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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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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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你们都是青年同志,所以我说得很坦白,很不客气。大家都要做救亡
工作,没有什么客气可讲。我想你们诸位青年同志一定会接受我的意见。我
很感激你们。好了。抱歉得很,我要先走一步。”

把帽子一戴,把皮包一挟,瞧着天花板点点头,挺着肚子走了出去。
到门口可又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他把当主席的同志■开,小声儿谈了几

句。
“你们工作——有什么困难没有?”他问。
“我刚才报告提到了这一点,我们。。”
华威先生伸出个食指顶着主席的胸脯:
“唔,唔,唔。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谈这件事。以后—

—你们凡是想到的工作计划,你们可以到我家里去找我商量。”
坐在主席旁边的那个长头发的青年注意地看着他们,现在可忍不住插嘴

了:
“星期三我们到华先生家里去过三次,华先生不在家。。”
那位华先生冷冷地瞅他一眼,带着鼻音哼了一句——“唔,我有别的事,”

又对主席低声说下去:


“要是我不在家,你们跟密司黄接头也可以。密司黄知道我的意见,她

可以告诉你们。”
密司黄就是他的太太。他对第三者说起她来总是这么称呼她的。
他交代过了这才真的走开。这就到了通俗文艺研究会的会场。他发现别

人已经在那里开会,正有一个人在那里发表意见。他坐了下来,点着了雪茄,
不高兴地拍了三下手板。
“主席!”他叫。“我因为今天另外还有一个集会,我不能等到终席。
我现在有一点意见,想要先提出来。”

于是他发表了两点意见:第一,他告诉大家——在座的人都是当地的文
化人,文化人的工作是很重要的,应当加紧地做去。第二,文化人应当认清
一个领导中心,文化人在当地的领导中心的领导之下团结起来,统一起来。

五点三刻他到了工人救亡协会指导部的会议室。
这回他脸上堆上了笑容,并且对一个人点头。
“对不住得很,对不住得很:迟到了三刻钟。”
主席对他微笑一下,他还笑着伸了伸舌头,好像闯了祸怕挨骂似的。他

四面瞧瞧形势,就拣在一个小胡子的旁边坐下来。
他带着很机密很严重的脸色——小声儿问那个小胡子:
“昨晚你喝醉了没有?”
“还好,不过头有点子晕。你呢?”
“我啊——我不该喝了那三杯猛酒,”他严肃地说。“尤其是汾酒,我

不能猛喝。刘主任硬要我干掉——海,一回家就睡倒了。密司黄说要跟刘主

任去算账呢:要质问他为什么要把我灌醉。你看!”
一谈了这些,他赶紧打开皮包,拿出一个纸条——写几个字递给了主席。
“请你稍微等一等,”主席打断了一个正在发言的人的话。“华威先生

还有别的事情要走。现在他有点意见:要求先让他发表。”
华威先生点点头站了起来。
“主席!”腰板微微地一弯。“各位先生!”腰板微微地一弯。“兄弟

首先要请求各位原谅:我到会迟了一点,而又要提前退席。。。”
随后他说出了他的意见。他声明——这个指导部是个领导机关,这个指
导部应该时时刻刻起领导中心作用。

“群众是复杂的。尤其是现在的群众——分子非常复杂。我们要是不能
起领导作用,那就很危险,很危险。事实上,此地各方面的工作也非有个领
导中心不可。我们的担子真是太重了,但是我们不怕怎样的艰苦,也要把这
担子担起来。”

他反复地说明了领导中心作用的重要,这就带起帽子去赴一个宴会。他
每天都这么忙着。要到刘主任那里去办事。要到各团体去开会。而且每天—
—不是有别人请他吃饭,就是他请人吃饭。

华威太太每次遇到我,总是代替华威先生诉苦。
“唉,他真是苦死了!工作这么多,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
“他不可以少管一点,专门去做某一种工作么?”我问。
“怎么行呢?许多工作都要他去领导呀。”
可是有一次,华威先生简直吃了一大惊。妇女界有些人组织了一个战时

保婴会,竟没有去找他!
他开始打听,调查。他设法把一个负责人找来。


“我知道你们委员会已经选出来了。我想还可以多添加几个。”
他看见对方在那里踌躇,他把下巴挂了下来:
“问题是在这一点:你们的委员是不是能够真正领导这工作。你能不能

够对我担保——你们会内没有不良分子?你能不能担保——你们以后工作不
至于错误,不至于怠工?你能不能担保,你能不能?你能够担保的话,那我
要请你写个书面的东西给我。以后万一——如果你们的工作出了毛病,那你
就要负责。”

接着他又声明:这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他不过是一个执行者。这里他

食指点点对方的胸脯:
“如果我刚才说那些你们办不到,那不是就成非法团体了么?”
这么谈判了两次,华威先生当了战时保婴的委员。于是在委员会开会的

时候,华威先生挟着皮包去坐这么五分钟,发表了一两点意见就跨上了包车。
有一天他请我吃晚饭。他说因为家乡带来了一块腊肉。
我到他家里的时候,他正在那里对两个学生样的人发脾气。
“你昨天为什么不去,为什么不去?”他吼着。“我叫你拖几个人去的。

但是我在台上一开始演讲,一看——连你都没有去听!我真不懂你们干了些

什么!”
“昨天——我到了新组织的一个难民读书会去的。”
华威先生猛跳起来了:
“什么!什么!——新组织的一个难民读书会?怎么我不知道,怎么不

告诉我?”
“我们那天大家决议了的。我来找过华先生,华先生又是不在家——”
“好啊,你们秘密行动!”他瞪着眼。“你老实告诉我——这个读书会

到底是什么背景,你老实告诉我!”
对方似乎也动了火:
“什么背景呢,都是中华民族!什么秘密行动也没有。。。华先生又不

到会去,开会也不终席,来找又找不到。。我们总不能把工作停顿起来。。”
华威先生把雪茄一摔,狠命在桌上捶了一拳:Bung“混蛋!”他咬着牙,嘴唇在颤抖着。“你们小心!你们!哼,你们!

