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狂欢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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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狂欢节-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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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上最惹眼的应属那些站在桌椅上面的健美女郎,她们都是三点式打扮。一个比一个穿得少、穿得惹火,扭腰摆臀,闭目吐舌,不停地跳动,不停地颤抖。
    在美国的上空俱乐部中,表演的女郎大都暴露出结实的胸部,穿着狭窄的带裤,用乳波臀浪来取悦观众。这里尽管没有那样暴露,给人的刺激却更为强烈。因为这些女郎不是在表演,而是在享受。她们已陶醉在肉体的震撼中,传到我眼中的更是一道一道热辣辣的电流。不期然而然地,我立刻血脉贲张,坐立难安。
    再观舞海之中,又是一番景象,夜里的化装与白昼大异其趣。白天要遮蔽的,此刻都力求解放。一团团火热汗湿的肉体,在赤裸裸的接触下,一个个挤得更紧,相互□磨。
    音乐是快慢间杂,绝不中止。节奏快时,场中如同掀起了一场龙卷风。人们蹦跃着,一个推一个,绕场转着圆圈飞奔。大家的精力似乎用之不尽,口里喘着气,还以沙哑的嗓子大声唱和。一会儿节拍改变,速度放慢了下来。这当儿,人人闭上眼睛,摇晃着,簇□着,迂回前进,彷佛一个个水下藏有暗礁的漩涡。
    这是一个与众同乐的享受,每个人都有相同的目的,一样的节奏,共同的快感。数百个人都浑忘了自我,合而成为一个整体,并分享着大家所形成的气氛。人愈多愈热闹,这个整体形成的强度愈大,人也就愈痴狂。
    我不属于他们,一个旁观者能分享的也不多,□慕与妒忌逼我逃离了那里。尽管疲倦到了极度,倒在床上,我仍然无法入眠。恍惚中,恶梦不断地袭来,有台北公司的股东,有会议桌上的咆哮,还有丰腴的女性肉体,在我面前难以忍受的扭动着。
    我试着爬过一段楼梯,却陷入暗无一人的迷宫,四周遍燃着永恒的火焰。急切间,听见有人叫我,抬头一看,竟是艾洛伊莎!她把圆球一般的罗伯特踢到我面前,而面前却是一张素净的床,床上睡着一个在风烛中挣扎的老人!
    我怀疑死亡果真能一了百了,肉体固然可以腐烂,而折磨人的因素却仍然存在。我痛苦的主因,在于自己太过自信,从事了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事业,失败的结果,使得无辜的朋友受到连累,我又如何能补偿他们呢?
    更令我难以面对的,却是我自己的良知,艾洛伊莎问得好,我还在追求人生真理吗?人生本来就是战场,一两个阵仗的消长,决定不了全局的胜败。如果我还是自己的主宰,从最近的所作所为,我应该知道,究竟自己面对着哪个战场?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神,却始终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在这午夜梦回的时刻,我听到灵魂深处有一声微弱的呐喊,如果有神,仅仅是如果,就足够令我对人生产生一丝希望。
    我不愿意把期望寄托于永生,短短的一生,对于在苦痛中煎熬的人,已经是无尽的灾难了。再谈无尽的永生,简直是无从想像。我祈求了,祷告了,愿将生命化为轻烟,愿在永生的世界中,成为一块没有知觉的顽石。
    只是,一时之间仍然不能阖眼。我从床上爬起来,再度走回大街上,混迹在醉汉群中,分享着他们的酒瓶和无奈。
    终于,我的祈求灵验了,酒精使我遗忘了这个世界。
                    (八)
    十七日是狂欢节的最后一天,通宵达旦的透支下,这天人人都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地上躺着的人渐渐比站着的人多了,脚下仍踏着森巴舞步的小伙子,虽然还在自我陶醉,但是残余的热情,却再也唤不起那呆滞的眼神。
    没有人愿意示弱,也没有人承认,这惊心动魄的欢乐即将□然远去。无止境的贪婪,压榨着可怜的肢体,仍然在不停地扭动挣扎。只是,鼓音零乱了,歌声微弱了。从宇宙开始运转的那一天起,已注定了一切都有终结的时刻,何况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节日?
