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他的真名埃米尔:“埃米尔,你要去商店吗?”
“还没到时候。”
“现在几点?”
长时间的停顿。然后是拉撒路深沉而成熟的声音:“四点。”
“你不准备去商店了?”
“现在就去。”
西蒙拿出一叠商店的宣传单,店员们挨家挨户地塞给大家,上面印着每天的特价商品。这样他就用不着像以前那样,非得把所需商品一条条开单写下来。现在他只需要在宣传单上划上圈就行了,比如
泰德尔香皂
今日只需45美分
他把这个划上圈,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需要香皂,而是因为它能节省两分钱——他们俩人的脑袋凑在一起,这两个血统纯正的俄罗斯脑袋凑在宣传单上,划上一个又一个的圈——然后拉撒路出门,手里攥着钱走上坡去商店,徜徉好几个小时,研究科幻小说的封面,再回来……
“你去哪儿了?”
“看了看罐子……”
我们到达之际,老拉撒路正在煎土豆。从走廊里回望,太阳照耀着旧金山——
八十四
杰弗里·唐纳德是一个举止优雅而又悲哀厌倦的诗人。他去过欧洲,去过伊斯基尔①和卡普里岛②这一类的地方,以华丽典雅的诗风著称。这是我第一次跟他见面,他刚跟纽约一个出版商谈到过我,所以我感到非常惊讶,我们走到外面的阳台上看风景——
第三大街在旧金山的南面低地,布满了煤气管道、水管和工业轨道,烟雾沉沉,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粉尘,在那些屋顶背后,蓝色的河流涌向奥克兰和伯克利,在薄暮时分,在那神圣宏伟的巨大玫瑰色云朵下面,平缓地绕向山脚——左边的那部分城市显得苍白而悲凉——这是西蒙和拉撒路的典型居所,四周都是黑人区,他们备受大家喜爱,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在他们的房子里玩着射击游戏,大喊尖叫,拉撒路努力让孩子们安静下来,他是他们的英雄——
我挨着悲伤的唐纳德,心想他是否也在想着我所想的一切,他是否在意这一切,或者,他是否会思考这一切——突然间,我注意到他已经转过脸来,用严肃的目光盯着我,我赶紧把目光转开——我可受不了这个。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或者该如何向他道谢。此刻,年轻的麦克里尔待在厨房里,他们正在面包和果酱中间朗读诗歌——而我很疲倦,我对所有一切感到疲倦,我该何去何从?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穿越永恒?
蜡烛点燃了……
“我猜,你去过意大利吧?——你打算以后做什么?”我最终找了话说。
“我不知道我打算做什么。”他带着一种冷幽默悲哀地说道——
“当一个人做什么的时候,他就在做着什么。”我轻率而漠然地说。
“我常听欧文说起你。我读过你写的东西——”
实际上,他对我非常和蔼可亲——而我能理解的一切却都是疯狂——但愿我能跟他表明这一点——但他知道我知道——
“最近还能再见到你吗?”
“哦,那是肯定的。”他回答。
两天之后,他在罗斯家里为我安排了一个小型的晚餐派对,罗斯在会上朗诵诗歌(我羞于开口)。她在电话里邀请我过去的时候,欧文站在我身边低声问:“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我问她:“罗斯,欧文也可以去吗?(欧文说,“还有西蒙。”)……还有西蒙……”
“当然,当然可以。”
欧文又低声说:“还有拉菲尔……”我再问罗斯:“诗人拉菲尔·乌尔索呢?”
“行,没问题。”
“还有拉撒路……”欧文继续在一旁提示。
“还有拉撒路……”
“好啊,来吧。”
于是在我的晚餐派对上,唐纳德身边站着一位美丽优雅的女人,为大家提供了一顿疯狂的晚餐,有火腿、冰淇淋和蛋糕……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45)
唐纳德和麦克里尔离开之后,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晚餐,然后冲到拉菲尔女人的公寓,整夜纵酒长谈。欧文和西蒙很快就脱光了衣服,全裸出现(这是他们的招牌标志)。欧文甚至玩弄着颂雅的肚脐——而拉菲尔这个来自下东城的家伙肯定不希望任何人玩弄他女人的肚脐,也不喜欢坐在那里看裸体男人——这是一个粗暴的夜晚——我发现我手里有了一件庞大的拼贴活计……潘妮也来了,坐在角落里——这是旧金山老式的出租屋,地板很高,到处扔着书本和衣服——我坐在一夸脱啤酒边上,谁也不看。在我的思绪之外,惟一吸引我的就是拉菲尔挂在脖子上的银色耶稣受难像,我跟他说了——
“那你就拿去吧!它是你的了!”他马上把银像解下来,递给我。“真的,拿走吧。”
“不用不用,我就戴几天,然后还给你。”
“你拿着吧,我本来就想把它送给你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你明白我的痛苦……我不想坐在这里看着裸体男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怎么了?”欧文问道。他正屈膝跪在颂雅的凳子上,揭开她的一片衣角,触摸着她的肚脐。而美丽迷人的小东西颂雅本人打算证明没有什么能打动她,所以任他肆意妄为。西蒙一边看着,一边做着祷告——事实上,欧文和西蒙都有点颤抖——夜里很冷,窗户大开,啤酒又是冰的。拉菲尔坐在窗边沉思,不言不语,也不去责骂他们。(“你难道认为我会愿意让你玩弄我的姑娘吗?”)
