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的她一路疯一般冲出了周府的大门,根本理都不理身后下人的大呼小叫。她看都不看一直朝前跑着,直到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再也没有力气软倒在一处人家的后院门前。
使劲地蜷着身子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将头埋在身前终于痛苦地哭了出来。若是她能不存在就好了,若是她不在不知道不听就好了。她,她根本就不应该出生在这样一个家里的,她其实根本就不该来这个世界的……
哭得天昏地暗不管不顾,哭得浑身上下直打哆嗦也不曾停下过。有生之年她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没有这么绝望过。幼年时曾顶天立地在她心中母亲的光辉形象轰然倒塌,原来母亲待她一直好是别有用心啊,原来她一点都不爱她,原来她只是不想让她和大姐在以后争位置罢了。一切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她也宁愿自己不知道,永远都不知道,也就不会这么伤心和难过了。
哭得昏倒在别人家门前的她醒来过后看到了一张很温柔很温柔的面孔,那是她根本不曾在家中人身上看到过的可以让人不顾一切沦陷在其中的温柔。那人看她醒来之后只是轻轻一笑,自我介绍说是叫亦然,然后拿了勺子喂她吃药。
她想她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轻轻张口自我介绍时唇边的那抹温暖的微笑,永远永远一辈子即使下了黄泉也忘记不掉那种让人自心底暖起来的笑容。
后来才知道她昏倒是在绮芳阁的门口,被外出的亦然捡到了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因为在外边哭得太久,所以她得了伤寒,亦然衣不解带护了她两天才见她醒过来。
他是绮芳阁的倌人,就青楼中的人年岁已经不小了。一直不曾从良,据说是等候着远去的恋人接他离开,但是也多有人私下和她说其实亦然的那个恋人早已经抛弃了他,不要他了,可是他却依旧固执地只卖艺不卖身,等着那名薄情女子的回归。
她其实在那时已经大约明白了青楼是什么意思,因为总是见叔父和侍郎们常常在一起骂青楼里边的男人,说他们是狐狸精,专门勾引女人。可是亦然是狐狸精吗?她呆呆地看着那张给她喂药的清秀面容,很坚决地否认了叔父们的说法。
她其实那时是想一直待在他身边的,然而伤还没养几日周家的人便找上门来,要让她回家,她不回的话就要动武。在亦然担忧的视线中她轻轻一笑:‘没事,我会回来看你的。’那男子对她轻轻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算是同意了。
可是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看到那张再轻柔不过的面容,回家养好伤后她并没有告诉母亲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打算,只是沉默地窝在房中练箭。终于在等到她要的答案后,一次次地跑到绮芳阁嚷着要见亦然,可是不是下人阻拦就是亦然生病不愿见人。终于耗尽了耐心之后她逼问了一个下人才知道原来亦然已经,不在了。
就在她走后不久,亦然招待的一个客人无论如何都要他侍寝,他不愿,阁里的主事就逼他,最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第二日早起亦然已经悄然在他的房间合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过。那张永远带着浅浅柔和之色的眼睛她再也看不到了,永远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带着无法言说的恨意的她,生平头一次带着下人围了那个逼死亦然的女子,一声令下拳打脚踢,她看着那个苦苦求饶的女子眼中冷冽一片。亦然当晚是不是也这样求过你,而你也不过是不管不顾了他的痛苦,生生逼死了他!!
漠然转过头去不看眼前的惨状,连飞溅的鲜血到了脸上也无知觉。开始那女子的骂声还算响,但是后来渐渐弱了下去,手下的人怕了问她如何,她却只是冷冷一句‘往死里打’。然后她果然摊上了一个杀人的罪名,可是她一点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由得家人帮她挡了一批又一批的公差她只身带了一坛酒携了绮芳阁的小厮给她的亦然唯一留下的簪子,到了他的坟头。
因为身份的卑下,亦然被胡乱葬在了一处乱坟岗,记得那天的天色很黯淡很凄凉,坟头一株槐树上的乌鸦一直不停不停地叫,长长的尖叫声不断响彻在耳边,她却似充耳不闻,只顾喃喃了道:“我为你报仇你你知道么?你应该可以瞑目了吧。回家那几日我让人查了你所等的那名女子的下落,原来她是得病死了,并没有辜负你。你可以笑了吧。本来想等查到了我去亲口告诉你这个消息的却不料我耽搁的几日你便——便——”泪水无声落在了地面,迅速地渗了进去,只留下一个比褐色的泥土更深的痕迹罢了。
她想,原来世上真的已经没什么牵挂的事情了吧。亦然走了,母亲面具下的脸她也看到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亦然啊亦然,你在黄泉下可寂寞?要不要我去陪你?反正家里的人也不希望我的存在,不若我去陪你可好?好怀念好怀念你的笑容,可是我以后永远都见不到了……
扶着墓碑轻声抽泣,她正在想自己接下来还有存在的必要的时候,一个男声忽然插了进来:“你——有什么难过的事吗?”
“谁?”记得来之前她已经打量过周围没有人的啊,慌乱地擦干脸上的泪水她警惕地扭头看发声的方向。却见一个白衣男子落寞地执了一杯酒立在她的不远处。
“请不要紧张,我没恶意。”那男子看她如此轻轻一笑,将杯中的酒浇在地上。
是亦然吗?她忽然恍惚了一瞬,为何这个男子的笑和亦然的微笑那么肖似,不过细细一看亦然却是没有他长得这般好看的,挺俊的就好似她家后院的丛丛修竹。这男子应该算是她平生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吧,浑身上下好似有月华不断洒落,举手投足间高贵优雅不经意便流泻出来。
她忽然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匆忙将酒壶放在了亦然的坟头她欲拔脚而走。然而却不料那个男子唤住了她:“小姑娘,你有什么亲人不在了吗,为何如此难过?”
