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尼尔·盖曼中短篇科幻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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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尼尔·盖曼中短篇科幻作品集-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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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里面大步走的世界是一片白乎乎的……什么都没有,像一张白纸,或者一间大得不得了的、空空的白房间。没有温度,没有气味,没有感觉,没有味道。肯定不是雾,卡萝兰心想,可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有一会儿工夫,她担心自己会不会已经瞎了。没有,她看得见她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可她脚下连地都没有,只有一片雾蒙蒙的白。
  “你在干什么?”身边,一个影子说。
  在这片什么都没有当中,她的眼睛好一阵子才对准那个东西。一开始,她以为那是一头狮子,离她很远;接着又以为是一只老鼠,离她很近。最后她才瞧出究竟是什么。
  “我在探险。”卡萝兰告诉那只猫。它的毛直直地立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可尾巴却耷拉下来,夹在后腿间。看样子,它不是一只快乐的猫。
  “这地方真不好。”猫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管这儿叫‘地方’,反正我不这么叫。你在干什么?”
  “我在探险。”
  “没啥可探的。”猫说,“这儿只是外面,她压根儿没在这上头花心思。”
  “她?”
  “就是那个女人,说是你的另一个妈妈。”猫说。
  “她到底是什么?”卡萝兰问。
  猫没有回答,只管一声不吭跟在卡萝兰旁边走。
  前面出现了一个影子,高高的,黑黑的,要仰着头才能看见。
  “你错了!”卡萝兰告诉猫,“这里还是有东西的!”
  过了一会儿,慢慢能看清那个雾里的影子了:一幢黑乎乎的宅子,在一片白蒙蒙中,高高耸立在他们面前。
  “可那是——”卡萝兰说。
  “是你刚刚离开的宅子。”猫说,“一点不错。”
  “或许,我在雾里弄错了方向,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卡萝兰说。
  猫高高竖起的尾巴尖一弯,折成一个问号,脑袋朝旁边一歪。“你,可能走错。而我呢,绝对不可能。走错路?哼。”
  “可是,你怎么能背对着一个东西朝前走,走一阵子以后又走回去了?”
  “太简单了。”猫说,“这么想吧:一个人绕着世界走,从一个地方出发,绕一圈以后还会回到那个地方。”
  “可是,这个世界也太小了。”
  “对她来说已经够大了。”猫说,“蜘蛛用不着织很大的网,只要能逮着苍蝇就行。”卡萝兰打了个哆嗦。
  “他说,她出去修理几扇门,”她告诉猫,“要把你关在外面。”
  “让她试试看。”猫满不在乎,“就是这句话,随她怎么试好了。”他们这会儿站在一簇树下,就在宅子旁边。这些树的样子比树林里那些强多了,“像这类地方,进进出出的路可多了,连她都不知道。”
  “可这个地方不是她做的吗?”卡萝兰问。
  “做的,找到的——都一样。”猫说,“不管怎么说吧,她占了这个地方,已经好长时间了。等等——”
  它全身一抖,一跳,卡萝兰还没来得及眨一下眼睛,猫爪子下已经摁住了好大一只黑老鼠,“我其实不太喜欢抓老鼠。”猫随随便便地说,好像根本没出什么事一样,“可这个地方的老鼠全是她的间谍。她把它们当成自个儿的手、眼睛……”说完,猫爪一松,把老鼠放了。老鼠逃了几英尺,猫轻轻一跳,重新摁住它。一只爪子摁住,另一只伸出爪尖的猫爪狠狠扇了它一下。
  “我最喜欢这么干了。”猫高兴地说,“想看我再来一遍吗?”
