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皇后按照规矩,为皇帝宽衣。
龙袍太烦琐,无数系带暗扣,皇后以为三两下就能搞定,谁知越弄越糟,把活结变成死结,剪不断,理还乱,埋头苦干许久,还是不得甚解:“拿剪刀吧,这,这已经超出我能力范围了。”
皇帝直挺挺地等了半晌,烦躁地:“你到底在干什么!”
“为你宽衣啊。”皇后用蛮力撕扯,无奈死结已成,不能动其分毫。
皇帝自己弄了一会儿,比皇后更不专业,终于妥协:“剪吧剪吧。”
皇后手持剪刀,随着布料撕裂之声,皇帝只剩贴身衣物。
剪完,皇后却不放下剪刀,发呆似的盯着皇帝看。
皇帝回看她,发现她正盯着自己胯下,突然一惊,夺过剪刀,喝道:“你在想什么!”
“我没想!我没想!”皇后欲盖弥彰地嚷嚷。
皇帝出生至今,还没遇到过想阉了自己的女人,他无比担忧地畅想了一下未来,顿时更加担忧,打了个颤。
皇后“哼”一声:“我只是想而已,借我百个胆,也不敢去做。你担心什么?”
皇帝不知不觉学了她欲盖弥彰:“谁担心朕都不会担心!”
两人对视,像两只斗鸡。
过了一会儿,皇后眼里突然掠过无限哀伤,重重地叹息一声。
皇帝的情绪也不高涨,坐着发呆。
皇后调整情绪,再一次叹息,躺下,口气冷硬地:“开始吧。”
皇帝极不情愿地过去,俯视身下的她,不带感情地解开她的衣衫。
皇后哀怨地别过头去:“轻点儿,你轻点儿。”
“我还没开始呢。”
“快点儿,早做早了。”
皇帝深有同感,于是眼睛一闭,一鼓作气,速战速决。
事后,皇后飞快掩上衣衫,靠在床头,喃喃:“不过如此。”
“你说什么?”
“没跟你说。”
“原来是这样……”
“什么?”
“自作多情,都说了没跟你说。”皇后半晌,颇有感触地松松筋骨,像完成百年工程:“总算过去了。”
皇帝道:“后宫近来因边境战事损耗,崇尚节俭,母后都不同牛乳沐浴,你怎么还用?”
“谁说我用了?”皇后瞪大眼睛:“你少污蔑人。”
“难道鼻子出了问题?”皇帝自言自语,又问:“你用的什么花瓣?”
“我不喜欢澡水里掺东西。”
皇帝疑惑,难道那种淡淡的乳香和花瓣混合的香气,是我的幻觉?
皇后冷哼一声:“人丑,再作怪,岂不成了东施?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皇帝厌恶地打量这个女人,刚才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一点好感消失殆尽,蓝妃就从没这种怪腔怪调,所以蓝妃是真正的女人,那种名叫女人味的气质,只有蓝妃予以诠释,所以,这个皇后永远不会令自己喜欢。
“我们都是自私的。”
皇帝对她没来由地冒出这么句话很奇怪:“下次说话前,能否咳一声?”
“我为了自己,让一个孩子出生,出生到这个世界上,受苦受难。”皇后苦笑。
皇帝不悦:“你为什么觉得我们的孩子来到世上会受苦?”
皇后跟他没有共同语言,缄口不语,只望着别处发呆。
“你不信我的保证?”
“不是。”
“那为什么?”
“我……认为我今生不会有孩子了。”皇后怅然,不和那个人在一起,何谈幸福,又何谈其他?
“放心,朕会善待他,即使今后,再有孩子,朕也视他最重。”皇帝定定地注视她:“因为,他是朕和皇后的儿子。皇后为朕,做了牺牲,吃了苦,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朕虽然不爱她,但尊重她。”
皇后不可置信:“善解人意??”
“你聪明,善良,我们不和,因为我们无缘。”皇帝客观地道:“但这并不妨碍你的品格。”
“停停停。”皇后摆手:“你不是在讽刺我吧?”
“什么?”
“我有这么多美好的品质,而我自己不知道?”皇后哭笑不得:“哎?我怎么觉得你说的不是我?”
皇帝愣愣地,实在不相信,居然有人对赞美这种反应。
皇后想起进宫前的岁月,自己十足一个毛丫头,精力旺盛,口无遮拦,坐没坐像,站没站像,女人味全无,孩子气十足。别人见了,居然夸赞温柔和顺。又想起初进宫,太后第一眼见自己,就说,好一个端庄有度的皇后。为什么自己这副烂样子,在别人眼中就成了柔顺?
看来只有父亲了解自己,皇后回忆父亲大人的评语:我简直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表里不一的!在外头那么文静的女孩儿,到了家里怎么就皮成了精。
皇后对于这点,还是有些无辜的,我也没假装啊,心里怎么想,外表当然不能漏出来。面无表情,小声说话,再配上我这张老实脸,别人误会成什么样子,都不关我的事。
第 6 章
这天,难得的金灿灿的好阳光,皇帝心情愉悦,与宰相后花园下棋。
下到一半,近侍上前禀报:“皇后早晨去太后寝宫请安时,突然晕厥,不醒人事。”
皇帝手中黑子骤然落于棋盘,砸乱一盘棋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什么原因?”
“太医正在诊脉,太后请皇上过去。”话未说完,皇上早甩袖而去。
到了地方,皇帝发现太后寝宫内早已没有太医。
皇后脸色苍白,卧于塌上,双眼紧闭,发丝散乱,鼻间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却呼吸平稳,看起来不像得了大病。
王氏太后坐于塌边,见皇帝冲进来,轻轻摆了摆手。
皇帝轻声:“母后,很严重么?”
