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丫咧嘴一笑。“瘦了好,我还怕他胖呢!对了,玲玲,他手上有没有戴手铐?”
“没有。”
米丫气得一下子从客厅的藤椅上弹起来。“怎么还没把他抓起来?这个王八蛋,竟然还在逍遥度日!”
我说:“时候未到……”
米丫拍拍手,抢着说:“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米丫家原本不大的客厅里,坐满了身着橄榄绿制服的干警。听说参与此次行动的是市特警队的人员,可见公安部门对此案的重视程度。我进门时,看到妇联权益部的那位女部长也在,她正在和公安干警交谈些什么。我和客厅里认识不认识的人一一打过招呼,走进了玲玲的房间。堆满了公仔的房间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米丫向公安机关提出证据在玲玲的床垫上,她认为,玲玲的席梦思床垫可能沾有杨争仁的精液。
玲玲用的儿童席梦思床垫已经被挖掉了几大块,一位年轻的特警将玲玲指认的一块污渍,用极粗的绿色颜料笔轻轻地描出一大块,再用锋利的刀片仔细地沿着绿线切割下来。玲玲站在自己的床边,紧搂着安德鲁斯不让它狂吠,好玩似的看着这一切。她后来告诉我,我刚进去看到割下来的床垫,已经是第六块了。
厨房里没有办案人员,米丫在那里等着,既兴奋又焦虑。我走过去陪她,她从三门冰箱里拿出一听杨梅汁饮料扔给我,我一边呷着酸酸的梅子饮料一边悄声问她:“这样有用吗?”
“怎么没有用?李远教我的,要是我不提供证据的话,公安会将我的案件悬起来的。不错吧,是不是?”米丫骄傲地扬起秀眉,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现在就看你的了。”
对此事的追踪报道早已搁浅,经米丫这么一说,就像驶进雾里的一条船突然从岸边显现一样,我再次感到振奋。
我打了一辆的士返回时报,我要告诉孟总这个新动向。正是十二点十分,报社的电梯异常繁忙,反刍似的吐出一堆堆沙丁鱼般的下班人员,我逆流而上。我敢保证孟总还在那间宽大的办公室里玩味着即将付印的小样,就像一个嗜食生鱼片的日本人,在大餐前打量着他的芥末酱料一般。
办公室里,孟总盯着小样,眼睛也不抬地招呼我进去。他的脸上,流泻出惯常的一种温煦。凭经验我就知道,今天肯定有一条独家新闻或是深度报道。孟总是一个做梦都想做出好新闻的真正的报人。承蒙错爱,我从编辑改为记者的这几年里,他都给我那么一大片连我都想象不到的任我飞翔的天空。我屏住呼吸,在通常给来访者落座的沙发上坐下,等待他从终审的稿件里抬起头来。
“这两天都没有看到你,你又跑了什么新闻?障碍人群做得不错。”孟总抬起头,用巴掌摩挲着干洗了一回脸,扭扭一定是感到酸楚的脖子,对我说。
“米丫的事情出现转机了。”我抓紧时间汇报,我双手紧握,身体前倾,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今天,公安到了米丫家,正在搜集最新的证据。”我绘声绘色地供出了上午的见闻。
“抓住它,可别让这条新闻跑了。”孟总总算将目光移至我的脸上,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小口水。“你要盯紧这条新闻,跟踪到底,你最好以日记的方式,追踪案情的进展。必要的时候,你住到她家去。”
“是。”
我又看见了光亮。
“我该怎么办呢?”米丫说,“不如死了算了。”
她的眼圈青紫,头发蓬乱不堪,漂亮的棕黑色眼睛里泊满了无奈与心痛,只要李远不宠幸她的时候,她就到我的公寓里来。要么手脚麻利地帮我收拾,借此舒缓对李远的思念,要么一遍一遍地在自己的脸上涂抹化妆,期待着李远的召唤。“我怎么能为一个比我小十岁的小男孩流泪呢?”她自己都想不通。
《你无法阻止》 二内幕是伤痕(4)
被李远与米丫搞黄了的继父强奸幼女案,因公安不懈地寻找证据又重新复活,我们的时报上又有了案情的后续报道。米丫是个永远搞不清楚重点的人,节骨眼上,她没有再去找公安或是妇联,替她女儿伸张正义。她似乎已经遗忘了这件大事,全身心地期待李远许她一个未来。很多时候,她像个游魂一般,在我小小的公寓里徘徊不定,六神无主,自言自语。只要我有兴趣,她就会将与李远的孽缘一点一滴吐露给我听。只可惜,我的耐心有限,她一提到与李远的感情,我立即请她闭嘴,甚至刻薄地嘲讽她。
四月初,已是春色撩人。米丫老说肚子疼,我怀疑是堕胎后遗症,邀她到报社花园里松松筋骨,散散步,坐在树下聊家常。
米丫扒开右肩,肩头上,一小块写着“李远”两个字的刺青在月光下异常刺眼。
“他在我的心里,在我的骨头里。可是,他却要将我抛弃!”
我摸了摸她瘦窄的肩膀上那一小块刺青,像是看见一个面目狰狞的爱情野兽。“李远”两个字歪歪扭扭,一定是米丫自虐的杰作。
“是我自己写上去,再叫师傅刻的,就在东庙。”难以想象的是,米丫为了雕刻李远的名字,要忍耐多大的疼痛啊?靛蓝的颜料已经浸入皮肤,泛出怪异的光泽。
“等着吧,我不会让他不要我的。”她转瞬直立上身,抬眼看着我,在充溢着白兰花馨香的花园里,她的话语令人胆寒。“如果百年好合,大家都好好活着,如果他胆敢抛弃我,我就……哼!”
