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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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女-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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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头上简单地烫上几个疤么?相信除了肯定有些疼痛外,并未曾有人为此丧过命……我越想心里越踏实,并且也越来越亢奋了……    
    时值深夜,姑姑早已熟睡,我穿上棉毛裤,披件外套,蹑手蹑脚地爬起身,将外间的煤球炉拎进房来,又找来一根火钳,再端进半脚盆清水。然后,并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也没有做任何的祷告,我就一下子打开了炉门。待到火苗腾腾地蹿起来,我方将那火钳的两端大腿一样叉开,分插进两个通红的炉眼中去。眼看着火钳的两腿一点点红起来,我心跳立时加快,热血沸腾,周身体汇着一种即将走出地狱,却又似乎是奔赴刑场的激动和不安、兴奋和恐惧……    
    我在床前的踏板上垫一块毛巾坐下,右手则谨慎地从炉眼里缓缓抽出已然烧得通红的火钳……蓦地,我猛然意识到,我其实是在用自己的手向自己的身体行刑,而我的双手正是那个面目狰狞的刽子手……所以,我的手忽然颤抖了……不过,我并没有放弃,仍旧坚持着。我也相信,后来是那炉膛里彤红的炉火,火钳尖尖彤红的色彩,既烘烤着我,也鼓舞着我,诱惑着我,使我重新稳定住自己,终于义无反顾地将火钳直直地戳向我的“半封半闭”的“赘肉社会”……    
    但是,就在这即将“破旧立新”的瞬间,就在我的毛发已然触着火钳的尖尖,并且“吱”地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焦糊气味的那一刻,我还是迟疑了……    
    火钳的尖尖终于渐渐地冷却,而那诱人的红色也终于褪尽。我只得重新回炉加温。待到它重又烧得火热通红,又一次从炉膛里拔出,执掌在我手中时,我凝视着它,忽然起了一种错觉——满心以为我手握的这把火钳已然不是火钳,而是我遍寻不着的那把足可以开启我身体的大门的钥匙,我就鼓起勇气,对准我那儿,然后闭上眼,颤巍巍地捣下去……    
    “吱……”火钳的尖尖才稍稍触着我的皮肤,我就痛得差不多晕厥过去,而那火钳也随即从我手中脱落,砸在半盆清水中,“嗤嗤拉啦”“咣咣当当”地击起一片温暖而惨然的白雾……    
    那晚的经验,除了给我的身体留下难以言说的疼痛的记忆外,后来还给我大腿根部留下一道不大不小,不长不短的伤疤。但这种基于愤怒和焦躁的“革命性”尝试,对于破坏我“半封半闭”的身体而言,却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事后,我很为自己的鲁莽和愚昧而懊悔,也在心里老实承认:若在战争年代,我其实是做不得英雄的。江姐的手指可以钉进去十根竹签而面不改色心不跳,而我,充其量能够熬过五根竹签不招也就不错了。    
    还好,因为我没有用力(潜意识里也不敢用力),火钳只伤着一些浅表的外皮,我用红霉素眼药膏涂抹涂抹,不出两个星期竟也好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在经历了一次自己向自己行刑的经验后,我多少变得有些坚强起来,也不如先前那般绝望了。我也认真地思索起我的“半封半闭”的身体究竟是由一种什么样的内在机制造成的……同时意识到,我那个打开的“通道”之所以还会重新长合起来,一定是因为我身体的内部潜藏着一种巨大的抗拒“开放”和“改造”的力量。这也许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随便毁弃”的道理。或者,我的“闭锁”也许确实是天神所贴的一张封条,揭不得、撕不得的……既如此,一切人为的抗争还有什么积极的意义呢?充其量也不过是多受些痛苦,多讨些羞辱和没趣罢了。    
    我心意已定,便打算找吴源好好谈一次。但每次要约他前,我总会打退堂鼓。我知道这一步跨出去,可就再也退不回来了,正所谓“覆水难收”。    
    这是秋日的一个黄昏,夕阳西照,丛林如血,湖上清风徐来,水光灿然一片。我和吴源赶上了末班船,是那种划桨的小木船。    
    “来呀,坐到这边来一起划。”他朝我招招手,便自顾自地将那支桨插入清澈的水中。大约感觉到我依旧坐在船头,并没有如以往一样迅速向他靠拢,他于是又道:“怎么,快来呀!”    
