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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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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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顺顺答应了这件事,就走了。

杨马兵既是个上五十岁了的人,说故事的本领比翠翠祖父高一筹,加之
凡事特别关心,做事又勤快又干净,因此同翠翠住下来,使翠翠仿佛去了一
个祖父,却新得了一个伯父。过渡时有人问及可怜的祖父,黄昏时想起祖父,
皆使翠翠心酸,觉得十分凄凉。但这分凄凉日子过久一点,也就渐渐淡薄些
了。两人每日在黄昏中同晚上,坐在门前溪边高崖上,谈点那个躺在湿土里
可怜祖父的旧事,有许多是翠翠先前所不知道的,说来便更使翠翠心中柔和。
又说到翠翠的父亲,那个又要爱情又惜名誉的军人,在当时按照绿营军勇的
装束,如何使女孩子动心。又说到翠翠的母亲,如何善于唱歌,而且所唱的
那些歌在当时如何流行。

时候变了,一切也自然不同了,皇帝已不再坐江山,平常人还消说!杨
马兵想起自己年轻作马夫时,牵了马匹到碧溪岨来对翠翠母亲唱歌,翠翠母
亲不理会,到如今这自己却成为这孤雏的唯一靠山唯一信托人,不由得不苦
笑。

因为两人每个黄昏必谈祖父以及这一家有关系的事情,后来便说到了老
船夫死前的一切,翠翠因此明白了祖父活时所不提到的许多事。二老的唱歌,
顺顺大儿子的死,顺顺父子对于祖父的冷淡,中寨人用碾坊作陪嫁妆奁诱惑
傩送二老,二老既记忆着哥哥的死亡,且因得不到翠翠理会,又被家中逼着
接受那座碾坊,意思还在渡船,因此赌气下行,祖父的死因,又如何与翠翠
有关。。凡是翠翠不明白的事,如今可全明白了。翠翠把事弄明白后,哭了
一个夜晚。

过了四七,船总顺顺派人来请马兵进城去,商量把翠翠接到他家中去,
作为二老的媳妇。但二老人既在辰州,先就莫提这件事,且搬过河街去住,
等二老回来时再看二老意思。马兵以为这件事得问翠翠。回来时,把顺顺的
意思向翠翠说过后,又为翠翠出主张,以为名分既不定妥,到一个生人家里
去不好,还是不如在碧溪岨等,等到二老驾船回来时,再看二老意思。

这办法决定后,老马兵以为二老不久必可回来的,就依然把马匹托营上
人照料,在碧溪岨为翠翠作伴,把一个一个日子过下去。

碧溪岨的白塔,与茶峒风水有关系,塔圮坍了,不重新作一个自然不成。
除了城中营管,税局以及各商号各平民捐了些钱以外,各大寨子也有人拿册
子去捐钱。为了这塔成就并不是给谁一个人的好处,应尽每个人来积德造福,
尽每个人皆有捐钱的机会,因此在渡船上也放了个两头有节的大竹筒,中部
锯了一口,尽过渡人自由把钱投进去,竹筒满了马兵就捎进城中首事人处去,
另外又带了个竹筒回来。过渡人一看老船夫不见了,翠翠辫子上扎了白线,
就明白那老的已作完了自己分上的工作,安安静静躺到土坑里去了,必一面
用同情的眼色瞧着翠翠,一面就摸出钱来塞到竹筒中去。“天保佑你,死了
的到西方去,活下的永保平安。”翠翠明白那些捐钱人的意思,心里酸酸的,
忙把身子背过去拉船。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
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一九三三年冬至一九三四年春完成。


一曲湘西人性美的颂歌
——《边城》导读

《边城》是沈从文的代表作,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优秀的中篇小说之
一。小说通过老船夫、翠翠等人物形象的描绘,热情讴歌了湘西人民的人性
美,可以说是一曲优美动人的湘西人性美的颂歌,是一首作家写给故乡的赞
美诗。沈从文饱含感情地写出了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和祖孙之间的亲情。他
把爱和美融入全部故事情节、人物形象、风土人情之中,为我们创造了一个
世外桃源。

