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德堡坠入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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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德堡坠入情网-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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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开,骤然有颜色入眼!再往下拉,我看见了旗帜飘飘;还有,还有中国人都熟识的诸葛亮。    
    诸葛亮?三国故事?真真,真难以置信!盯着尚未完全展开的纸卷,一阵怪异不安的感觉如长巷刮来的穿堂风。人在阴幽无措的空气中抬头,望着面前的垃圾杂物,还有灰黑色大石块砌成的厚墙、高高的气窗、高高的拱顶、仿若可以拍《钟楼奇侠》式电影的老灰黑色楼梯,心跳无来由地加速……    
    意识突然清醒。    
    凝望着上下拉开的画面,我对自己说,这是一幅中国戏曲年画。    
    谁都知道,年画就是中国老百姓过年前买下的刻木版画。年年买年年贴年年换,越换越开心。开心……不可思议的感觉让我的开心暂时隐去,惊异地用手指轻触画面,指尖感觉着柔而爽的纸质,有一种韧而不脆的绵软,与其他省区生产的年画不同,却比我十来年前在绵竹当地买得的邱本姚婆婆亲手敷染的那几幅状元、美女所用的绵竹特产竹纸更柔和。    
    人有些木,脑子有些发愣,渐渐,一波波一环环泛现出的思想是:这里怎么会有幅中国画?谁是这幅画的主人?    
    画,捧在手里像在发光,让人直觉事情有些来历;抬头,却又空荡荡的,一切无从追踪。    
    既是无从追踪,今天就不追;把画卷起,暂时放到一边。可是,人又像陷进了果酱缸,在甜津津黏答答稠兮兮的烂糊糊里旋转;我竭力冷静思绪,想:事情真的是有些复杂。若用抽丝来形容其“复杂”,应该从哪个线头开始?一座直到近几年才有中国人出入的法国乡下老庄园,一代又一代地住着些从没到东方旅行过的法国人……怎么会有这样一幅画?怎么会?    
    偏偏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就是那些难以有结果的事情,才富有勾人追寻究竟的魅力;越不想给自己提问题添麻烦,越是舍不得放下。    
    不由自主,我开始“剥茧”。    
    有人建议:先推测是谁个人把画带进来的吧——我看,从你终于愿意考虑搬家时说起吧。    
    搬家?这是个我还没有认真去想的问题。老柏不着急,并没有要我马上决定搬不搬;反正有的是时间,那边的房子还在装修。    
    装修,他们一早就计划我搬去住了,却担心我这华族会有忌讳,不肯入住前房客刚刚亡故、遗物尚待清理的房间……于是,他们兀自埋头计划、实施,彻底地撕下墙纸,铲去旧漆,拆除一些柜架等;要做的事太多,从去年圣诞节前,老柏决定打开蜘蛛的门锁的那一天开始,八个多月了,装修工作仍在进行。阿蓝面无表情地说:希望今年秋天可以完工。    
