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京部队的歌舞小姐们(即“两军女伎”)演出助兴。为表示公私分明,“遂自以十千助席”,其他客人,就是非进奏院的出席者,“亦醵金有差”,用现代话来讲就是“AA制”了。有个叫李定的人听说后,自愿出钱参加,苏舜钦没答应。这个文痞气不过,“遂腾谤于都下”,消息马上传进了御史台。
当时主持御史台工作的御史中丞王拱辰,在政见上与此前因反对改革(即“庆历新政”)被罢相的吕夷简等同属一党,而与范仲淹、富弼等一起推行新政的宰相杜衍,恰好是苏舜钦的丈人。王拱辰决定“举其事以动相臣”,借此扳倒力行改革的政府。等到进奏院祠神聚餐一结束,马上唆使御史鱼周询、刘元瑜等出面劾奏,“事下开封府劾治”,而开封知府陶翼就是王拱辰所举拔的亲信,“于是〔苏〕舜钦与〔进奏院右班殿直刘〕巽俱坐自盗除名,同时会者皆知名士,因缘得罪逐出四方者十余人。而拱辰等方自喜曰:‘吾一举网尽矣’”(《宋史·文苑传四》)。这些因自己掏钱参加别人机关宴会而受连累的人,不仅多有文坛名望,而且俱因热衷新政,正受到杜衍、范仲淹等人的重用,今人所熟悉的梅尧臣、王洙、吕溱等也在其中。梅尧臣有《客至诗》记述这场飞来横祸:“客有十人至,共食一鼎珍,一客不得食,覆鼎伤众宾。”此“一客”,就是指在外面“放野火”的李定。
宋人费衮《梁溪漫志》里,收有一封苏舜钦事后写给欧阳修的信,鸣冤叫屈,措词愤激。信中说,“进邸神会,比年皆然,亦尝上闻,盖是公宴”性质。御史台借口“谓去端闱(指皇宫)不远,以榷货务(太府寺下属机关)较之孰近?榷务后邸两日作会甚盛;若谓费用过当,以商税院(三司下属机关)比之孰多?卖故纸钱,旧已奏闻,本院自来支使,判署文记,前后文记甚明(指历来都有记录)。况都下他局亦然,不系诸处账管(即不入公账)。比之外郡杂收钱,岂有异也?外郡于官地种物收利之类甚多,下至粪土柴蒿之物,往往取之以助宴会”,何况“与同官各出俸钱外,更于其钱内支与相兼,皆是祠祭宴会,上下饮食共费之”。从北宋官署“小金库”现象之普遍观照的角度讲,这是一段颇有价值的史料。据信中叙述又可知,这桩具有政治斗争背景而借题发挥的“案件”,当时“震动都邑”,连演出助兴的歌舞小姐们也被收捕(“枷掠妓人”);“二相(指范仲淹、杜衍)恐栗畏缩,自保其位,心知非是,不肯开言,遂令坐客因饮食被刑,斥逐奔窜,衔愤沥血名辱身冤”。其实此事是一个信号,不久,范仲淹、杜衍等一概下台,所谓庆历新政的改革,就此失败。
按宋朝法律,官员“监守自盗”应处极刑,不过北宋倒有不杀大臣的传统,所以苏舜钦得以“减死一等科断,使除名为民”。他也想得开,在给欧阳修的信中说:“舜钦年将四十矣,齿摇发苍……廪禄所入,不足充衣食;今得脱去仕籍,非不幸也。自以所学教后生,作商贾于世,必未至饿死。故当缄口远遁,不复更云。”言出行随,马上卷铺盖出京,跑到苏州,买了一块临水之地,筑亭堆石,读书吟诗,这就是姑苏名胜沧浪亭的缘起。我们今天去游园,还能拜读到他写的《沧浪亭记》。
利用卖废报纸破纸盒之类的小钱积累,贴补员工活动或福利经费,这在今天仍是许多企事业单位的“理财”习惯。但想想为此竟兴起大狱,打倒一批文坛名人,断送一场庆历改革,又引出一处旅游名胜的兴建,真令人感慨系之。
《趣说古代官场生态》 第三部分点卯签到说考勤
“上班”和“下班”都是古已有之的词汇。导演们拍了这么多清宫题材的影视剧,却从未落实过“借光上班”的真实细节
