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什么呀!成了家了,吃吃不在一块,睡,睡……”
金海垂手立着。
“金海,你拿了饭到后边热热,你先吃吧!……去吧!”
冯妈听出来了,马上不说了,掏出手绢擦嘴。等金海端东西出去,佟奉全才说:“冯妈,这铺子可是做买卖的地方,有什么话咱家里说去!”
“老爷我走嘴了……您多包涵。”冯妈忙说。
“您还依着原先叫佟先生吧!”
“那可叫不出口了,老爷,冯妈我有些话要是说的不搭调,您可别怪我……”
“您说吧!”
“老爷,您买卖忙,我知道,可您再忙,那么两步路,您回家吃个中饭啊,总不会没时间吧……”
“忙也不是那么忙,说不定什么时候来人,金海又手生……”
“老爷,咱可不指着这些玩艺赚嚼谷,我也不是非让您回家吃饭,回趟家坐一块,说说话,太太也松心不是?太太可一天来来回回地出八趟门地盼着您回去呢!”冯妈说着又掏手绢擦泪,“老爷,我跟着太太有十来年了,她今天走到这步, 也是真可怜见的,死都死过了,您又把她给救了,俗话救人救到底,我冯妈求您多拨点耐心,哪怕就是装也陪个笑脸……还有晚上……”
“晚上的事儿先甭说,以后我回家吃饭!您别往这儿送了!”
“那您就算是给我老大老大的脸了,我这儿谢您了……”
门口来人了,佟奉全说:“不说那个……您先走吧,我这儿来客人了,……哎!您请进。冯妈您走好!金海来客人了!”
进来一个文化人模样的客人,说:“有明代画的扇面吗?”
佟奉全说:“您来巧了,正有一幅,您坐下,我给您看看!”
范世荣的那对小瓶还摆在那儿,再没人过来看了。串货场的人还在忙着,言来语去相互考验着对方的刁钻和耐心……
范世荣拿起壶来一摇没水了:“小二,添水!”
范世荣看着那对小瓶,内心话,东西不对?看着没什么大错啊!时候不对吧?怕是这阵子,没人花那么大的价钱买这么一对瓶子了……那个关副官看着没什么错啊,车开着,礼敬着,电话也打过没错呀!这帮买卖人干吗光看着东西不伸手啊!怕是想憋我呢!我让他们憋!范世荣想了想,抄起两个瓶子往怀里一装,扔下半块银毫茶钱,走了。
范世荣走进通古斋的时候,索巴正在内格子里给密斯马打电话。索巴探头一看是范世荣,忙招呼说:“五爷,自己找地方坐啊,我这儿打个电话……快说,快说,没事,来一个朋友,我听着……说吧!”
范世荣看着外间,到处是尘土,只好自己吹吹,坐下。
索巴还在嘻笑着打电话:“是啊……这可不像我!我可比他坏,你喜欢好的,还是喜欢坏的……不说不行,一定要说!”
范世荣坐不住了:“王财呢!……哎!索巴、王财呢?”
索巴捂着电话探头回话:“出门了,出去有半拉月了,五爷您什么事?”对电话又说,“没事,没事你说我听着呢!”
“我找他看样东西……”
“五爷,什么东西我给您看吧?”
“你!你他妈的除了会看一样东西,你还会看什么?!”说完站起来要走,无意间带起桌上的纸,看见了自己原来在这打电话时,留在这儿的关副官写的电话号码。范世荣犹豫了会儿把电话号码拿了起来:“索巴,你还得说多久?”
“啊!干吗?五爷?”
“你等会儿打行不行?我打个电话。”
“行!密斯马……等一会儿啊,我来了个朋友……就一会儿就挂一小会儿啊……嗯!想!受不了,拜拜。”索巴把电话挂了,出来,“五爷找王财啊?”
“不找了,我打个电话。”
范世荣进了内格子,看着号码拨起来。等了一会儿,对方有声了。“喂,找关副官……没这人?等等,别挂,您是哪儿啊!什么?不是司令部?是泰和杂货铺?”
范世荣举着电话,看着那张电话条呆了。
索巴在外边边擦着金表边说:“五爷,你说说这老玩艺,哪儿有新玩艺地道啊,我这洋表跟个小钢磨似的,走起来,刚刚的就是有劲……还有洋皮鞋,也带响,……火机子也带响……浑身有动静,透着气派!”
范世荣从内阁子里出来,脸上一如既往地毫无表情,径直往门外走。
“五爷走啊!坐会儿。”索巴说。
“不坐了,我走!”
第六篇《五月槐花香》第二十三章(一)
佟奉全一脸热情地端着大木盆进来:“来!水正好,我给您洗洗!”茹二奶奶鞋已经脱了,早等着呢,嘴上却说:“可不能劳驾你,叫冯妈,叫冯妈!”
佟奉全蹲下撩着水试着:“还不都一样啊!别等了,呆会儿水凉了……来!热不热?”
“热!”茹二奶奶说,真是热在脚上,暖在心里。
“水热啊!”佟奉全马上跑到屋外端了一勺凉水,加了一点,“您再试试。”
“又凉了!”茹二奶奶又说。
“哟,可不凉了 。”佟奉全拿手试试,赶快又加热的。
茹二奶奶突然说:“我不想洗了!”