“没,没有。”她慌乱地答着,却见男子的眉间忽然拢上了一层落寞。“你怎么了?”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多问了一句。
“其实这里边,大部分葬了我的袍泽,她们一生为国奋斗,死后却不得重视。想到这里有些难过罢了。”男子闭眼手指按了按眉头,神情多伤感。
“哦,是吗?”那时的她还并不能理解这些话,只是觉得那男子奇异地吸引她的注目,顺着心意走到了他的旁边,那男子忽然开口:“我看你似有什么难解的事情,可要和我说上一说?”
鬼使神差地,她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完完全全讲给了那名男子,包括她姐姐的,母亲的父亲的,以及——亦然的,不过当然是隐了自己的家世。男子一言不发地听着她讲,间或浅浅伤感一笑鼓励她继续讲下去。她的无奈、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心、一点点散碎的前后不搭调的话从她抑郁了多时的口中吐了出来,这些话即使当日对着亦然也没有说,她却完完全全倒给了眼前的陌生人。
说完之后她只觉得心中轻松了好多,而那男子忽然轻轻拍了拍她的发,柔声道:“人生在世有许多的不如意,或许你觉得自己很倒霉很不幸,其实和其他人比起来你又何尝不是幸运的多?像你大姐,一辈子操劳忧心,从小便被逼着承担起许多事情,而你母亲,她又不是何尝不爱你,不过是她有她的苦衷罢了,她何尝待你不好过?有些事情想开了就会好过,毕竟她们是你的亲人,哪有亲人伤你害你之理?你骨骼也算上乘,不若好好修习武功,用另一途径跻身朝堂名列三公不也是可以吗?”
她静静沉默了许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想开就好,像你说你遇到的这位好心男子,也许他现在并不是不幸呢?毕竟他和一直等待的人终于团聚了,也算是幸福的结局。不要难过了……”男子忽然伸出手拭去她不知何时滚落眼眶的泪珠:“女儿有泪不轻弹,不管怎样难过都要撑下去,相信我,世上总有一个人等着你。”
“那你呢?”
“我?我等的人已经不在了,可是我还有另一个要等的人……”拍了拍她的肩男子看着地平线飞快驶来的一架马车道:“我得走了,你还是早些回家吧,天都这么晚了。”
“嗯。”虽然很想冲动让他留下来,可是她还是没有动,仔细把他的话想了几次,忽然隐隐听到风里有人在叫‘王君、王君’。
王君?他是那家的王君?又是谁的王君?惊诧的双目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白色背影,她的神情忽然古怪了起来。
番外 周珊(2)
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夫的,虽然小小年纪还不大清楚未婚夫到底指什么,但隐隐已能猜到这个词所带代表的意义。原本她可以手叉腰站在玩伴群中骄傲地宣扬她已经有个未婚夫,对于还懵懂无知的小孩子时什么都有可能成为炫耀的资本。
然而就在她还没得意两天,就忽然开始有人指指点点在背后嘲笑她,逼问了原因后终于才知道:原来她的未婚夫是个残废!残废?就是那些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动常常被旁人嫌弃拖累的那些人?!
带着无比失望和被欺骗后的愤怒,她嚎哭着跑到母亲跟前控诉说她根本不要那个残废做未婚夫,一点都不要。结果母亲头一次对她拉下了脸色,十分严肃警告她不许再说这种话。当时惊呆了的她扭头就跑去找父亲哭诉,可是他却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所以,她有了个残废未婚夫的事实无法更改。而年幼时的玩伴老是见到她的时候爱刮着脸叫她:“小瘸子的妻主,周珊你的夫君是个残废耶。”的这些话更是时时刻刻刺痛着她的心。
慢慢地她对那个从未见过却要成为她正夫那个人充满了恨意,她讨厌那个名字,很很讨厌!她恨那个人,恨那个害得她一直被人嘲笑的未婚夫。是他让她丢尽了脸面,在孩童群中抬不起头来。
她便不明白了,为什么大姐她们都可以有健全的未婚夫,而她却要娶个瘸子?!这种恨意越发的深,让她自此看见敬亲王府的人就没有好脸色。常常射箭练到发狠处就想象靶子中间是她那个残废的未婚夫,我射、我射。我射死你!让你嫁不出去还是怎么着的非要赖在我身上!
那一次的绝望和伤痛之后,她忽然觉得人生其实也就那般虚幻,有个残废的未婚夫也就是那样,而且随着她慢慢明白她这桩婚事到底关系了多少人的性命和身家,多少人的前途和兴旺之后,也便默然了,不过就当娶回来后家中多了坐雕塑罢了,顶多不如意同长辈们一般侍郎一个接一个娶回来便成。
然而这些情形终在那一日改变……她听到有人喊她遇到的那名笑得温和风华无双的男子做王君,王君?可是自小和她订婚的那个残废的父君?慌忙托了人四处打听各个皇亲国戚家谁家的王君能生得如此夺目,然温润一如熨心的暖玉。终于逐一排除后她确认,原来那日她遇到的男子便是与她订婚那位的父君……
有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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