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花的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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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花的岐路-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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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别来了。还是我给你送去吧!”
  “不,不,我去取!”杜莹莹客气地说。
  “不!”常鸣以坚持使对方服从自己的口气说,“我明朝下了夜班就给你送去。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红岩中学。以前的五十五中学。我叫杜莹莹,她叫白慧。”
  常鸣看了白慧一眼。白慧一直在静静地瞧着他。那张白白的脸习惯地没有笑容,一双给水泡得发红的眼睛里却温和地闪着深深感激的光。
  船靠岸了。常鸣绾起裤腿跳上岸坡。他摇了摇手中的湿衣服说:“再见吧!明天我给你们送褂子去。”就转身走了。
  姑娘们和他道“再见!”白慧站起来目送他。大家全都怀着感激的心情,看着他走进一片给秋风吹得疏落了的小树林子。
  她们也上了岸,岸上围过来几个人。这几个人刚才都目睹到白慧落水又被那个青年奋勇救起的一幕。一个上了年纪、胡茬挺密的人对白慧说:
  “你好险呀!这湖是个锅底坑。你懂得什么叫做锅底坑吗?和锅底一样。人掉进去,一碰到底儿就往中间滑。中间有四五丈深,满是水草。要是陷进那里边,甭说你,就是水性好的人也没命了!多亏那小伙子救了一命呀!”
  另几个人也这么说。听他们的口气,显然都被那个青年的行为感动了。
  他确确实实救了白慧的命呵!
  白慧扬起头,追索般地往大堤那边望去。在那边夹杂着茶褐色的绿柳堤上,走着那高个子青年渐渐远去的身影。
  转夭上午。白慧来到河口道三十六号的门前。她还是穿一身绿,但没戴帽子,一双梳得光溜溜的短辫垂在后肩上。
  这是所旧房子,三层楼的大杂院。残缺不全、满是红锈的铁门大敞四开。门轴已经锈死,固定住了,再开大点或关上都不行了。
  楼房的东侧大墙给爬墙虎浓绿色、巴掌状的叶子盖得严严实实。秋风把一些老叶子染红了,瞧上去斑斑驳驳。窗口处的枝叶都被剪掉,露出一个个方形的洞,当下窗玻璃在幽黑的洞里反着晨光。院里几棵枝叶繁茂的洋槐长得和楼顶一般高。
  院子挺大,安静。由于房身遮翳,大部分躺在凉爽的阴影里。靠墙根停着几辆自行车。扫过的地面又落了许多干卷了的槐树叶子。一个蓬头发的老大娘在门口生炉子,从长筒的拔火罐冒出来的浓白色的烟升到半空中,在阳光里化成一片透明的蓝雾。
  “老奶奶,您这儿有个姓常的吗?”
  “姓常……”她偏过耳朵,干哑着嗓子说,“是姓常吗?没有。”
  “这不是河口道三十六号吗?他说住在这儿呀!姓常,叫常鸣。”
  “没有,没有。我在这儿住了四十年了,从来没有过姓常的。是不是姓藏?姓藏的那家十年前也搬走了呵:没有。你准是把地名弄错了。”
  白慧觉得奇怪。这时,院里跑过来一个十来岁、模样挺伶俐的小女孩。她刚才在院里玩,听见这位老大娘的话,她叫着:
  “呀,张奶奶,您真糊涂。前些天刚搬来的那个人不是姓常嘛!”