“要么我叫冯妈!”佟奉全有些愣了。
“不用,不洗了,说实话吧,这些日子,我先是盼你,后是怨你……我有话想跟你说,你这一洗把我想的说的活洗没了!”
“洗脚归洗脚,说话归说话,有话你说,碍不着洗脚的事!”
“那我就先把话说了吧……奉全,咱俩在一个院子里,不管怎么说外人看着像是夫妻,可咱们俩心里明白,咱不是夫妻,自打结婚那天到现在,原先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奉全你为了跟我结婚受了大委屈了,这我知道,这么大的委屈,那么多的风凉话、白眼你都受了,进了这个院子,你可是一点委屈都不愿再受了,奉全你心里有多么烦我,我知道!”
“您怎么那么说……”
“烦我就说出来,不碍的……我想知道,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隐着、忍着是为什么?你总有一图吧,没关系,你说出来!”
“您……您以为呢!”佟奉全没想到她会这样认为。
“无利不起早,你总要有一图!您图什么我都不在乎……奉全,你说出来……我让你图个高兴!你高兴了,我也高兴。你图的什么只要我有都给你,买你个笑模样成不成!买你在我身边扮个假丈夫成不成!”茹二奶奶自己也没想到越说越气壮。
“我图……我图什么?!我图满街的人指着后脊梁骂我!秋兰太太您这会身子重,我有些话一时说不出来,您把早先说过的话,想想!咱再说吧,您想想是我图的什么?还是您图的什么,你一早跟我说的是什么话。我……我!秋兰太太您身子重,咱不说这个,不说!”佟奉全用毛巾擦了手往木盆里一扔,出门了。
茹二奶奶愣愣地望着还在晃悠的屋门。
“老爷,这么晚了还出去呀!”冯妈在院里问他。
佟奉全没有回答,街门很重地响了一声。
茹二奶奶猛地将勺子摔在地上:“摔门!这还有个样吗?”
冯妈轻着脚步进来:“太太,好好的,连脚都要给您洗了,这是什么话又不对了!说走就走了!”
“冯妈,当初我是求着佟先生娶我的吧!我都说什么来着!”
“虚的,许下的先不说了,您先一条说的是怕孩子生出来没爹!让人给个爹的名份!”
“我想起来了,他就是仗着这话爱搭不理的呢!爹的名份,对了,我娶的是孩子的爹,不是爷们,我当初可就不该说这话……这可好他还真有理了,他临出门了还说呢!你再想想,你说了什么?他,他指着这话当刀子架我脖子上呢!他指着这话收我的东西呢!”
“太太,您给人家的东西,人家可没拿!”冯妈也觉茹二奶奶的话有些离谱了。
“盼着我死了,今儿个不拿,明个全拿走呢!冯妈,谁家的爷们见天的不过来说句话啊,谁家的爷们结了婚了不住一块,他使着我的银子,天天夜里出去,怕是外边有了人了吧。啊!冯妈他是不是外边有人!”茹二奶奶警觉起来。
“太太,咱往好了想吧!这种事缓着来吧,您没结婚的时候想着结婚,这婚一结,您可不能太急了。佟先生也不容易!”
“你别劝我,叫茹安……叫茹安……”
“大晚上叫茹安干吗呀!”
“叫茹安跟着他看看去,看他晚上都干吗去了!叫茹安!快叫茹安啊!茹安!茹安!”茹二奶奶简直有些歇斯底里了。
冯妈无奈:“得我叫,我叫!”
佟奉全先是去了范家小院,没碰到范世荣,这才来到雅集堂。当着范世荣的面,佟奉全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我我!我活该,该着!活该!五哥,我抽自己嘴巴都不解恨,五哥,您打我两下,您打我两下!”
范世荣筒着手:“我不打!你活该你自己打!”
“我活该,真活该!我图什么!当初她自己说,怕孩子生出来没爹,就找个爹的名份,我这是心疼人……看着孩子无缘无故的可怜认就认了吧!依旧依旧吧,怎么着,爹的名份给了,还非得要个亲夫的名份啊……五哥,我是真的不,不乐意啊……我每天的街门外边,委屈着,忍着,装着,做着,怎么着我这进了街门里了,我还要那么装着、假着,我什么时候活自己呀!我白天晚上的都找不着自己了,我冤不冤,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这话你都跟她说了?”
“说不出来!”
“那我还说你活该,我就显得不厚道了,可我实在忍不住,还得说你活该!你可不就是活该吗?既结了婚了就想着这是结婚了,要么就别结。结了就什么也别想了,演戏也得把夫妻的样演象了……干吗不呢!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不冤不乐吗?随遇而安,想明白了,委屈是铁定的,委屈归委屈,就是明儿要死了,今儿个该乐啊还得乐啊!就是演着也得乐啊!活人吗!”范世荣说着话拿出那对小瓶,“你的事儿先不说了……奉全,你活该我不笑话您,说句话在前边了呵,我活该你也不许笑话我!”
“我哪有心笑话你呀?这是什么?”佟奉全看着那对小瓶。
“甭问是什么,您看着要是对了,你告诉我东西对,要是不对,你一句话都甭说,别告我这是撂跤货……明说吧,告我跟杀我一样,不是在钱上杀我,是脸上,我范世荣丢不起这人!”
人生之事,豁达第一,可看别人事,劝别人时最容易豁达……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真到了自己碰到事了,再用那些话来说自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