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楼之石榴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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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楼之石榴红- 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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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梅六心口微跳,紧接着追问。

“你说是王十一的故人,又怎会不识得这张脸。”他头也不回地道,语气淡漠。

梅六呼吸一窒,心里莫名恐慌起来,好一会儿地讷讷地道:“你……”

“我是王十一。”他接话的速度与他杀人的速度一样果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梅六不自觉坐直了身体,愣愣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来。因为子万的话,她之前虽然没确定,但心里多少都有了些准备,却不想此时听到他亲口承认,还是会觉得难以接受。

“你……怎会成帝皇蛊?”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心里有被背叛的难受,也许是该怒声质问那日他为何对她出手,为何不告而别,问是不是自己不来寻找,他便永远都不再出现在她面前。然而对着眼前的人,她怎么也做不出大声呵斥的事,甚至连怨忿也显得那么浅淡,只因他已经不是那个傻乎乎会寸步不离跟着她保护她的十一郎,甚至与初重逢时那个温和亲切的十一郎也不一样,他像是另外一个人。

十一郎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按在左胸口,看着远处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迷茫。

是怎么变成怪物的?那日他将她体内的怪虫引出并运功吸噬后,一直浑浑噩噩的神智便慢慢开始恢复,但是记忆却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只知道自己应该是住在一个结满红色石榴果的地方,还有要找到六儿。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这样,每天漫无目的地走着,寻找着,饿了就找东西吃,累了就找地方睡,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刚离开诌县的时候,那些能隐身的人想杀他,他便将他们都杀了,一个也没放过。

后来他身上开始发痒,脸上也是,不停地脱皮,人也总是困乏,于是就找了个没什么人到的山洞狠狠睡了一觉。究竟睡了多久,他不清楚,只知道醒来时抖落一地皮屑,山野间也已经开始冒出嫩嫩的草芽,而他记起了一切,甚至连面容亦恢复成了十三年前被毁前的样子。

他记起了一切。从在越者渡石榴林里遭遇暗算,到被喂药物,以至后来与梅六一起所发生的事,他全都记起来了。但是他没有欢喜,也并不觉得愤怒,就仿佛……那是别人的事,与他并不相关一般。然后,他不再找六儿,也没回越者渡,只是顺应本能不停地找到吸引他的虫子,然后将其力量化为己有。

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像人的。只有在吞噬过蛊虫,心满意足地缓过神来看到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个怪物。一个没有感情,却对危险与杀意有着敏锐直觉并会产生本能反扑的怪物。

他们说他是杀人魔头并没有错,不过他只杀以体养蛊之人,还有便是想夺他命之人。他当然不会在意世人怎么看他,甚至明知这次是个陷阱,仍然来了。被困于此,他丝毫不觉得恐惧,愤恨,自然更没有后悔,那些情绪……他很久都没有了。

他将那几个月发生的事又想了一遍,就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的一生似的,却又不免跟着主角沉陷进去,于是忘记了梅六的问题,等突然醒悟回过头看到她仍坐在原地,不由有些惊讶。

“你还没走?”

梅六以为他在想怎么回答自己,没想到等了半天却等到这么一句话,本来有些恍惚的神思瞬间凝定,一股火倏地从心里窜了起来。

“你什么都记得吧。”她忘记了他拧断别人脖子时的迅捷利落,欺身上前,手指张了又收,好容易忍着才没去抓他的衣领将他从柱边拖进来,然而出口的话却是陈述语气,显是肯定了他并没有遗忘两人相处的那一段经历。

“嗯。”十一郎看着她怒焰燃烧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承认。

看到他这样理所当然,却又没有丝毫愧色,梅六几乎要咬碎银牙,好容易才扯出个难看的笑容,语气阴森地道:“那你现在是要始乱终弃!”这样的话放在平时她是肯定不会说的,就算说也定然是要千娇百媚地道出,以免让自己像个怨妇,当然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跟讨债似的。可见实在是气急了,什么都顾不得。

始乱终弃?十一郎眼里再次浮起迷茫。他当然知道什么是始乱终弃,也知道按世俗礼教来说自己要过她身子,便该娶她为妻,可是他又觉得那些跟他没什么关系。

“我不娶你。”他想了想,认真地道,顿了下,无视她失去血色的脸,补充道:“你身上的雌蛊已被我取出,我们就没关系了。”他并不笨,过了这么久,早已明白当初自己是被人下了蛊,才会失去神智,意念中只有她一人,并对她做出那样的事。如今他体内蛊虫仍在,却再无雌蛊可牵制住他,他不认为两人还需要在一起。

我们没关系了……当这一句话钻进耳中时,梅六脑子有片刻的空白,在心脏因紧缩而窒痛前,身体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似乎害怕自己会失控伸手将那人直接推下石柱,甚或与其同归于尽。

第二十三章 (5)

好吧,她需要冷静。梅六又退了两步,目光狠狠地看着那个又转回身眺望远方的男人,手要紧紧攫住裙摆才能勉强控制住颤抖。那颤抖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寒冷,她已经没办法分辨清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僵硬的脸色略微有所缓和,施施然坐下,对那个似乎已当她不存在的男人若无其事地笑道:“借你的地方晒晒太阳。”

此时日头已经快攀至头顶,晒在人身上不似三春时的暖,但也没有盛夏时的炎,微微地热,可令人的额头冒出薄汗。于骨子里都在发寒的她来说,正相得宜。

十一郎侧脸,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示,然后目光越过她,落向归藏崖那面。耳朵动了动,似乎在倾听什么。片刻后,他站起身,往那边走去。