  “唷!对呀!您瞧瞧,您瞧瞧!连小丫头都说我糊涂了,可不是吗?!”老大娘皱巴巴的脸带着窘笑说,“对,是姓常。一个单身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儿,对吧!人家天天上班下班碰见我,还和我打招呼,叫我‘奶奶’,我倒把人家忘了。来,您就进楼吧,见了楼梯一直往上走,上到顶头。他就住在顶上边的一间。”
  从这儿看得见那间屋子的窗户,是扁长的,快被爬墙虎的叶子吞没了。大概是间亭子间。
  在楼梯的尽头是个两米见方的小过道。迎面是扇低矮的门,早先涂着白垩漆,已经发黄。门两旁堆着破木头、炉子和炉具、花盆等物。还有一盆玉树没有死,绿叶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这儿的房顶抬手就能摸到,的确是间亭子间。她敲门。
  “谁?”房里有人问。声音微弱。
  “我,我找常鸣同志。”
  “请进吧:门没锁。”
  白慧转动门把,门开了。她走进去。屋里光线昏暗,空气窒息,如同进了山洞一般。迎面的窗子透着厚窗帘,却有一长条的地方没这严,射进一道强烈的阳光,恰好拦在白慧面前,好象一堵固体的墙,反而前面什么也看不见了。
  “噢,是你。我应当给你把褂子送去。不巧发烧了,叫你跑一趟。衣服在柜子上,你自己拿吧!”常鸣的声音在对面发出。
  白慧向前走了两步,穿过阳光,看见常鸣躺在床上,盖着薄被和一条毯子。
  “你坐吧!这有椅子。”
  白慧坐下。椅子和床之间是一张小圆桌。桌上放着水杯、药瓶、破报纸、书和一只竹壳的旧暖瓶。
  这个还挺陌生的青年面颊烧得很红,白眼球也红了,目光浑浊而黯淡,一些头发贴在汗津津的脑门上。他好象烧得很难受,连打起点精神应酬一下来客的念头都没有了。白慧见桌上有一支温度计。她提着玻璃杆儿横在眼前。银色的水银柱指示数字的一端,停在40度刻度的边缘上。
  “哟,你烧得这么厉害!我,我给你请医生去!”
  “不,不用了……我刚吃了药。”
  “不行。要不我陪你去医院。”
  “不,没关系。我只是有点感冒,没别的病,退了烧就好了。”他从被窝里伸出手用力又无力地来回摇着。他仿佛也有一种拒绝别人帮助的固执的个性。
  白慧拿起桌上的药瓶,是安痛定。
  “你还有别的药吗?”
  “这药很好。有它就足行了!”、
  白慧听了,忽然站起身说。“我走一会儿就来。”跟着出去带上了门。
  “你去哪儿?”常鸣在屋里叫着。
  白慧跑回家拿了钱,到了药店急匆匆地问;“有哪种药治感冒、退烧退得快点的?”她扶着玻璃柜台头向里探着,好象要跳进去似的。
  药店的售货员见她这副样子,很觉好笑,但知道她很急,立即说了一长串对症的中西药的药名。
  “一样来点儿吧!安痛定不要了。”她说。
  售货员便一边把各种药的眼法告诉她,一边把几种药按剂量包好放在一个小盒子里交给她。她拿了药付过钱,转身就走。售货员惊奇地看着这个姑娘匆匆离去的背影,对另一个售货员说:“真稀奇!买糕点倒是有一样来一点儿的,买药还没见过。头一遭遇见!”说完,他笑了起来。
  白慧真去买糕点了。还买了一大包鸭梨和苹果,都要最好的。随后她回到河口道三十六号,把这些东西往常鸣床旁的小圆桌上一放。
  “你……”常鸣非常不安。
  “先吃药!”白慧说着一拿暖瓶,份量极轻,“哪儿有热水?”
  “我每次都找邻居要。”
  白慧没说话。下楼找门口那位姓张的老大娘要了一瓶热水。拿回来给常呜斟了一杯。然后把药片从撕开的药盒和纸袋里挖了出来。“先吃阿斯匹灵,快!”
  常鸣对她笑了。笑里含着被对方的真情感动了的意思。他吃了药,把一双胳膊交叉在脑袋下边枕着。
  “你昨天下水着凉了。”白慧说。
  “不是。我夜里没关窗户着了凉。”
  白慧想到他说的不是真情,因为照他昨天在船上说的,他昨天上夜班,夜里不会在家睡觉,显然是下水救她时着的凉,回来就发烧了。
  随后两人无话可说。他俩还很陌生。白慧拿起水果找水来洗。
  “要不要给你家里人送个信?”