太后叹了口气:“有孕了。”
皇帝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什么?”
太后微微一笑,有些苦涩:“哀家心愿已了,皇帝亦是。只是苦了皇后,这孩子,平日里斯斯文文,哀家很喜欢,皇儿今后要好好待她。”
皇帝凑进皇后,抚摩妻子细腻的面颊:“母后,其实,我们三个都不开心,您又何必强颜欢笑。”
“生在帝王家,快乐与否,本就不该多想的。”太后见皇后双眼微微开了一条缝,起身离开:“她醒了,你们叙话罢。”
皇帝捧住她的脸,轻声:“刘止瑜。”
“嗯?”皇后昏迷中下意识地应了声。
皇帝重重叹息:“朕有预感,我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皇后悠悠转醒,根本没在意他在说什么,迷迷糊糊地:“我怎么了?”
皇帝苦笑:“你很好,很好。但愿今后更好。”
皇后皱眉,头歪了歪:“想吐……”
皇帝将她扶起,拍打后背,皇后垂着头,哼哼唧唧半晌,两眼一翻:“呃,又不想吐了。”
皇帝只得又将她放下,皇后睡下后,仿佛猜到什么,眼中询问的神色很浓,却不与皇帝目光接触,好象躲闪着什么。
过了很久,皇后才突然问:“我是不是怀孕了?”
皇帝措手不及,转念一想,没什么可瞒的,轻描淡写地:“是,朕很开心,你也应该开心。”
皇后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蹦出来,洪水冲破堤坝似的,分几路流淌,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屋顶,死死的,其中明明藏着无穷情绪,却不漏出来,在外人眼中,就成了无情了。
皇帝佩服她的克制力,自始至终,她只有眼泪,没有哭声。
默默无言,却有泪千行。
半晌,皇后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用一种缓缓的,不带波澜的语调说:“我很高兴,很高兴,终于等到这一天,怎能不高兴?”
皇帝看着她,默然。
皇后脸上的笑容无比勉强,她拭去眼泪,重重呼出一口气,冷笑:“完了,全完了。”
皇帝不明所以,诧异地抬起头。
皇后冷冷地看着他:“我没跟你说,你瞪着双眼睛,难道给我看?别装了,开心就笑出来,何必配合我的情绪,苦着张脸。”
皇帝不反驳,只是沉默,木然地接受讽刺。
皇后干笑数声:“你说人是不是奇怪的东西?明明渴望,实现时,却没有想象中开心,反而希望它不是真的,太可笑了,我怎么这么可笑呢?”
皇帝想安慰,却怕答了她的话,又被她用“我不是跟你说”顶回去,只好保持缄默。
“你这种无辜的表情,只适用于女人,出现在你这种天之娇子的脸上,让人想吐。”皇后看着他越发无辜的神情:“你是不是在想,这个女人怎么如此刻薄?”
“现在这样跟朕说话没事,见了母后,或是其他人,千万别这样。”
“用你教我?”
“你可以鄙薄朕,但请珍惜自己。”
“我自然知道。”
“好好休息吧。”
“不准走。”
“那么,朕留下陪你。”
“谁让你在这儿讨人厌?”
皇帝进退皆不是,生平绝无仅有的窝火。
皇后欣赏过瘾他隐而不敢发的表情,从被子里抽出手,挥了两下:“你走吧,我刚才是故意的,别生气,不划算的。”
皇帝哭笑不得:“刘止瑜。”
“干嘛?”皇后缩入被里的头重新探出来。
“刘止瑜。”
“说。”
皇帝垂头丧气:“……朕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你……唉。”
第 7 章
皇后怀孕期间,最高兴的莫过于免去一切请安与被人请安。
皎月为皇后梳头,在她背后啧啧称奇:“太后不过说,皇后身子不便,就不必每日早起了,你居然真的不去了。”
皇后对着镜子瞪眼睛:“啊,难道我假不去?她既然说了,我又真的不喜欢这些琐事,为什么还要装孝顺?”
“太后不过是客道罢了。”
“她怎么这样啊,想让我去,嘴里还体恤我。我怎么知道啊,一定当真的。”
“因为你从不客道。”
“多麻烦啊。”皇后不屑:“有什么想法跟我说,我会考虑行不行,真的不行,也会跟你说明白。但是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我又怎能分辨?难道我是神仙不成?”
“世人皆如此,你若想活得滋润,必须适应,且运用得当。”
“去死吧。”
皎月知道皇后冥顽不灵,一个劲颔首:“当我没说过,没说过……”
像所有女人一样,皇后对各种服饰和簪环有着独特的喜好,贵为国母,虽不得宠,到底也是要什么有什么。皇后的一天除了应酬皇宫内外的女眷,就是试衣选首饰了,现在连应酬都不理,这使皇后觉得目前的生活还是过得去的,微笑着把玩了一会儿珠钗,便小心地将它们收进盒子。
皎月笑:“收集了这么多珍品,东西是好东西,就是没见你戴过几次,积这么多死物有什么用。”
“怪重的,戴着累赘,单看着就够了。”
“守财奴。”
“噫,我总觉得身边有几样固定的东西,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像在过日子,像在活。”
“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说行尸走肉什么的?”
皇后起身,轻转一圈,裙角微扬,五彩绚目,身上配饰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下巴微抬,叹息道:“女为悦己者容,你真以为我打扮成这样,心里就很愉快么?”
皎月苦笑,等待长篇大论。
皇后道:“就算美,也得美在心爱之人面前,可是你看我,即使变身孔雀,又有什么意义?我的喜好与奢靡,不过是在自我安慰,因富贵而牺牲这么多,总要从富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