  “不想。”卡萝兰说,“你干吗这么做?你在折磨它呀。”
  “晤。”猫说。它放开老鼠。老鼠被打晕了头,跌跌撞撞几步,这才拔腿便逃。
  爪子一挥,猫把老鼠打飞起来,一张嘴,准准地叼住它。
  “别这样!”卡萝兰说。
  猫嘴巴一松,两只前爪捉住老鼠。“有人曾经这么说过,”它叹了口气,油腔滑调地说,“猫玩老鼠其实是一种仁慈——毕竟,时不时的,总会有个把会跑会跳的小点心逃掉。你看,你自己的晚饭哪有逃跑的机会?”说完,它重新衔起老鼠,溜进树丛。
  卡萝兰走进宅子。
  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连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都响得让人受不了。斜斜的阳光里飘着星星点点的灰尘。
  过道尽头挂着那面镜子。从镜子里,她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镜子里的她样子很勇敢,其实,她心里没有那么勇敢。镜子里只有她、过道,其他什么都没有。一只手一碰她的肩膀,她抬头一看。
  另一个妈妈正向下看着卡萝兰,两只纽扣眼睛又大又黑。“卡萝兰,亲爱的。”她说,“既然你散步回来了,咱们玩几个游戏好吗?跳房子?欢乐家庭?独角戏?”
  “你不在镜子里。”卡萝兰说。
  另一个妈妈笑了,“镜子这种东西,”她说,“信不得。对了,想玩哪种游戏?”
  卡萝兰摇摇头。“我不想跟你玩。”她说,“我想回家,和我真正的妈妈爸爸在一起。请你放了他们,放了我们大家。”
  另一个妈妈很慢很慢地摇着头,“忘恩负义的女儿,”她说,“比毒蛇的牙更毒①。但是,最桀骜不驯的灵魂也可以被爱所征服。”她长长的指头不住蠕动着。
  “我才不想爱你呢。”卡萝兰说,“不管你怎么样,我绝对不爱你。你不能硬逼着我爱你。”

  【①出自莎士比亚戏剧《李尔王》。】

  “咱们好好聊聊。”另一个妈妈说。她转过身去,走进客厅。卡萝兰跟在她身后。另一个妈妈在大沙发上坐下,从沙发旁拿起一个购物袋,从里面掏出一个沙沙直响的白色纸袋。她拿着纸袋,伸手递给卡萝兰。“想来一只吗?”
  她很有礼貌地问。
  卡萝兰以为里面是太妃糖,或者咸味奶油糖。她低头一看,纸袋里是半口袋蟑螂,个子老大,油亮油亮的,推推挤挤,拼命想逃出口袋。  “不。”卡萝兰说,“我不想。”
  “随你的便好了。”另一个妈妈说。她仔细挑选出一只个子特别大的,扯掉蟑螂腿(她细心地把扯下来的蟑螂腿放进一旁小桌上的一只玻璃大烟缸里),把蟑螂扔进嘴里,高兴地嚼起来。“真好吃。”她说,然后又吃了一只。
  “你真恶心。”卡萝兰说,“恶心、坏、怪物。”
  “你就这么跟自个儿的妈妈说话?”另一个妈妈说,嘴里塞满蟑螂。“你不是我妈妈。”卡萝兰说。
  另一个妈妈没理这句话。“我觉得,你可能是兴奋过头了,卡萝兰。也许,到下午的时候,咱们一块儿做点刺绣活儿,要不画水彩画也行。然后吃晚饭。再以后,如果你乖乖的,你还可以在睡觉前跟老鼠们玩一会儿。我还会念故事给你听,替你掖好被子,亲亲你。”
  长长的手指头不停地动来动去,像飞得慢吞吞的蝴蝶。卡萝兰打了个哆嗦。
  “不。”卡萝兰说。
  另一个妈妈在沙发上坐直了,嘴巴闭成一道线,嘴唇绷得紧紧的。她又往嘴里扔了一只蟑螂,接着又是一只,像别人吃巧克力葡萄干。又大又黑的纽扣眼睛瞪着卡萝兰的淡褐色眼睛。她亮闪闪的黑头发在脖子和肩膀周围动来动去,像有风吹着似的。可卡萝兰没觉得有风。两人瞪着对方,瞪了一分钟。
  最后,另一个妈妈说:“没礼貌!”她小心地折起白纸口袋,让蟑螂逃不出来,再把它放进购物袋。然后,她站起身,身子向上,向上,比卡萝兰记得的更高。她的手伸进围裙兜里,向外掏东西。先掏出来的是那把黑钥匙。她皱着眉头瞧了瞧它,把它扔进那只购物袋。接着又掏出一把银色的小钥匙。她高兴地举起钥匙,“找到了。”她说,“这是给你准备的,卡萝兰。为你好。因为我爱你,所以才要教你懂礼貌。一个人怎么样,一看他有没有礼貌就知道。”