等他过去后,梅六才紧紧环抱住自己的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放空,脸上一片木然。她心里乱得很,这个时候渡涧无异找死,而她尚不至于轻贱自己的性命。

她该怎么做?跟他拼命?还是死乞白赖地缠着他,让他负责……磕地一声轻响,修得优美饱满的指甲不知抠到了哪里,断得极是干脆,她抬起手怔怔看了半晌才蓦然回过神。

君既无心我便休,好女子当如此。她咬牙,指甲刮过石板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心里发狠想就这样放手。为了这个男人她倾尽了十多年的感情等待,而再相见相恋的已非当年人,如今他神智恢复,记忆未失,却能够漠视两人同甘共苦相依为命的那段经历,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好,不值得、不值得她……真是让人不甘心哪!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挫败地捂住脸,脑中浮起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时的样子,眼中涩意盈然。

******

石柱顶上多了一个人对十一郎并没有什么影响,就像之前多了那五具尸体一样,如果对方不说话的话。但是,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你打算一直呆在这上面?”将一腔心思尽掩的梅六仰躺在石面上,纤秀的手指覆在眼睛上遮挡住阳光的直射,又衬得恢复血色的红唇如花瓣一样丰润鲜艳。

十一郎没有看她,亦没有回答,目光定定地落在对面归藏崖上的人群中。他能感到体内血液的沸腾,表明那里面有强大的蛊虫正对他虎视眈眈,力量比之金蚕蛊毫不逊色。

现在还不行。现在不行。他微微垂下眼睫后退,强压下因受到挑衅而兴奋暴躁的情绪,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你怎么成帝皇蛊的?”对于他的沉默毫不在意,梅六继续道,重复问过的问题,并没期待他会回应。她只是想说话。“我在诌县等了你……”

“吞噬那只红猴体内蛊虫的力量后,就开始对其他的蛊虫感兴趣。”十一郎的回答与她的声音同时响起,她的自言自语嘎然而止,而他继续平静地陈述。“当初在那间囚房里,我被喂了情蛊的雄蛊,雌蛊在你身上。所以我会只跟着你,保护你,还有定时对你产生不能控制的情欲冲动。”

梅六覆着眼的手缓缓滑下,心中恍然大悟的同时,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屈辱沮丧。虽然当时便猜到他有可能被人下了药,但也仅仅是如此,而他似乎跟定了她这件事却多少让她有些窃喜,以为那至少代表他是需要她的。如今这层自欺欺人的薄膜被捅破,给她本就受伤的心雪上加了层霜。

“那时除了你,对其他任何事物都没感觉,包括蛊虫。直到那只红猴在雄蛊发情时攻击我,那种沛然的力量让我感到说不出的渴望。”所以他杀了那只猴子,像是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做,将寄居在它心脏与脑子里的蛊虫取出,化融了它们的力量噬为己有。

“后来,随着我吞噬其它蛊虫的力量越来越多,人渐渐地也开始对周围的事物有所知觉。”

他的话到此为止,还有很多事没有细说,因为觉得没必要。

事实上,自他吞噬红猴蛊的力量后,便开始对其它蛊虫有所感应并产生吞噬的欲望,包括她体内的雌蛊,所以当初他总是不时地对她露出热切渴望的目光。但那时帝皇蛊的力量尚弱,所以雄蛊对雌蛊忠诚的本能让他不止一次压下了杀人噬蛊的欲望。直到到达诌县后,体内吞噬的蛊力强大到开始无法控制,他终于对她出了手,将雌蛊吞噬,而他也因此恢复自由和神智。他至今唯一想不通的是,当时他为什么会突然感到心悸,下意识地选择了更麻烦的以血引蛊,而没直接剜心取蛊。

难道是那时已被帝皇蛊刺激得躁动不安的雌蛊对他仍有所影响?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迅速闪过,随即被他抛到了一边。

“那个怀孕的妇人莫非……”压下心里复杂的情感,梅六想到那时他总是不时消失无踪,归来时身上带着血腥味,这时终于有了答案,于是那成为她心中死结的剜腹取婴画面不免再次浮现眼前。

“那是婴胎蛊。”十一郎在她身旁坐下,淡淡道。自他恢复神智后,除了觅蛊而噬外,便是开始从各种途径学习了解巫蛊之术,渐渐明白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事情,当然也知道了那只红猴体内携带的便是帝皇蛊。“那妇人以婴养蛊,成熟时会破腹而出。”

梅六悚然,只觉背骨发凉,不自觉坐了起来,侧脸看向他:“她难道不知?”

“自然知道。”十一郎没有回应她的目光,看着天际飘浮的云絮,仿佛在说哪朵花好看,哪里的竹子为什么长得这样劲拔一样,语气清淡无绪。“但若在成熟发作那一瞬间,先一步运用特殊功法将其吸噬收纳,那么便可有驻颜延寿之效。”

这一回梅六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但心里的那个死结却在对养这种蛊的妇人油然而生的惊怖厌恶情绪中悄然解开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暗忖自己若有了孩子欢喜还来不及,怎么忍心用之炼蛊,只为留住青春美貌。

第二十四章 (1)

“你怀孕了?”十一郎将她的细微动作纳入眼底,脱口问道。说出此话时,心里掠过一抹异样,让他怔忡了一下。

听到这句突兀的问话,梅六先是愕然轻啊了声,紧接着反应过来,慌忙挪开手,俏脸嫣红如火。“没有。”这个问题让她不自觉想起两人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从最开始的被迫与忍耐,到后来的主动引导与亲昵,当将那些画面与眼前神色淡漠的男人重合时,她额上不由浸出了层薄汗,心里窘迫尴尬异常,却又有些悸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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