女主人公翠翠是一个天真无邪、稚气纯真的山区少女,她“恰似湛蓝的
天空下刚长出青枝翠叶的嫩竹”,美丽而纯洁;她生活在青山绿水中,心灵
没有染上一丝世俗尘埃,充满了大自然的灵气。她爱上了傩送,尽管傩送走
了,她仍没有动摇对爱情的信念,执著地等待心上人的归来。天保和傩送兄
弟俩对爱情的诚挚态度非常感人:他俩同时爱上了翠翠,但并未互相嫉视,
使用阴谋,而是充满了坦诚和仁爱。老船夫、船总、杨马兵等人,也有着美
好的精神世界。老船夫五十年如一日,忠于职守,热心为过路人摆渡,而且
绝不额外收取摆渡钱,有时实在不能不收,就买些茶峒的土特产回赠路人;
他还备些凉茶给过路人解渴,并慷慨地将酒给别人喝。船总顺顺,也是非常
正直善良、豪放豁达,他是贩运商人,但却没有商人的狡诈和凶狠,而是豁
达大度,乐于助人。

《边城》在艺术上有这样几个特点:

第一,小说充满了意境美和诗意美。作家以青山绿水为背景,使故事在
清新、柔和的色调中进行,形成一种优美的古典田园诗般的意境,充满了诗
情画意。

第二,小说具有风俗美和风景美。元宵节的烟火、端午节的赛龙舟、中
秋节的赏月及男女月下对歌、走马路走车路的定情方式、巫师唱的迎神歌等,
都表现出湘西古朴纯真的风俗美。另外,作家还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幽美的
令人神往的湘西风景画。

第三,心理描写细致入微、逼真传神。例如对翠翠刚刚萌发爱情时的娇
羞、腼腆、遐想的心理描写,可谓细致入微而又含而不露,耐人寻味。
第四,小说语言古朴清丽、澄净流畅。行文中“的”字使用率较低,比
喻新奇,简古有力度,很耐咀嚼。
(周星平)


萧萧

沈从文

乡下人吹唢呐接媳妇,到了十二月是成天会有的事情。

唢呐后面一顶花轿,四个伕子平平稳稳的抬着。轿中人被铜锁锁在里面,
虽穿了平时不上过身的体面红绿衣裳,也仍然得荷荷大哭。在这些小女人心
中,做新娘子,从母亲身边离开,且准备作他人的母亲,从此将有许多新事
情等待发生。像做梦一样,将同一个陌生男子汉在一个床上睡觉,做着承宗
接祖的事情,这些事想起来,当然有些害怕,所以照例觉得要哭哭,于是就
哭了。

也有做媳妇不哭的人。萧萧做媳妇就不哭。这小女子没有母亲,从小寄
养到伯父种田的庄子上,出嫁只是从这家转到那家。因此到那一天这小女人
还只是笑。她又不害羞,又不怕,她是什么事也不知道,就做了人家的媳妇
了。

萧萧做媳妇时年纪十二岁,有一个小丈夫,年纪还不到三岁。丈夫比她
年少九岁,断奶还不多久。地方规矩如此,过了门,她喊他做弟弟。她每天
应作的事是抱弟弟到村前柳树下去玩,到溪边去玩,饿了,喂东西吃,哭了,
就哄他,摘南瓜花或狗尾草戴到小丈夫头上,或者亲嘴,一面说,“弟弟,
哪,再来。”在那肮脏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孩子于是便笑了。孩子一欢喜兴
奋,行动粗野起来,会用短短的小手乱抓萧萧的头发。那是平时不大能收拾
蓬蓬松松在头上的黄发。有时候,垂到脑后那条小辫儿被拉得太久,把红绒
线结也弄松了,生气了,就挞那弟弟,弟弟自然哇的哭出声来,萧萧便也装
成要哭的样子,用手指着弟弟的哭脸,说,“哪,人不讲理,可不行!”

