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七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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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七辑)-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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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木匠李木的头上,赵大的头上淌着黑油油的汗,脸却笑成了一朵花。

    赵大的女人麦花已将场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在场院的核桃树下支好木马。她请
人从楼上卸下了砖头厚的松木板,麦花嗅着满院子弥散着的松木的香味,兴奋得如
一同怀了崽的母鹿,在院子里蹿来蹿去。村子里好多人听说赵大请来了木匠,都涌
来看稀奇,他们弄不明白赵大为啥要请木匠李木。木匠李木在方圆百里,都是有名
气的,他打从第一天做木工活开始,就只做寿棺,他甚至连一只三条腿的小圆凳都
不曾做过。赵大的父母已过世了,而赵大呢,才三十多岁,壮实得像头精力过剩的
犍牛,他请李木匠干啥呢?

    赵大对于村人的疑问并不去回答,他只是得意地拿着烟给大家一遍一遍地发。
“这些呆人呀!”赵大想,“鼠灾都临头了,还在沾沾自喜呢。”

    也就是从这天起,赵大院子里飘出的零零碎碎的斧子吃木头的声音,每日里在
村子里人们心里飘来荡去。那声音如一团谜,在村里的人心里越积越大。还有那锯
子锯在木头上的声音,仿佛要把所有人的心和日子都全锯碎。

    赵大干吗要做寿棺呢?这想法如一团火焰,在村子人的心里怎么也扑不灭。这
时,下过一场雨。雨稀哩哗啦下了一天一夜,地里的麦就黄了。

    赵大的寿棺已做好。是三副。那寿棺被抬进赵大的仓储房里,一副威风无比的
样子。仓储房的地已被赵大用水泥浇灌过了,赵大的脸上一片阳光灿烂。他和女人
麦花将家里所有的粮食全都运来,装进了寿棺里,甚至连衣服被褥、袜子,裤头等
细小物件,都塞进了寿棺。

    呆人呀,赵大说,柜子是敌不过老鼠了!赵大从这天起,就像一个坐在观众席
上的戏谜一样,期待着一场好戏紧锣密鼓的开演。

    事情果然如赵大预料的那样,柜子是敌不过老鼠了。这段时间,村子里接连发
生了许多事,首先是村西的费老三家,刚收的新麦装柜里,不出三天,被老鼠们糟
踏去了三分之一。费老大带着老婆和儿子如临大敌似的,一夜一夜在屋里和老鼠们
周旋。可那老鼠的行踪神出鬼没,出神入化,一家人的眼圈都熬得着了火,老鼠却
依然猖獗着。接着是村东的奇小宝,从外面打工回来,苦苦巴巴挣回二千多元钱锁
在箱子里,竟被老鼠们发现了,它们用牙将二千元钱咬得只有指甲盖大的碎片。奇
小宝差点疯了,他守候了两天两夜,终于套住了只老鼠。奇小宝给这只老鼠身上浇
上煤油点了天灯。不想老鼠被烧急了,背着一身大火窜进了牛棚,老鼠是被烧死了,
同时烧死的还有一条初生的小牛犊。

    村里人开始陷入无序的恐慌。

    由于有了李木做的三只大寿棺,赵大的日子在那段时间就轻松自在多了。他没
有必要再为老鼠糟踏粮食和咬烂衣服而担心。寿棺给他守住了粮食和衣服,使他有
了更好的心情和更多的时间去守候女人麦花。赵大的女人麦花,更像是变了个人,
她的情绪也复如初,脸上显出少有的红润,她如同一个装置了气哨的皮女人,只要
赵大动一动她,她就会发出快乐的欢叫。女人麦花充满诱惑力的叫声,简直如战场
上的冲锋号角,弄得赵大完全成了一个不怕死的勇士,表现出勇往直前,视死如归
的样子。

    其实,赵大家里的老鼠并没因那三只寿棺而减少,它们依然在赵大家里跑来跑
去。但赵大心里清楚,那都是一些饥饿的老鼠,它们是在瞎忙。赵大甚至都能感觉
得到那些老鼠的叫声都是有气无力的和无可奈何的。赵大对女人麦花说,让它们去
蹦吧、跳吧,再过几天它们蹦不动了,看它走不走。

