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断自问。
这种矛盾感是怎么回事?
通过“视点”,他一直注视着这“世界”中展开的一切。虽然还不能进行整体把握,但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自觉地将这些作为认识、思考的对象进行回顾和选取。这样一来,疑问使更加膨胀、增多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能不重复自问。
这种矛盾感是怎么回事?这些四处散落的众多的矛盾感是怎么回事?
有的十分隐秘,有的则非常明显。如果意识正常,应该能立即明白其中的含义。但现在他还无法理解这众多的……
……比如说……他试着提取具体的问题。
比如说天气!比如说颜色和形状。比如说名字和长相,还有电影和电视新闻。比如说火山爆发和地震,还有风格怪异的建筑家和著名的侦探小说家……除此以外,还有很多!
一旦开始想,各种问题便相继从各种场景中被发现,充斥在他那尚未完全恢复本来机能、依然处于时亮时暗的不稳定意识中。
5
“……中也先生,中也先生!”
这个尖细又有点沙哑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唤醒。
“中也先生,快起来!”
熟悉的声音。尖细又有点沙哑……啊,是那个孩子——阿清的声音吗?
“快起来!喂,中也先生!”
阿清站在床边,双手摇晃着尚未清醒的我。隔着睡衣,我感觉他的手掌小而硬,力量小得可怜。
“……啊!”
我睁开眼睛,阿清慌忙把手拿开。
“那个,那个……”他扭扭捏捏地将双手放到身后,结结巴巴。
我慢慢坐起来,揉揉眼睛,轻轻地摇摇头。刚才似乎一直在熟睡,没做一个梦。
“怎么啦,阿清?”
得了早衰症的少年穿着黑色的长袖衬衣和长裤,头上依旧戴着灰色贝雷帽。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灯光,找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个,中也先生!”阿清战战兢兢地回答起来,“玄儿让我……”
“玄儿……干什么?”
“让我来叫你。他说你可能睡在这里,让我把你叫醒,马上去……”
“马上?”
“马上去北馆的沙龙室。”
“沙龙室……发生什么了了”我低声嘀咕着,突然产生莫名的不祥预感,“难道又发生凶杀案……”我尖声说道。
阿清摇摇头:“嗯,从外面来的那个叫市朗的人在沙龙室里,玄儿好像在和他说着什么……”
“那个少年?”
据说那个叫市朗的少年发高烧,睡在西侧的预备室。难道说睡了一晚后,他的身体恢复一些,可以回答玄儿的问题了?
“他希望你马上过去,说明白了很多事情。”
“谢谢!”
我正要起床,听到屋外传来微弱声响。我从床头柜上拿起手表,已经过了正午,算起来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又下雨了?”我将视线投向紧闭的百叶窗。
“啊,是的。刚才又开始下雨了。”
“暴风雨好像已经过去了啊!”
“雨并不是很大。不过整个天空都是乌云。”
——莫名的不祥预感又拾头了。
“是吗?”我低声应了一句,“我要换件衣服,请稍等一下。”
“好的。”
我从包里拿出带来的换洗衣服,快速穿好,把手表戴在右腕上,稍微迟疑一下,拿起扔在床上角落里的那顶礼帽。阿清在门边候着,我走到他面前,戴上帽子,压得很低。
“玄儿喜欢这顶帽子。”我微微一笑,“那贝雷帽也很配你!”
“啊……是的。不过我……”
少年好像有点窘迫,低下“满是皱纹的猿猴似的”脸。
”没事吧,阿清?”我静静问道,“你母亲出了那种事。一想到你的心情,怎么说好呢,我就……”
“我没事!”阿清低头说道,“不管我如何悲痛,妈妈也不会回来了。”
“征顺先生——你父亲怎么样?”
“非常难过!”
“是吗……”
“爸爸一定很喜欢……很爱妈妈?”
这个回答坚强而老成,让人无法想像是九岁孩子说的。但越这样,我就越难过。据说昨晚他还紧紧地抓着母亲的遗体,哭个不停。一个晚上是绝对不可能摆脱那种悲痛的。
“对了,中也先生。”阿清问,表情痛苦,“妈妈是替我死的吗?”
“替你死?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妈妈总是说希望自己替我去死。”
“阿清,你的病并不会因妈+++死而痊愈。你应该知道吧?”
“是的。”
“所以,‘替我死’的说法并不合适。你母亲是被害的!明白吗?你没有任何责任,责任都在杀人犯身上。”说着,我的脑海里越发浮现出美鸟和美鱼的样子。即便我现在不想考虑那对双胞胎姐妹是凶手的可能性,但怎么都打消不了念头。啊,她们究竟是不是……
“中也先生,我——”阿清显得更加痛苦,“我还是没被生出来的好。”
“说什么混账话!”我不禁提高声调,“人生下来肯定有他的意义。‘没被生出来的好’的生命,在这个世界,根本就……”
……不存在吗?
这样的生命真的就不存在吗?
我一不小心,脱口而出,但随即陷入极其自嘲的心境,无法接着把话说完。生下来的意义?这是一个既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的问题。究竟什么是有“意义”?是谁根据什么规定的“意义”?——“还是没被生下来的好”的生命?我们不必去谈论什么算“好”,那种例子在这个世上肯定很多,不是吗?
……当然,在这里,我不能公开内心的想法。
我们走出房间,并排走在走廊上。
“阿清,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昨天上午,你不是在下面的客厅碰到我们吗?”