天晴落雨日子混下去,每日抱抱丈夫,也帮家中作点杂事,能动手的就
动手。又时常到溪沟里去洗衣,搓尿片,一面还捡拾有花纹的田螺给坐到身
边的丈夫玩。到了夜里睡觉,便常常做这种年龄人所做的梦,梦到后门角落
或别的什么地方捡得大把大把铜钱,吃好东西,爬树,自己变成鱼到水中各
处溜。或一时仿佛身子很小很轻,飞到天上众星中,没有一个人,只是一片
白,一片金光,于是大喊“妈!”人就吓醒了。醒来心还只是跳,吵了隔壁
的人,不免骂着,“疯子,你想什么!白天疯玩,晚上就做梦!”萧萧听着
却不作声,只是咕咕的笑。也有很好很爽快的梦,为丈夫哭醒的事。那丈夫
本来晚上在自己母亲身边睡,有时吃多了,或因另外情形,半夜大哭,起来
放水拉稀是常有的事。丈夫哭到婆婆无可奈何,于是萧萧轻脚轻手爬起床来,
睡眼矇眬走到床边,把人抱起,给他看月亮,看星光。或者互相觑着,孩子
气的“嗨嗨,看猫呵,”那样喊着哄着,于是丈夫笑了,玩了一会,慢慢合
上眼。人睡了,放上床,站在床边看着,听远处一递一声的鸡叫,知道天快
到什么时候了,于是仍然蜷到小床上睡去。天亮了,虽不做梦,却可以无意
中闭眼开眼,看一阵在面前空中变幻无端的黄边紫心葵花,那是一种真正的
享受。

萧萧嫁过了门,做了拳头大丈夫的小媳妇,一切并不比先前受苦,这只
看她半年来身体发育就可明白。风里雨里过日子,像一株长在园角落不为人
注意的蓖麻,大叶大枝,日增茂盛。这小女人简直是全不为丈夫设想那么似
的,一天比一天长大起来了。


夏夜光景说来如做梦。大家饭后坐到院中心歇凉,挥摇蒲扇,看天上的
星同屋角的萤,听南瓜棚上纺织娘子咯咯咯拖长声音纺车,远近声音繁密如
落雨,禾花风悠悠吹到脸上,正是让人在各种方便中说笑话的时候。

萧萧好高,一个人常常爬到草料堆上去,抱了已经熟睡的丈夫在怀里,
轻轻的轻轻的随意唱着那自编的山歌,唱来唱去却把自己也催眠起来,快要
睡去了。

在院坝中,公公婆婆,祖父祖母,另外还有帮工汉子两个,散乱的坐在
小板凳上,摆龙门阵学古,轮流下去打发上半夜。

祖父身边有个烟包,在黑暗中放光。这用艾蒿作成的烟包,是驱逐长脚
蚊的得力东西,蜷在祖父脚边,就如一条乌梢蛇。间或又拿起来晃那么几下。

想起白天场上的事,那祖父开口说话:

“听三金说,前天又有女学生过身。”

大家就哄然笑了。

这笑的意义何在?只因为大家印象中,都知道女学生没有辫子,留下个
鹌鹑尾巴,像个尼姑,又不完全像。穿的衣服像洋人又不像洋人,吃的,用
的。。总而言之事事不同,一想起来就觉得怪可笑!

萧萧不大明白,她不笑。所以老祖父又说话了。他说:

“萧萧,你长大了,将来也会做女学生!”

大家于是更哄然大笑起来。

萧萧为人并不愚蠢,觉得这一定是不利于己的一件事情,所以接口便说:

“爷爷,我不做女学生!”

“你像个女学生,不做可不行。”

“我不做。”

众人有意取笑,异口同声说:“萧萧,爷爷说得对,你非做女学生不行!”

萧萧急得无可如何,“做就做,我不怕。”其实做女学生有什么不好,
萧萧全不知道。

女学生这东西,在本乡的确永远是奇闻。每年一到六月天,据说放“水
假”日子一到,照例便有三三五五女学生,由一个荒谬不经的热闹地方来,
到另一个远地方去,取道从本地过身。从乡下人眼中看来,这些人都近于另
一世界中活下的人,装扮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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