  她领着卡萝兰走进过道,一直走到过道尽头的镜子前。她把小钥匙往镜子里一插,再一拧。
  镜子像一扇门一样打开了,露出后面的一个小黑窟窿。
  “等你学会了礼貌以后再放你出来。”另一个妈妈说,“等你打算做一个乖女儿的时候。”
  她抱进卡萝兰,把她朝镜子后面的黑窟窿里塞。她的下嘴唇上还沾着一小片蟑螂渣子,黑纽扣眼睛里什么表情都没有。接着,她关上镜子门,把卡萝兰留在黑窟窿里。

第七章

  卡萝兰觉得,胸口里面什么地方,一团哽哽的东西直往上挤。她硬把那团东西压下去,不让它跑出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卡萝兰伸出手,四周摸索这个小监狱。大小跟放扫帚的卫生柜差不多,高度够她站起来,坐下也行,就是不能躺下。不够长,也不够宽。一面墙是玻璃。一摸,冰冷。
  她又摸了一次,手能够着的地方都摸了一遍,看有没有门把手、开关,或者暗门什么的(有的监狱有这种暗门),没找到。一只蜘蛛爬上手背。她差点叫起来,好不容易才忍住。除了这只蜘蛛,这个黑漆漆的地方只有她一个,别的什么都没有。
  可就在这时,她的手碰到一样东西。像人的脸蛋和嘴唇。又小,又冷。有人悄悄在她耳朵边上说:“噤声,噤声!噤声勿言,隔墙有耳,须提防那恶妇!”
  卡萝兰没有说话。一只凉凉的手摸着她的脸,手指轻轻动着,轻得像飞蛾的翅膀。又响起一个声音。犹犹豫豫的,轻极了。卡萝兰还以为是自个儿脑子里想出来的。
  “敢问你是何人?是死是活?”“活的。”卡萝兰悄悄说。
  “可怜,可怜。”第一个声音说。
  “你们是谁?”卡萝兰压低嗓门问。
  “名字,唉,名字,名字。”又传来第三个声音,远远的,飘飘荡荡的,“生气一去,心脏不复跳动,姓名随之而逝。所幸我等尚有记忆,名虽亡,记忆犹在。犹记五月天,艳阳高照,女教师提篮倚杖,携我等漫步花田。微风起处,郁金香俯仰摇曳。吁,女教师姓甚名谁,我却不记得了,郁金香的名字更是忘却了。”
  “照我看,郁金香好像没有自个儿的名字吧。”卡萝兰说,“郁金香就是郁金香。”
  “也说得是。”那个声音伤心地说,“我却总当彼等各有嘉名。红的,橘红带红,橘红带红夹黄色,如冬夜儿童室之壁炉余烬。我还没忘哩。”声音难过极了,卡萝兰忍不住朝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她摸到一只冰冷的手,使劲捏了捏。再过一会儿,她的眼睛能在黑暗里看见东西了。
  卡萝兰看见三个人影,也说不定是她想像出来的。每个影子都淡淡的,像大白天见到的月亮。瞧影子的模样,都是孩子,个头跟她差不多。那只冰冷的手也捏了捏她的手,“谢过了。”那个声音说。
  “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卡萝兰问。
  顿了顿。“垂髫时,我记得仿佛是着裙的,蓄了头发。”声音很没有把握,“问起时我方才想起,似乎过些时日,我又剪了头发,换裙着裤了。”
  “裙裤细事,我等是不在意的。”第一个声音说。
  “那么,必是男孩无疑了。”跟她拉着手的那个影子接着说,“想来必是男孩。”镜子后面的这个黑窟窿里,这个影子好像亮了一点。
  “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卡萝兰问,“怎么会关在这儿?”
  “是那恶妇干的好事。”一个声音说,“此人盗走我等的心,窃取我等的灵魂。二般既去,自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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