    “你一个人划吧,我不舒服。”我说,冷冷地睃了他一眼,再将目光朝船头所指的方向瞟去。    
    “石玉,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吴源终于觉察到了我的怪异,扔了手中的桨,朝我所坐着的船头一晃一晃地迈过来。    
    我的眼泪痛痛快快、洋洋洒洒地流了下来。    
    “石玉,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那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却听不到。那对温热的手掌又抱住了我的脸,我却看不见,也感觉不到。    
    我恍惚已不是坐在一条小船上,而是仰卧在一只小小的木盆中……我的泪水是那飞扬的雨滴,我的内衣是那青翠的荷叶,我的噩梦是那滔滔的黄水……    
    我本漂着来,还当漂着去。    
    我不知道吴源是什么时候将我抱在他的怀中的。    
    但我分明听到了公园里的大喇叭在响———“还船的时候到了。该上岸了。”    
    我这才知道,这船上的一刻原来也恍如一梦。    
    这也是分手的号角吹响了。可我还没有来得及向这位有着体温的幻影说一句离别的话。    
    我怕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了。    
    我病了,并且一直说着热昏的胡话。    
        这是我醒来后,吴源告诉我的。后来,我又看到了尹华,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想,我肯定还是在梦中,就又沉沉地闭上眼。    
    等我再一次醒来时,尹华不见了,但吴源还在。    
    “你为什么还不走?船已经靠岸了。”我说。    
    但他不懂,也可能是装不懂。    
    “尹华呢?”我忽然问。    
    “我在这儿。”她说,从吴源的身后闪了出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回去,快回去!你爸爸出车祸死了,刚刚。”我说,感觉到虚空中又有一张大网将我奋力朝后一拉。我于是又昏睡过去。    
    我是一星期以后出院的。


第一部分:封闭的下体她对我的恨恶

    出院前的那个夜晚,在病房前院东南角那个供病人休息的凉亭里,聆听着一旁竹园鼓起的簌簌的风声,我将我身体手术后新发生的变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吴源。我也告诉他,我的身体看来已是一个无解的方程式,我将不会再去做任何“开放”的尝试了。如果我真是一个由前世流放到今生的遭天谴的罪人,我也将不再去冒犯天条,试图抹去上天加在我身上的封印……    
    “你这是在说些什么呀?你已经好了,不应该再说这些胡话的。”吴源说。    
    “相信我,这不是胡话,而是我病中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人是犟不过命运的,命运之手捏着那把钥匙。真的,是我离开你的时候了。我本来一直以为我会帮你的,现在我才知道,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到——除了会带给你霉运。”    
    “你为什么就不能再去尝试一次手术呢?”吴源沉默许久,心有不甘地说。    
        “不是我不想尝试。而是我深知,我的‘封闭’是一种很内在、很顽固的机制造成的。如果仔细追究起来,可能确实还有前世的因缘……你也不要太固执,人其实是永远也胜不了天的。再说,我的身体、我的心灵已无法再承受一次失败,更承受不起你的爱……”    
    “即便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继续做好朋友呢?”    
    “好朋友?有我在你身边,你还能再去恋爱、谈朋友吗?”    
    吴源终于不吱声了。但他从石凳上站起身,想了想,然后在亭子里不停地来回踱着。    
    “让我再想一想。”那晚临别前,他这样对我说。    
    而第二天上午他来接我出院时,则对我提出了一个请求:“我希望在毕业前我们还能继续维持现状,至少也不要让人觉察出我们已经分手了。好吗?”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因为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我们的分手。同时,我也不想因为此举而造成外界对你我不必要的猜疑和议论。”    
    我理解了他的苦心,点点头。    
    “但我还有一个惊人的消息要告诉你。尹华的父亲真的出车祸去世了。她已经回去好几天了,昨晚我才听到这个消息。”    
    “是吗?”我愣怔在当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尹华已经回校,但她不肯见我。    
    我真后悔病中曾有过那样一些胡言乱语。虽然我的记忆里并没有任何痕迹,但吴源告诉我,我确实说过那样的话。    
    我的心里忽然有些恐怖———如果我的胡言乱语都这样灵验的话,我就不再仅仅是一个石女,同时还是一个巫女或者魔女了……    
    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有一天,我们一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碰到一个素昧平生的外系男生,我忽然就站住,有些迷惑地望着他道:“你家里是不是有丧事?你母亲去世,今天满月,对不对?”此语一出,我马上就想打自己的嘴巴,因为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嘴竟然不听大脑的支配,满口胡言乱语。    
    然而,让我们惊诧不已的是,那男生愣怔了一下,忽然结结巴巴地道:“……是的,是我妈去世,今天……满月……可……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室友们于是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先是怀疑,接着又惊讶,敬佩。    
    “石玉,你什么时候开始通灵的?说来听听。”她们中的一个大惊小怪地问我。其他人则满口啧啧地赞叹着,说我果真是“金口玉言”,并缠着要我回到宿舍后帮她们看相。    
    但我只有苦笑。如果我真是通灵了,或者被神灵附体了,我猜想那大概也是一个邪恶的神灵,不然的话,为什么总让我信口开河地诅咒别人死,而不是说些吉利和祝福的话呢?难道这也是为了证实那个民间传说———石女也是一种邪恶的化身?或者,也是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佐证———越是幽闭的身体便越容易产生通灵的经验?周文王不就是因为被幽禁在羑里,才终于推演出八卦来的吗?难道我的羞于见人的阴部也是一个至今尚无人识得的新“八卦”?而且,果真是通灵的话,为什么我偏偏又不能对自己的命运洞察先机?甚至也不能破解那个“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八字真言……    
    所以,我实在不想也没有心情去为她们看相,去装神弄鬼。总之,我借故推托了。    
    我和吴源依照我们的约定,还保持着接触和来往。这样做,看起来对我也颇有利。不然的话,知道我已是单身,少不了又会有其他男生来纠缠,弄得我终日不得清静。    
    我们有时还特别结伴成对地在校园里走,为的是让人们对我们的印象一切如旧。但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我们私底下其实已不再拥抱和接吻了。    
        这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我和吴源的这种似有若无的关系并未能保持多久。因为有一个人对我们之间持续的接近越来越恼火。我不说谁也猜得出,那是尹华。    
    她和我早已形同路人,有时还恶狠狠地瞪着我,似乎是我杀了她的父亲。    
    但我还是在心里祈祷,希望有一天能获得她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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