  “我家里没旁人,只我自己。”
  白慧一怔,看着他。
  “我是孤儿,早没了父母。”他停顿了一下说:“是叔叔养大的。他前两年也病死了。”
  白慧把水果洗好擦干净,放在一个碟子里,又反复交代了两遍药的眼法,便要返回家去。“再见!”白慧站在门口说。
  “你不用再来了。我明天好了就上班去。”
  白慧没吭声,低头走出去了。她走后,常鸣发现那件借穿的军上衣依然放在柜子上。
  屋里静静的,只有常鸣自己。阳光移到身边的小圆桌上。洗过的、擦得发亮的红苹果,颜色非常鲜亮,散着香气;纯白色的小圆药片一对对排在一张干净的纸上。这个刚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而话又很少的姑娘,在他心里留下一个最初的、却有份量的印象。

第一卷·四
  事情的开头往往很重要,更重要的是接连下来的第二次和第三次。
  如果白慧第二次来看常鸣,常鸣的病好了,她取走了杜莹莹的衣服,也许下面的波澜不会产生。偏偏白慧再来时,常鸣的病情加重,感冒转成肺炎,她请医生来给常鸣打针,还必须天天来照顾这个无亲无故的青年。
  她一接触到这个青年的生活,才发现单身无靠的人的生活处处都有困难;这种人的生活得不到照顾,没有分工。生活机器上每一个部件照例一样也不能少。如果没能力多照顾一下自己,很多地方只能将就将就。于是,凡白慧见到的都默默帮他做了;做得认真,细心,又诚心诚意。常鸣阻拦她。当他对付不了这个姑娘的执拗时,只能报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微笑,任她去做。
  白慧感到了常鸣有种古怪的自尊心。他不愿意、甚至怕对方因为受恩于己而来感恩报德;不愿做那种施恩求报的庸人。白慧呢?尽管深深感激常鸣的救命之恩,但一直没对常鸣提起过那天自己被救的事。这不单是为了迁就常鸣古怪的自尊心。她的嘴向来是挺硬的,即使由衷钦佩、强烈感激哪个人,嘴里也吐不出轻飘飘的漂亮话。
  在这一点,他们还挺相象呢!
  常鸣病了十多天。两人天天在一起,虽然不大说话,渐渐不陌生了。爱说话的人碰到不好说话的场合会感到尴尬;习惯于缄默的人则不然。无言中,一样可以相互了解和熟悉。白慧从常鸣对待病的态度上看出他是个坚强的人,极有克制力。虽然年轻(他说他二十二岁),却没有一般年轻人的浮嫩。他比较成熟,连模样也显得比年龄大几岁。这一切恐怕都是他长期孤儿生活中养成的。白慧很想知道他的孤儿生活是怎样的,常鸣一字没提到过。他只说自己是红旗拖拉机厂的技术工人,喜欢跳高、游泳、滑冰和看足球比赛,这都是无意中说出来的,不是故意告诉白慧的。白惹不好问旁的,她有什么权利打听别人的私事呢?她偶然间也谈到自己的家庭。提到自己从小也没有妈妈,但没讲过妈妈的事。妈妈的历史是神圣的,她从来不随随便便讲给别人听。不肯让人家误以为她拿父母的光荣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她总坐在椅子上,和他只隔着那张小圆桌。
  常鸣在同病魔进行艰苦的斗争。他使劲皱着眉头,紧闭的眼皮微微抖颤。脸颊一阵烧得通红,一阵变得纸那样白,牙齿咯咯打战,但喉咙里没发出过一丝叫苦的声音。只有一天,他烧得最厉害的时候,昏昏沉沉中忽然叫了一声“妈妈”,眼角里溢出一颗明亮的淡青色的泪珠,沉甸甸滚落到枕头上……这情景在白慧心中唤起了同情。白慧没有妈妈,在病痛中也希求过母性的温存和慈祥的爱抚。况且常鸣是个孤儿,还没有爸爸。
  她见他痛苦,自己也感到痛苦了。每天来到这儿之前,都盼望能够见到常鸣康复的面容。
  过了十多天,白慧盼到了。这天,常鸣击败了病魔,面颊上病态的红晕褪去了,眉头舒展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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