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的村庄 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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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廉的村庄 文摘-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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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吧。    
    


第三部分第九节

    第九十一段 世上的光续续    
    专门来写飞廉的村庄中的月色,这些年我试了好多次,没有办法写出来。现在,我三十岁,离开家乡十五年,那十余年的月色沉积在心中,如女儿红埋在泥土中,说不定已到取出来的时候。现在也许可以试一试吧。日月星辰,春花秋月,宇宙流转无定,飞廉的村庄虽则微茫如同天地间的芥子一粒,村中的人的寿命短促如同萤火,也一样要受到喜悦的造物的垂顾。所以四时风物,田野山河,皆是天地所造所赐,一轮明月,在夜色中,由梅家河边小河堤的松林间升起来,应是这一切赐予中最美最好的珍宝吧。小河堤的松林生长了十余年后,已有好几米高了,堤下坟冢累累,月亮或如新眉,或如镰刀,或半圆如婴儿的小脸,或浑圆如明镜,贴在松林黑黑的一线之上,真美啊。屈原写离骚,希望由天上驶过的时候,是坐在车上面,由风神飞廉与月神望舒来拉车。望舒与后来的嫦娥,都是非常好听的名字。    
    夜半闻私语,月落如金盆。有时候夏天深夜里起来,看见月亮变得如同红铜,挂在西边的棉花地蒙蒙的雾气上,不再是玉盘一样皎洁的样子,觉得非常之好看。    
    冬天的清晨,起来上学,天还未亮,十七八的月亮还未落下去,挂在天上,月光下照,和寒霜交相映在一起,令人觉得棉衣冷得像铁一样。也是非常有意思。    
    秋天里,有时候下午四五点钟,就可见半圆的月亮隐隐挂在天上,夕晖散尽后,月亮的光一下子亮起来,此刻晚饭也行将吃完,小孩子们出来,在刚收过晚稻的打谷场上玩,月亮照着山一样散发着浓烈气味的草垛,没有被月亮照到的地方,正好供捉迷藏的小孩藏身,也是非常有意思的。    
    正月十五,还有八月中秋,多么希望月亮能挂在村子的上空,大家一边过节,一抬眼就可以看到它。可是它常常会躲到浓密的云彩里,令人失望。七月十五的月亮却是一天会有,早早地挂在天上,好令人家去烧纸钱放河灯。早上醒来,还可见到它未沉下去,在朝露点点的棉花地上面挂着,也不是红铜的颜色,而是苍白得纸剪的一样。    
    夏天的晚上去打谷场上乘凉,躺在竹床上,看着月亮在天上,有时候被一圈光晕围住,有时候,像是一只小船在云彩的河里,有时候,云彩如同细鳞,月亮在其中出没,千万种变幻,真是非常神奇呢。    
    赶夜路的人回村,一路就见月亮跟着他与自行车,穿过别的村子上的树影,穿过田野,一直回到飞廉的村庄里来,好像这一轮明月,本来就应挂在我们村中的榆树上一样,是由我们由外面带回来,这种感受也很有意思。    
    春天的时候,树发出了新叶,所以晚上出来,发现月光印在地上的影子,也与冬天的不一样了,不再是光秃秃的枯枝的影子了。    
    小孩们晚上睡不着觉,大人讲,月亮哥哥会来割耳朵,也许是因为看到新月像镰刀一样吧。不过那时候,赤脚医生来为小孩验血,的确是用玻璃片,在小孩的耳朵上取血的。月亮走,我也走,也有这样的小孩们唱的歌,小孩子看着月亮跟着自己,开始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小孩们唱的歌里面,还将新月比作织布的梭子,也是很贴切。母亲在家里的织布机上,也将梭子是磨得闪闪发光。    
    


第三部分第十节

    第一百零二段 安灵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们按村上的规矩,请来了道士。道士是黑龙砦的俗家子弟,平时一样下地种田,出门做工,只是遇到这种时候,才将有补丁的衣服换作道袍,将草帽换成高高的布帽。所以学道士竟是像做泥瓦匠一样,是一门好的门路。一般人家,有人去世,也得请道士来做排场,三个人,好的请五个,再好一些的请七个,做一夜,做三夜,有的,也做到七夜的,这已经是最好的有面子的人家了。    
    我家请来了三个道士,也就是一夜的光景。将爷爷的棺木埋入蔡家河的祖坟去之后,父亲,我,我弟弟三个人,跪在堂屋里。身后站着那三个道士,一个脸上有胡须,另外两个,都是刚学此手艺的年轻人,他们的嘴唇上才刚刚生出淡淡的茸毛来,严肃地看着我们前面的放在木桌上的灵牌。他们在一天里,帮爷爷点了长明灯,过了奈何桥,又解除了一个一个的冤家结,让爷爷的灵魂与身体一道,顺利地到了蔡家河高地上,那里有爷爷的三个兄弟,他们应相逢了吧。现在,道士们的工作余下最后的一项,安灵。在道士们的身后,许多人来听道士唱安灵的歌,一脸沉默地站着,直到堂屋外的泥地里。    
    “人在世上一张弓,日日夜夜逞英雄,一日弓折弦断了,回头万事一场空”,道士们开口唱道。小道士还是清亮的童声,却显得分外的沉着冷肃,如同一阵秋风由堂屋外吹打进来,吹进我们的心里。谁在这世上不是一张劳碌的弯弓,又有哪一张弓没有断掉的一天?爷爷现在一个人躺在蔡家河那片泥泞的田地里,上面就是刚种下的冬小麦,已生出淡绿的细针一样的麦苗。去年,冬小麦还是他种的,今年的冬小麦是父亲种下的。    
    小道士接着唱,要求爷爷在地下安心,一心保佑我们这些还在世上的儿孙。唱着唱着,我就看见一边父亲的眼泪流下来,滴在膝盖下面的垫地的麻袋上面。说起麻袋,我想起外婆来,外婆也是前两年去世的,去世之前,她亲手缝了两条厚厚的麻袋,担心父亲磨坏膝盖,准备着我舅舅与我父亲磕头,给她烧纸时用。    
    我记起几年前到武当山去,在山顶上,紫霄宫里,碰到道士们也在做道场,与眼前的小道士也在唱同样的歌,这好像是由楚辞里直接取出来的歌。我想这些安灵的歌已唱了好多年了吧,在云梦的故地上。    
    我回头看见,那些村庄上的乡亲,还静静地站在牛毛一般的秋雨里,眼里慢慢涌出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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