    对于秋天能不能完工这件事,我的兴趣不大。老实说,当我第一次踏进这个顶楼房间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下一任房客很可能是我。    
    我?我住在省城已有四五年了,小巧玲珑的公寓,还有个可以种花植草的露台,蛮舒服的;离老柏这座古老大屋并不远,开车无需二十分钟的路程。    
    至于老柏的古老大屋,的确古老,法语叫做Lemanoir,译成中文,就是“庄园”或者“小古堡”的意思;始建于十五世纪,至今有五六百年的历史了。大大的四合院座落在树林中间,南西北三面是石砌楼,东面是镶着大铁门的石墙,外加两座尖顶、一座圆顶的塔楼;法式中世纪建筑物,老柏不知是第十七还是十八任堡主。他一家五口,只有三个留在大屋里,大大小小十几二十间房,有的常年空置,有的长租给人。直到去年为止,住得最久的租客不知是阿蓝,还是被我背后称做“蜘蛛”的顶楼房客。    
    谁个把画带进来……先讲讲与画关系不大,但又有些儿干系的阿蓝。    
    原本,阿蓝一家三口住在尖顶塔楼旁边的西楼第二层;名义上是租客,其实代理管家,和老柏的关系良好。    
    非常惨痛的是,阿蓝的太太和女儿在一次车祸中同告身亡……其后他开始酗酒。直到有位弹奏竖琴的女子搬来跟他同住,成了他的第二任太太,俊朗的阿蓝才渐渐恢复昔日的潇洒模样。去年秋天,听说阿蓝和他的竖琴家吵架,阿蓝怒冲冲地带着他的宝贝黑狗搬到旅行车里去住了。我这几次去,总见他在树林里跟露营客喝酒,高声说大声笑;竖琴家兀自在大院里莳花弄草,怡然自乐。也不知道他们吵架的事是真是假,当然不会八八卦卦地去问老柏。只是有一天老柏忽地长叹道,阿蓝这家伙昨晚醉酒撞坏了车,好在人没事……我才醒悟,阿蓝和竖琴家之间可能是有点小麻烦。


《在海德堡坠入情网》散文(中)重组这幅画的故事(2)

    我要说的是,顶楼房间装修了八个多月还没搞妥,与阿蓝这位代理管家的家事、心情自有密切关联;这是另一个故事,且搁在一边不去讲他。回到顶楼房间这边来,起码顶楼房间与画有直接的关联。    
    发现画的那天,正是阿蓝、艾娜有事要到三楼找老柏的时候,阿蓝有意无意地问我,去不去看看顶楼房间?我便跟着他俩上楼了。这幅画就在二楼楼梯口暗幽幽的墙脚堆放的脏乎乎的垃圾里,当然不会有人理会在那清理出来的废弃物里,竟会有东西在发光。    
    老柏家的顶楼,就是二楼上面的那一层。按照中国人的叫法,应是用来堆放杂物的阁子,即歇山式屋顶下面的那一层;一般中式建筑不会再加设天棚,法式建筑则尽量利用空间,这一层多半用来做睡房,嵌一幅天花板在屋顶斜坡面的上方,    
    也就是说,人躺在床上,看见的天花板中间平整,两边斜斜的,像是覆下的船底,随时都会塌下来那样,感觉并不舒服。说句悄悄话——这便是我不想入住大屋的主要原因。每次来探访老柏,我都住在不属于主建筑的一座两层高的小楼里,完全没有留意顶楼房间的住客是否轻松愉快。    
    老柏知道我在废物堆里发现了这幅画,眼睛都不眨,就把画送给了我。并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幅画,画的主人……不会是他的父母,更不会是他的祖父母。他笑:因为他们只爱马。嗯,养马骑马赛马遛马,转眼就是一辈子。    
    我再继续问多一点,他们可能去过巴黎或欧洲某些个国家?    
    老柏耸耸肩,用肯定的语气说:他们绝对没有去过东方诸国!    