“是的。”
“当时,我们想先离开的时候,你不是突然吃了一惊,说起望和——你妈妈。对吗?你说妈妈正在找你什么的,于是玄儿又回去安慰你……”
“啊,是的。”
“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当时你突然会……”
“这个么,嗯,因为当时在那里,传来了妈+++声音。正在找我,非常悲伤的声音。”
“可我什么都没……”
“啊,我想那一定是从传声筒里泄露出来的声音。这座宅邸很老了,到处都会传来其他房间里的声音。”
果然如此!我明白了。当时,在那里,也传来了那对双胞胎所说的“幽灵之声”。西馆和南馆之间的传声筒也经过客厅天花板上方,老化的传声筒上出现了一些小裂缝……
玄儿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估计一望和在同样有传声筒裂缝的地方,便径直去了舞蹈房。
“原来如此!当时,我己经在走廊上,所以听不到——还有一件事情,阿清。这差不多是同时发生的事情,还记得吗?”
“什么?”
“当时,在听到妈+++声音之前,你不是说了些什么吗?”
“我?”阿清一脸迷惑,“什么事情?”
“是关于那个叫江南的。好像你刚说起有关他的事情,就在那时,传来了声音。”
“啊,是的!嗯,那是……”
“哎呀,哎呀!这不是中也君和阿清吗?”正在此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过来。阿清闭上嘴,我们转过走廊,来到玄关大厅内的回转楼梯前。
声音的主人从前方左首的客房中露出脸——首藤伊佐夫。
6
“你们好啊!天气还是不好,我还以为台风已经过去了!”
不出所料,来到走廊里的伊佐夫打扮邋遢。皱巴巴的衣服,蓬乱的头发和稀稀拉拉的胡子……眼镜片也很脏。昨晚,他恐怕又睡在起居室的睡倚上吧,就像前天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难道今天起床后,又独自喝酒了?——果然,他右手握着葡萄酒瓶。
“中也君,像这样戴着那帽子,那就有点已故诗人的味道。肮脏的悲哀……之类的。你不写诗吗?”他声音嘶哑是因为喝酒太多,烧坏了嗓子吗?他冲我们走过来,脚步竟然很稳,口齿也很清楚。
“‘肮脏的悲哀,
无念又无望。
肮脏的悲哀,
倦急中梦想死亡。”
啊!这一段真是绝妙啊!‘倦怠中梦想死亡”你也有这种想法吧!”他不停说着,走到我们身边。
“怎么样?”伊佐夫略微压低声音,冲我问道,“吃了那‘肉’之后,身体发生什么变化?”
“没有!”我毫不客气地摇摇头,“没有什么!”
“哦。需要时间?或者那变化让本人无法察觉?”伊佐夫耸耸肩,显得扫兴,嘴对着右手里的瓶口,将里面的液体直接灌进去。然后,他又看看阿清。
“你妈真可怜!即便吃了有魔力的‘达丽娅之肉’被勒住脖子还是会死!过几天,会不会像吸血鬼一样复活呢?”
阿清没有回答,只是躲到我的身后。我有点生气,狠狠地瞪着伊佐夫。即便醉了,也不能对着刚失去妈+++九岁孩子说这种玩笑话!
“啊,对不起,对不起!”可能意识到我的愤怒,伊佐夫略显惊慌地挠着头,“我完全没有亵渎你妈+++意思。虽说是远亲,但被害的姨妈毕竟和我们有血缘联系!即便是我,也深受打击,从昨晚开始,我戒酒了。”说着,他摇了摇葡萄酒瓶,“这里面是水!”
原来如此。难怪脚步和口齿会如此正常——不过,即便血中的酒精浓度很低,自诩为艺术家这个人的说话架势基本没有改变。换句话说,他不会因为喝酒而发生显著变化。
“对了,中也君!玄儿也叫你过去?”
伊佐夫又喝了一口瓶中的水。他说“你也”,难道他也去?还是已经去过了?
“我已经和那个小绵羊见过面了。”伊佐夫说道。
“小绵羊……市朗!你已经见过他了?”
“嗯,是的!”伊佐夫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微笑,“就是所谓的现场辨认!”
“现场辨认?”
我吃了一惊,又问了一遍。伊佐夫收起微笑,用力地点点头。
“那个叫市朗的少年好像见过凶手的样子。”
”凶手……杀望和的?”
“是的。当时,他碰巧潜入红色大厅,看到有人从犯罪现场逃出来。当时他只在一瞬间看到他的脸,但感觉似曾相识。”
“认识?”
“就是说见过一次。”
“那就是说……”
那个少年好像是23号晚上来到见影湖边的,在吉普车内过了一夜,第二天的24号,通过那座浮桥来到岛上。当然,他是第一次来这里,以前应该也没和宅邸的相关人员接触过。那么,如果他说似曾相识,那就是说这个人是在他上岛后才见过的。
“幸好他说我‘不是”我被无罪释放。那个少年显得非常害怕,我总觉得他的证词似乎靠不住。”
市朗到底看到了谁?
尽管我心里非常在意,但嘴上只说了一声“是吗”,便问起了其他的问题:“茅子夫人的情况怎么样?”
“啊!”伊佐夫皱着眉头,显得不偷快,“她可能已经厌倦独自卧床不起的日子了吧——对了,我们何时才能从这里出去啊?也要报警啊!应该认真想想怎么出去。你觉得呢,中也君?”
“嗯,的确如此。”
按照原计划,我今天应该告辞的。好不容易来到九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