公务人员每天按规定时间去所属机关工作,称“上班”;迄规定的工作时间结束,即谓“下班”。《红楼梦》第九三回述:某日贾政早起,刚要上衙门,得知有人在荣国府门上贴大字报,揭布他家的丑闻,气得衙门也不想上了。经贾琏劝解,道是要查实此事,总得费点时间,请老爷只管去,“贾政听来有理,只得上班去了”。与之对应的事例,可举元杂剧《包待制智赚生金阁》:开封府吏张千请假探亲,得到批准,高兴地对前来替补的同事娄青说:“兄弟,我如今下班去也。”可见,“上班”和“下班”,都是古代词汇,不过这是俗语,正规的书面表达,则有上朝、上值、朝参、退朝、散值、散衙等十余种之多。
古代的上班下班时间,和现代相似,也是晨聚昏散,但具体时辰上又比现代一般机关之朝九晚五的通例要提前,与农业社会中大多数人的作息习惯相适应。《诗经·齐风·鸡鸣》中,妻子催丈夫起床:“公鸡已经叫了,上朝的都已经到了;东方已经亮了,上朝的已经忙碌了。”(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因知古人鸡鸣即起准备上班的传统,至少在春秋时代就已形成。往后,这个时段逐渐定型为卯时(早晨五至七时)。
由中国传统的行政体制所决定,古代公务员的所属机关,可分中央和地方两类。凡在中央各机关供职的官员,一定品秩以上,或有职务所规定,必须参加由君主亲自主持的最高国务会议,通称朝会,故京官上班的第一道程序,便是“上朝”,亦称“朝参”。朝会有大朝、常朝等区分。《梁书·武帝纪》里有一篇梁武帝的诏书,道是一切国务,必须先在朝会上咨询大家的意见,所以百官应该“旦旦上朝,以议时事,前共筹怀,然后奏闻”。也就是说,除法定的节假日外,这种具有实际内容的常朝,几乎每天都要举行。倘是君主生病或怠政,所谓“从此君王不早朝”,那便是例外了。
常朝的开会时间定在黎明,但分居各处的常参官员要提前到达会曾孙授读,只因连日缺勤,便奉旨革职留任,八年无过,方准开复,由此失去了多次外放考差、收受贽敬的赚钱机会。彼时对下班也盯得很紧,特派太监管门,对京朝机关的散值情况逐日登记,官员若有部院应办事务或奉旨特派事件而应早散值,必须将早退的缘由告知管门太监,随时登记,以备查核(《钦定六部处分则例》卷十四)。乾隆时供职军机处的赵翼有《同北墅漱田观西洋乐器》诗云:“郊园散值归,访寄番人宅。”因知这条按时下班的纪律,在当时是得到严格执行的,所以他必须在下班之后才能去走访西洋侨民。到晚清时,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即如《官场现形记》第三四回所谓“不过同点卯应名一般,一来就走”。
此外,除衙署有闲、忙之分,官、吏有尊卑之别,还要看你上上下下是否“兜得转”。晚清时,京师官场上流传有两首体裁韵脚相同的打油诗,专门描摹军机章京的起早上班。一类是兜得转的“红章京”,诗云:“玉表金钟到卯初,烹茶洗脸费工夫。薰香侍女披貂褂,傅粉家奴取数珠。马走如龙车似水,主人似虎仆如狐。昂然直入军机处,突问中堂到也无?”另一类是吃不开的“黑章京”,诗云:“约略时光到卯初,劈柴生火费工夫。老妻被面披貂褂,丑婢墙头取数珠。马走如牛车似碾,主人似鼠仆如猪。蓦然溜到军机处,悄问中堂到也无?”
试看,同样是上班迟到,一则全无顾忌,一则忐忑不安,底气截然不同。
=TXT版本编辑制作TurboZV,更新消息请访问 turboz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