我扶着她回到公寓,在她再三恳请下,不得不耐住性子,读完李远写给她的情书。
丫丫:
从结识到现在已三月有余,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分分秒秒都令我挥之不去,难以释怀。不管是悲欢离合,还是喜怒哀乐,这段共同走过的日子都将沉浸在我内心深处,纵使时空交错,也会凝固成不变的永恒。
在生命遭遇最黑暗的时候,我们在海边小立,风雨飘摇之际走到一起,因为是艰难中的相逢,人生才赋予这种缘分以不一样的内涵,它在刀光剑影中经受狂飙雷霆的考验,在阳光灿烂的时候更会演绎出非凡的恋情,绽放出五彩斑斓的花朵,铭刻成千百年后的传奇。
虽然隐藏在未来深处的黑暗遍布不可知的角落,但有两个人的共同努力和相知相惜,所有尘封和冰冻的险阻都会被打破,荆棘之后是坦途。
令生命坚强无比和不堪一击的都是感情,我希望彼此能珍惜眷恋,以善意的问候和真诚的交流来融化、消退隔阂和成见,用如诗的歌行奏响情感世界最强烈的乐章,令世俗的眼光在真正的邂逅中摇曳出迷离和神奇,放射出令人炫目的光环,牵引我们的心灵,在不离不弃中划向未来的彼岸!
远
2000。3。30
李远的文字不错,甚至让我怀疑是从什么港台文学,比如我少女时代爱读的琼瑶小说上抄来的。琼瑶主人公的情书可以打动普天下涉世不深的少女的心,三十八岁的半老徐娘也会心动的么?当山盟海誓都成了灰,她还真当那么一回事是不是?有心人用心保证,无心人用纸搪塞。米丫不懂这个道理。她以为纸片与文字就是信物,就是爱的宣言。有一次,她将一个装满什么东西的纸袋放进我的衣橱里,请我代为保管。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秘密。直到我的公寓成为犯罪现场,刑警勘查时才发现,纸袋里装有李远的名片,彩照,身份证复印件,驾驶证复印件,李远在不同时期写给她的保证书,他的个人简介,他供职的律师事务所的信笺、信封、空白介绍信,甚至还有小文申请去香港旅游的表格。我真纳闷,她怎么能收集到那么多的东西?
米丫要将她的日记给我看,我坚持不做侵犯隐私的罪犯。她笑了,说她请求我看。如果我觉得还有用,允许我复印。如果我有能力写小说,编电视剧,允许我引用,总比凭空生造一篇日记要真实些。好吧,我就像喜欢家长里短的街道妇人那样,翻看她的日记吧。
这几天总有一个想法,可能是我们吵架的原因,伤得太深了。我总想离开远,离开南都,和玲玲重新开始生活。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跟远我一直很矛盾。不知是福还是祸?我有时真的不敢爱他,过十年二十年会怎样?我一直徘徊在感情的痛苦中。每当他要离开我时,我总觉得他不是我的,心也不属于我。他好陌生,又太遥远。每晚,我都是用眼泪送他走的,我是第一次这样爱和喜欢一个男人。生平有好多第一次都是跟远在一起度过的。平安夜生日做爱,千禧之夜刻字,用刀割手,来例假做爱,在梅娘湾不吃不睡几天几夜在一起做爱,这一切的一切,都使我难忘。我会离开远吗?我真的爱远吗?为什么我会这样相信他呢?我始终不明白,我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他还不相信我,为什么?
我又气又恼,“啪”地扔下她的日记本,转身背对她冷冷地骂道:“到医院妇科去检查一下,是不是患了性欲亢奋症或者情欲饥渴症?”
“我从来不装清纯,”她不生我的气,反而勇猛地亮出她的性爱观,“没有爱,就饥渴,有爱,就昂奋。”她把“亢”说成了“昂”。
她真的拥有一份男性之爱吗?
更多的日子里,她只有恨。仇恨在米丫的心底,凝结成一个冰冷的雪团。她听任雪团在心底凝结、疯长,每逢夜晚来临,她便独自把玩。
今晚我哭了好久,我真的好想他,每当深夜时我便感到很孤独,想到他在家里,跟老婆在一起,我就开始伤心,为什么我得不到他?为什么我不放弃这个男人,不属于我一个人的男人?放他走吧?我会离开他的。
我不会叫他先不要我。这样我会死的,我要先离开他。我想,他会受得住的,有没有我他都会幸福、快乐,因为他爱他老婆和孩子,不会因为失去我而感到痛苦,绝对不会。我相信,远是一个自私,而且心计很多的人,他也会利用人的弱点,打击别人,跟他在一起,最后倒霉的是我一个人,而且他也花心,喜欢老女人,我也管不住他。他并不爱我,但他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爱我呢?为什么?为什么?当叫他选择时,他却选他老婆,他永远不会离婚的。跟我是骗我,骗我什么呢?感情?金钱?官司?如果是这样,我会什么也不让他骗到,这个坏男人,比杨争仁要坏十万倍!我要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看看他究竟为什么要玩弄我?
小女孩还在襁褓之中,还没有满月。初为人父的李远抱着她,努起嘴唇去亲她粉红的小脸蛋,拿起她胖胖的小手轻轻地打自己的脸,说:“乖乖听妈妈的话,做个好孩子,爸爸很快就回来。”他整了整西服,提起鼓鼓的公文包,对小文说我快去快回,临出门还回头望了望亲生女儿,很深情地回望。昨天他就对妻子说他要到广州、东莞等地调查取证,与李律师一块儿去,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小文帮着他往公文包里装了些换洗的内衣裤,还叮嘱他带件薄毛衣上路,广州比南都要冷一些,穿暖和点,千万不要着凉患上感冒。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及早看医生。他“喏喏”地应着,跨出单元门,下到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