玉娥阿姨说:“快进去,是日本飞机。”我看见了飞机机翼上的红圆巴巴,对,这是日本飞机,我大声嚷道:“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虽然我的喊声淹没在飞机浓重的嗡嗡声里,可还是把王阿姨吓得忙捂住我的嘴。这是1937年6月底,我五岁半了,但已学会唱许多东北流亡学生传唱的抗日歌曲:如‘打倒日本/打倒日本/除汉奸/除汉奸……’‘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伤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先占火药库/后占北大营——”小小的心灵已经有了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

    “九月十八”发生在1931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