    可是,半个多月过去了,赵大家的老鼠们依然没有走的迹象。赵大觉得事情有
些奇怪。人最多能饿七八天,可老鼠竟然饿了半个多月了,还跑得这么欢势!赵大
问女人麦花,“咱家里是不是还有粮食没装进寿棺里去?”女人麦花说:“那天把
粮装完后,我连地都扫了一遍的。”赵大突然就有些惊慌,他担心老鼠会不会将寿
棺也咬烂了。

    那天下午,赵大就拿着钥匙去打开仓储房的门。他要去过细检查一遍,看寿棺
是否真会被老鼠咬烂。可是,就在赵大打开仓储房的门的那一刻,他惊呆了:他看
见仓储房的水泥地上黑压压坐了一片老鼠。是的,它们是坐着的,它们像示威似的
坐在那儿,两只前爪提溜在胸前,它们的鼠目齐刷刷盯着那三只寿棺,仿佛那就是
它们要攻克的堡垒。

    赵大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它们丝毫的惊慌和畏惧。这反倒使赵大有些害怕了,
赵大“噢”地叫了一声,老鼠们没动。赵大也没敢动。这就对峙了一段时间,赵大
猛然觉得眼前飞起了一道白弧,那白弧像一道闪电,转瞬即失。随即,那些老鼠们
像接受到了命令,或者受到某种暗示,一转眼的功夫,便稀里哗啦散得一干二净。

    噢。

    赵大又叫了声。他看见满地都是老鼠的粪便。赵大那一刻完全疯了一样,他几
步冲到寿棺跟前,当他一个一个地打开寿棺的盖时,他突然笑了,嘴咧笑得几乎能
进去一辆车。

    牛皮呀!赵大突然说,老鼠竟然敢示威!

    其实,赵大在那天是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的。他忽略了一个细节,那么多的老
鼠是怎样进到他的仓储房,又是怎样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赵大更没想到,
他费心巴力用水泥浇灌的地板,会被老鼠们打穿。

    赵大被暂时的胜利迷惑住了。一种更大的危机已像一块乌云一样向他笼罩过来,
他竟浑然不觉。

    那天晚上,赵大躺在床上兴奋得有些睡不着。他对女人麦花说,我想听你叫呢。
麦花就鲇鱼般偎进了他的怀里。这一次,赵大几乎把所有的精神全集中在听麦花的
叫声上了。女人在这时的叫声竟是如此动听。赵大觉得自己好像是一辆爬坡的车,
而麦花的叫声仿佛就是油门,一声声把他往巅峰上送。可是,麦花叫着叫着,突然
停下来了,好像是汽车突然熄了火。赵大大汗淋漓地说,你叫呀!你咋不叫了?麦
花说,你听听呀,我好像听到了一声声音。赵大说,我只要听你的叫声。麦花说,
好像是啥吃木头的声音呢。赵大说,啥吃木头?是锯、是斧头。你难道忘了,木匠
李木又不是被村里人请来做寿棺了吗?

    大约是两天以后,赵大再次走进了仓储房。这一次,赵大是去取放在寿棺里的
衣服的。他打开仓储房的门的那一时刻,真希望再一次见到老鼠们示威的场面。可
这,这一次赵大失望了。仓储房里一片寂静。光光的水泥地板上,竟连一粒老鼠屎
都寻不下。赵大坚信老鼠们最终是面对这铜墙铁壁似的寿棺束手无策,而不得不背
井离乡另谋生路去了。他想象着这些难民似的老鼠们集体大逃亡的狼狈样,心里甚
至还生出了些微的哀伤。

    赵大打开了寿棺。

    赵大打开寿棺时,突然发现情况变得有些不妙。寿棺里的衣服已经乱成了一团
槽。

    噢。赵大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了一声叫。接着,他便打开了另外两只寿棺,他
发现那满满的粮食,竟然矮下去了四五指。