    餐馆的生意太好,人潮不断,我已经累得头昏脑胀,彷佛身外有一层无形的幕。听到的声音已被切成点点,看到的景象则是忽近忽远。吴先生看我面色腊黄,知道我一夜未归,好心劝我去睡一下。
    上床后,身子虚浮,关节酸酸麻麻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阴霾,始终不能让我入眠。一气之下,我突然发了呆性,看到一块破旧的桌布,脱掉上衣,换了短裤,把桌布两角由左胁下斜系到右臂,看看倒像件希腊古装。桌布已破烂不堪,在前胸下端正好露出一个大洞,我便把红墨水□在洞的四周。
    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到街上,又觉得自己的确有点神经,难道这样就能睡觉了吗?两只腿在人群中显然已经落伍,不久,看到一块空地,便颓然地躺下了。
    待我睁开眼睛一看,竟然已经睡了个把小时。身边聚集了不少人,他们见我醒来,一个个都围了过来,看看神态和装扮,应该是些嬉皮。
    「你不舒服?」有个嬉皮问我。
    「不!只是跳累了。」
    「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日本人这样疯狂。」
    「我不是日本人。」
    「啊!我知道」,这个嬉皮恍然大悟,他指着我胸前血一般红的大洞,很有同感地说:「你是越南人?」
    「不!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几个嬉皮都不约而同地掉过头来,彷佛发现了新大陆。
    「针灸是真的吗?」一个问。
    「你会功夫吗?」另一个问。
    「听说中国人太多,只好往山上住,是吧?」
    「……」七嘴八舌,我简直不知道该回答哪个。
    「在我死之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徒步旅行中国。」一个嬉皮很感慨地说。
    「别做这个梦!」我好意劝他。
    「欧洲、美洲我都走遍了,只有亚洲没有去过。」他的口音有着浓重的西班腔,显然不是巴西人。我没精神答理他们,敷衍地说:「啊!那真了不起。」
    「这不算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
    「不算什么?像我们这种穷光蛋就办不到。」我说。
    嬉皮都笑了,几个人互望一眼,那个旅行过欧美的嬉皮又说:「旅行根本不要花钱!」
    「不花钱?路费不说,吃住总还是要吧?」
    「解决的方法很多,有零工我们都能做,必要时也可以讨饭。住更不是问题,一床毯子,哪里都能睡。」
    说来简单,我却办不到,我随口问道:「搭便车真是那样容易吗?」
    「在欧洲最容易,反正我们没有固定目标,哪里方便去哪里。」
    「要是搭不到便车呢?」
    几个嬉皮听了都笑了起来,还有人好心地翻译成其他的语言,一时之间笑声不断,连原先静坐在另一侧的一群,也都凑了过来。
    「搭不到车,就不搭嘛!」有人潇□地说,其余的人则议论纷纷。
    「飘洋渡海才是真正的问题,由美洲到欧洲非花钱不可,如果从瑞西费(Recife)搭渔船到非洲,只需八十块美金,上了岸就等于到了家。」说这句话的,是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巴西孩子,一脸的稚气。
    「你去过吗?」我问他。
    「过了狂欢节我们就走。」
    「你们都要去?」我环视他们。
    「不!是我和我的女伴。」
    「啊!还有女伴?你真有福气!」
    他笑笑,先前那个嬉皮在一旁解释说:「他和这位女伴还没有见过面,正在担心对方会不会是个瞎子或什么的!」说得所有的嬉皮都笑起来。
    「没见过面?」我想到媒妁之言,难道巴西也有?
    「因为女孩子单身出外不方便,再说男孩子也难免有些需要,所以我们常常撮合一些合适的朋友。不仅在路上可以互相照顾,就是搭车、借宿都比单身容易。」
    我一听,不由得精神大振,这岂不是神仙生活?目前困守在此,进不得,退亦不得,正想找个出路。事业心早已不存在了,每天这样混日子又觉得没有意思。想不到这些嬉皮倒给我点燃了一盏明灯。
    假如我也用这种方式旅行,既不寂寞,又不花钱,周游世界,体验人生,这是多么理想的生活!但是初次见面,怎么说都难以开口求他们帮忙。我又问道:「签证问题呢?」
    「什么签证?」他不解。
    「到别的国家要查验护照,没有签证的不能入境。」
    「欧洲各国间互有协定,我们的护照到哪里都有效!」他解释着。
    我听了不禁默然,梦就是梦。别的不说,拿台湾的护照,签证问题就无法解决。
    他听了我的解释后,又回过头去用法语和另一个嬉皮交谈了一会,然后问我:「你是不是天主教徒?」
    我摇摇头,他失望地说:「如果是倒有办法。」
    「什么办法?」
    「圣本托(Sant Bento)修道院有个世界性的组织,我们有不少朋友参加了他们的神修会。持用他们的证件,不仅不需要护照,而且欧洲各大城市都有他们的招待所,食宿免费,不过每次只有十二天,而且只限男性。」
    圣本托修道院我很熟,在音乐学院时,我常和他们里头的人打交道。我们合唱团演唱布拉姆斯的镇魂曲,还是在他们的教堂中。既然这是一条明路,我对人生已经看得很淡,进修道院做个修士有何不可?
    我和圣本托教堂的几位神父都很熟,尤其是柏德乐神父,他在圣乐上有很深的造诣。我曾与他辩论过神学,那时他还笑着对我说:「我相信你有一天会到我这里来。」
    「可能吗?有人说我是魔鬼的化身。」
    「说得不错,可是别忘了,只有魔鬼才真正了解主。」
    于是,我决定在狂欢节后,放下一切烦恼,去做个洋和尚。
                    (九)
    吴先生听我说要去修行,首先考虑到的是接替的人员问题,与我约定再做三天。
    老马听了大骂我荒唐,他很了解我的情形,认定我只是一时想不开。事实上我的确是想不开,但除此之外,我已经无从想像人生还有什么了。
    「你当然轻松,一个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但是你在台湾的亲友会怎样想?」
    「假如我的选择是对的,我相信他们会祝福我。万一错了,将来也可以再还俗,又没什么损失。」
    他不再劝我,只是拼命摇头。
    狂欢节已近尾声,喧闹的声浪逐渐低沉。人们无精打采地拖着无力的步子,走向温暖的家。少数意犹未尽的人,仍依依不舍地徘徊在满是碎纸残屑的街头。
    正要结帐关门时,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凯洛琳出现在餐馆门口。显然是道心不净,□立刻忘了当前的心境,很高兴地迎了上去。
    她还是那身打扮,像极了逃家的孩子。她对我笑笑,点点头。我想到了结伴旅行,如果她也是单身一人,该有多好。
    东尼紧跟在她后面,身后跟着尼奥与秀子。
    我忙招呼他们坐下,送上茶,让他们点了菜。我用英语问凯洛琳:「狂欢节玩得愉快吗?」
    她淡淡的道:「可以!」
    东尼插口道:「她根本没玩,她觉得没意思。」
    我表示自己见多识广:「美国的花样不同,有水仙花车,玫瑰花车……」
    她不屑地把脸掉向一边,作恶心状:「拜托!」
    东尼看到我很窘,忙拉过一张椅子来,要我坐下聊聊。
    「不行,还有客人。」
    他四下看了一看,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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