    说完,他转脸看看我,语气急转温柔,笑道:这堆垃圾至少牵涉到三个人。    
    三个人?把他们的名单写在纸上。排在前面的是女管家。    
    女管家是上上个世纪的人,她大约生活在十九世纪末,属老柏祖父的年代,距今已有一百多年。在世时,她住在南楼第二层主人房的隔壁。这是位得宠有势的女管家,很得主人家宠爱,亡故之后,她的房间大门一直紧闭,据说一直没有打开过。    
    另一位是已故的厨娘。顶楼有四个大房间,厨娘住在蜘蛛隔壁,她是老柏的父亲雇用的长工,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病故,似是出生在十九世纪末。老柏说,记忆中,这位值得尊敬的女士一生人都留在Lemanoir,很少去外地(包括巴黎)旅行。    
    至于蜘蛛,我没问老柏他是几时入住的,想来应该比阿蓝更早。记得老柏说过,这是个有钱的傻仔,脑袋瓜里有病,他的老爹身故前已预立遗嘱,把他交给一家律师所——蜘蛛一生人所有的开销都由指定的律师支付。我在树林里散步时远距离地见过他,因为不是擦肩而过,猜不出他的年龄;只看见他瘦瘦高高,好像戴着眼镜。直到知道他头一次出门就死在安哥拉以后,随口问了问老柏,才晓得他已有五十多岁了,在Lemanoir住了近四十年,同女管家、厨娘一样,往昔不曾离开过Lemanoir。    
    关于蜘蛛的死,我写成了一篇小说。不过,当时还没有发现这幅画。    
    正因为蜘蛛死了,顶楼没有了住客,老柏才计划重新装修,希望我是新住客,住得满意,索性把女管家、厨娘她俩门锁生锈的房间一并清理。法国人做事,要么不干,干起来头脑清晰、有条有理;惟夏天到了,工人们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来,逍遥度假去,就算爷娘老子中了暑,也不关己事;真真个是“孜孜、游游”。所以,要装修一年也算蛮快的。    
    往下推想,顶楼房间的住客蜘蛛并没有离开过Lemanoir。这一点很重要。    
    这次,我可不是写小说了,一笔一划地在“蜘蛛”两个字的后面写道:他住进Lemanoir之后,就没有离开过。一个连巴黎也没有去过的精神病人,与中国民间版画应该划不上等号;剩下的只有女管家和厨娘了。这关乎版画西行的年代。    
    携画返回我在城里的住所,高高挂起。    
    先欣赏一番(啊啊真好,我的画!)再量全幅尺寸。六十一乘一百四十三公分,可算作“中堂”。    
    量画蕊。画蕊边上有徒手画上去的线框,五十四乘一百一十九厘米。用稍粗的厚纸托裱。上面系了根细细的绳供挂画用,底部以直径逾寸的竹管为轴。上下无题无款也无任何识记。天位十四点五厘米,地位九点五厘米。左右不一,分别是三和四厘米。制作工艺粗糙,显然是中国人做给中国人用的廉价商品,过年前在街头摆卖的那种;但画面清丽精致,生动得像工笔画。    
    像工笔画,当然绝无可能是工笔画!画版事先刻好印下的版线并没有完全遮去,许多地方并不按线版的指示落笔,如马蹄、马尾、红缨子,浅黑色的墨线历历在目。    
    明显的四川民间版画印染方式——先在纸面涂上一层粉,再敷上泥黄底色,之后才印上底版线条;这是第一道基本工序。其后才正式上色。常用明艳的大红、鹦哥绿、钴蓝、明黄、茄紫等色,颜料富质感,人物描绘相当精细,眉眼胡须衣褶纹理,直是一根根一笔笔精描细染而成。十一年前,画家彦斌带我去探访年已九十四岁的邱婆,她使用的颜料和上色方法,至今记忆深刻。    
    但是,仅用现有的绵竹年画资料,去印证这幅画是否绵竹出品,路径就比较崎岖;光是采用整出戏曲故事为题材刻下的画版这一点,就难以比较。不管是与否,还是用心看画吧!或许正是四川人都熟悉的三国故事,除了士兵手持的盾牌上面有个“力”字,画面上竟没再写任何文字。    
    您瞧,光按上面所说的这些,就推断画的产地是四川,这是有点笼统。四川,四川什么地方?绵竹?夹江?梁平?画面也让人甚为犹疑——绵竹年画以斗方为多,即使是戏曲年画,也是剪一幅情节为画面;如《连环计》《破镜重圆》《白象山》等故事中的一个场景。而整出故事集中在一幅画面上的,似有之字形排列的非戏曲故事《老鼠嫁女》,其他……几乎都记不起有何个例了。


《在海德堡坠入情网》散文(中)重组这幅画的故事(3)

    继续细看画面,似可分割为三截,成气韵流畅的之字形排列。手摇羽扇的诸葛亮,带领大队人马藏身山中,观望下面的兵将厮杀;身穿红、绿、紫色短襦,系紧腰带的十二名士兵,分成两派,追方六兵手持刀执“力”字盾牌,斗志昂扬;退方六卒有的用盾牌挡头,有的斜拿着刀,有的拖盾曳旗,眼睛回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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