    噢哇!赵大说,我上了老鼠的当了。

    赵大的心好像成了一只被人拎着脖子的鸭,出气都有些困难了。

    我竟然上了老鼠的当!赵又叫了一声。赵大看见他的女人麦花那时正在院子里
嗑着瓜籽呢。

    赵大的女人麦花进屋时,赵大正像一只灰鼠似的趴在地上。他将头拚命地塞进
棺底,贼眉鼠眼的样子。麦花尚不知道老鼠咬破了寿棺的事。她只是觉得赵大缩着
身子蹶着屁股趴在地上的样子滑稽可笑。麦花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赵大从寿棺下灰头灰脸钻出来时,手上攥着一只老鼠。那是一只肥硕得差不多
要排进减肥行列的老鼠。老鼠似乎已预感到自己的末日快到了,在赵大粗糙的巨掌
里做着垂死的挣扎。它吱儿吱儿地叫着,叫声尖利得仿佛一枚钢针,刺得人头痛。
赵大原想把这只老鼠摔死,又觉得这样太便宜老鼠了。赵大找来了一把黄豆。他将
黄豆一粒一粒从老鼠的屁眼里塞进去,仿佛老鼠的屁眼是一只装粮的口袋,直到再
也塞不进了。才让麦花拿来针线,赵大用针线将老鼠的屁眼缝合上,一松手将老鼠
放掉了!

    大难未死的老鼠,似乎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夹着尾巴,转眼钻进寿棺底不见了
踪影。

    你咋又把老鼠放了?赵大的女人麦花惊奇地睁大了眼。

    赵大一脸得意地笑了。

    你咋能把这害人的东西放了?赵大女人麦花又说一句。

    它最多只活三天!赵大说,你难道没看见我把黄豆放进他的肚里去了吗?只要
两天,那黄豆就会在它肚里长出豆芽来,它的屁眼被我用针线缝上了,不胀死它才
是怪事呢!

    鼠灾就是在这时来临的。鼠灾以排山倒海之势向赵大袭来。

    那天下午,赵大放走那只老鼠后,就用水泥将墙角的鼠洞填了。可仅仅过了一
个晚上,老鼠们又在仓储房的另一端穿出洞来。这一次,不是一个洞,而是一排,
一个个都拳头那么大。赵大想,老鼠一定是和他较上劲儿了。赵大让女人麦花烧了
几锅开水。这天早上,赵大和他的女人麦花就这样一桶一桶将那滚烫的开水灌进鼠
洞。之后,再用水泥将鼠洞封住。

    可这又有何用呢,老鼠们天生就是打洞的料,现在既然和赵大扛上了,又怎能
轻易善罢甘休呢。这样,赵大和他女人,这边刚把鼠洞堵,老鼠们又在那边开出新
洞。

    转眼四五天过去了。这天下午,赵大的女人麦花终于吃不消了。她的身子像一
团泥一样瘫在了地上。稀软得没了一点筋骨。麦花说,赵大呀,我们是斗不过这老
鼠了。咱另想办法。

    赵大找到那个新的收拾老鼠的办法是在几天之后。那个办法是村里小学的罗老
师告诉他的。

    罗老师说,去弄几条蛇吧。

    赵大真的就弄回了几条蛇。尽管赵大觉得蛇比老鼠更令他害怕,但他还是用布
袋将蛇装回来,放进了仓储房。

    事情果然有了变化。第二天起,赵大发现那些肆无忌惮的老鼠的行动,明显有
了收敛。10多天后,赵大家里竟然连一只老鼠都没有了。赵大在高兴之余,不免也
生出几分担心,因为,那时,夏天已成了强弩之末了,再过些时日,秋天就要来临,
赵大担心秋天来了,蛇一旦蛰伏进洞里,老鼠定会卷土重来的。赵大不敢想象那时
将会是怎样一种局面。

    可是,事情并没有按赵大想象的那样发展,赵大没有估计到,秋天还遥遥无期
时,他已陷入了另一种恐慌之中。这种恐慌更令他害怕。

    没了老鼠,麦花完全变了个人,她像久旱逢雨的禾苗,憔悴萎缩的身体舒展开
来,呈现出一片勃勃生机。她的情绪也开始一日日好转。那张因为担惊受怕而变得
毛毛糙糙的脸,又恢复了往日的红润,变得光彩照人了。赵大看见麦花的样子,突
然就激动了起来。赵大觉得自己正好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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