你们!——”他倒到了沙发上,嘴巴痛苦地抽得歪着。“妈的!这个这个—
—你们青年!。。”
五分钟之后他抬起头来,害怕似地四面看一看。那两个客人已经走了。

他叹一口长气:
“唉,你看你看!天翼兄你看!现在的青年怎么办,现在的青年!”
这晚他没命地喝了许多酒,嘴里嘶嘶嘶地骂着那些小伙子。他打碎了一

只茶杯。密司黄扶着他上了床,他忽然打个寒噤说:
“明天十点钟有个集会。。”

《华威先生》导读

《华威先生》发表于1938 年茅盾主编的《文艺阵地》创刊号上,引发了
当时文坛关于“讽刺与暴露”的争论,可以说,40 年代国统区兴起的讽刺暴
露文学的潮流,《华威先生》是其先声。

看华威先生这个人,首先不能忽视他身上的政治色彩。他忙于参加各种


有关抗战的会议,忙于插手各类群众抗日团体,外部行为的“忙”实际上包
藏着抓权的野心。且看他每会必强调“要认定一个领导中心”,这一点便昭
然若揭了。他实际上是当时国民党当局消极抗日、压制人民群众抗日要求的
官僚代表。但这一形象的意义远不止于此。作为文化官僚,他傲气、霸气十
足又很虚伪,他极力想扮演平民角色,让人称他“威弟”、“阿威”,又装
作很谦和的样子,“坐到一个冷角落里”,声明“不能当主席”。可是,他
可以粗暴打断主席的报告,发表自己的意见;他气势汹汹追查难民读书会的
背景,竟口出“混蛋”、“妈的”等秽语,其装腔作势、盛气凌人的面目暴
露无遗。华威先生还有一个重要特点就是轻浮。他声称时间很紧,救亡工作
实在太多,他极好张扬,连他的黄包车都是跑得最快的。可是细察他的作为,
你会发现他并不做任何实事,参加会议也是“靖蜒点水”式的。以上这些性
格,表现出中国官僚文化的特点,其内涵,已经超越了时代、阶级的界限,
从而使华威先生成了官僚文化角色,成为某种官僚形象的“样本”。

小说不过五六千字,却能成功塑造富有典型性的人物,这首先得力于作
者用笔的高度凝炼、概括。作者抛开人物的生平、经历,只摘取了他五个人
生片断:参加三个会议,调查两个抗日群众团体。五个场面呈跳跃性,无一
以贯之的情节连缀,且带有重复性。但作者紧紧抓住人物性格特点,不惮重
复,如同绘画速描,一笔笔描画了这个文化官僚形象,使人物性格集中而突
出,显示了作者高超的艺术概括力。

讽刺是小说的显著特色。张天翼擅长讽刺和幽默,如果说他的《包氏父
子》的讽刺是冷静、客观,《华威先生》的讽刺则是尖刻、泼辣。用漫画式
夸张手法造成讽刺是其手法之一。小说细描华威先生掏出表看时间的神态:
“那一脸丰满的肌肉立刻紧张起来。眉毛皱着,嘴唇使劲撮着”,鲜明的夸
张色彩突出其做作、轻浮。其二是用对比手法造成讽刺。华威先生言行中有
矛盾,他口口声声的忙与会上大谈醉酒形成对比,表面谦和与凶相毕露训人
又是对比。对比中显示出不协调,从而造成讽刺效果。

(丁林)


在其香居茶馆里

沙汀

坐在其香居茶馆里的联保主任方治国,当他看见正从东头走来,嘴里照
例扰嚷不休的邢幺吵吵的时候,他简直立刻冷了半截,觉得身子快要坐不稳
了。

使他发生这种异状的原因是这么来的:为了种种糊涂措施,目前他正处
在全镇市民的围攻当中,这是一;其次,幺吵吵的第二个儿子,因为缓役了
四次,好多人讲闲话了;加之,新县长又是宣布了要整顿兵役的,于是他就
赶紧上了一封密告,而在三天前被兵役科捉进城了。

但最重要的还在这里:正如全市市民批评的那样,幺吵吵是个不忌生冷
的人,甚么话他都嘴一张就说了,不管你受得住受不住。就是联保主任的令
尊在世的时候,也经常对他那张嘴感觉头痛。因为尽管他本人并不可怕,他
的大哥可是全县极有威望的耆宿,他的舅子是财务委员,县政上的活动分子,
很不好沾惹的。

但幺吵吵终于吵过来了。这是那种精力充足,对这世界上任何物事都抱
了一种毫不在意的态度的典型男性。他常打着哈哈在茶馆里自白道:“老子
这张嘴么,就这样:说是要说的,吃也是要吃的;说够了回去两杯甜酒一喝,
倒下去就睡!。。”

现在,幺吵吵一面跨上其香居的阶沿,拖了把圈椅坐下,一面直着嗓子,
干笑着嚷叫道:

“嗨,对!看阳沟里还把船翻了么!。。”

他所参加的桌子已经有着三个茶客,全是熟人:十年前当过视学的俞视
学;前征收局的管账,现在靠着利金生活的黄光锐,会文纸店的老板汪世模
汪二。

他们大家,以及旁的茶客,都向他打着招呼:

“拿碗来!茶钱我给了。”

“坐上来好吧,”俞视学客气道,“这里要舒服些。”

“我要那么舒服做甚么哇?”出乎意外,幺吵吵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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