“欧文,拉菲尔说得对——你不明白——”
我试图让西蒙明白这一点,他比欧文还想要更进一步——他想要的是那种彻底的放纵狂欢。
最后拉菲尔发出了一声哀叹,摇着手说——“唉,你们这些人啊!杰克,戴上十字架吧,戴着它,很适合你。”
它坠在一根细小的银链上,我把它绕过脑袋,戴在脖子上——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欣悦——这时,拉菲尔开始读金刚经的经文,就是我在荒凉峰上意译过的那段经文,此刻从他唇边涌出。“拉菲尔,你能弄懂它吗?你会发现一切道理尽在其中,需要你去理解……”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我能弄懂它。”
我读了一段经文,目的在于把他们的注意力从争风吃醋上引开——
“须菩提,菩萨若要教人以法,须生无所住心,即不为美色所惑,不为天音所迷,不为美味所动,不为芳香所感,不为柔软所触,不为意念所困。菩萨应如是布施,不为上述种种幻相所惑。何以故?若其布施不盲目惑于种种幻相,则其福德将无可限量。须菩提,你作如何观?东方之天其深广可丈量不?”
“不也,世尊!东方之天其深广不可丈量。”
“须菩提,则北方、南方、西方之天其深广可丈量不?或宇宙四角、或上或下或其中深广可丈量不?”
“不也,世尊!”
“须菩提,若菩萨亦如是布施,不为存在之感知及真如之幻相所惑,则其福德亦如天空无可限量。此法应教度众生……”
他们都专注地听着……然而这房中有某种我无法融入的无形之物……像珍珠般高贵的人们陷入了沉默。
我看到宇宙之谦卑
世界将会因此得救——
猎户星座闪耀天穹
一、二、三、四、五、六、七——①
它结束了一个糟糕的夜晚,我们离开拉菲尔各自归去,让他独自沉思。他大概正在跟颂雅争执,准备打包离开——我和欧文、西蒙、潘妮回到公寓,拉撒路又在炉子上做吃的,我们继续喝啤酒,喝得烂醉——最后,潘妮几乎是哭着跑进厨房,她想跟欧文上床,但欧文都已经呼呼大睡了。我说:“宝贝,坐到我的大腿上吧——”最后,我上床睡觉,她爬了进来,用她的胳膊抱着我,一边说:“我只是想在这座发疯的房子里找个睡觉的地方……”我们自然会一起寻欢作乐——而后,欧文醒了,然后西蒙也上了她,床被撞得吱吱作响。老拉撒路到处窥看,第二天晚上,潘妮也吻了拉撒路,每个人都兴高采烈……
早上,我醒了过来,脖子上挂着那个十字架。我意识到,无论厚薄,我都将戴着它,并且不断自问:“如果一个天主教徒或基督教徒看到我戴着这个聚会狂饮,他们会说什么?而如果我走到耶稣面前问他‘我能戴上你的十字架吗’,他又会说什么?”
无论如何,我是否都可以戴上你的十字架?世间是否有炼狱存在?
“……不盲目惑于……”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46)
八十五
第二天一早,潘妮第一个起床,到外面买回咸肉、鸡蛋和橙汁,为大家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我甚至开始喜欢她了——她拥抱着我,亲吻着我——这时西蒙和欧文都出去上班去了,欧文在奥克兰的商船上干活,把船开进船坞。科迪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床上浓情蜜意地唧唧咕咕,他叫了出来:“啊,这就是我想在早晨看到的一切:小伙子和姑娘!”
“我今天能跟着你吗?能整天跟你在一起吗?”她问我。
“当然可以。”
科迪又输掉了赛马。他点了一支烟,坐在餐桌旁,又开始聚精会神关注今天的新一轮赛马,就像多年以前我的父亲一样……
“咖啡里只要加一点点糖,亲爱的拉撒路……”他说。
“好的,先生。”
拉撒路在厨房里忙来忙去,折腾着数不清的面包、鸡蛋和咸肉,还有牙刷和发梳,以及一堆漫画书——这是旧金山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和科迪兴致勃勃地在餐桌边坐下。
我们又开始高声谈论上帝这个话题。我们希望拉撒路能够有所理解。有一半的时间我们都是为他而高谈阔论——他站在一边傻笑,一边向后梳着他的头发。
科迪状态不错,我试图想让他明白一点东西。他说:“当你说上帝就是我们的时候,这一点没错,”——可怜的科迪——“他就在这里。我们不必奔向上帝,因为我们在此。杰克,他就在这里,面对他吧,老弟,去天堂的道路真他妈的是一条漫长的道路!”科迪严肃地大叫。拉撒路微笑着,懒洋洋地看着炉子。这也是他被叫做“雷兹”的原因。
“拉撒路,你明白了没有?”
他当然明白了。
“言语而已。”①我对科迪说。
“我们从星光体开始。你应该知道灵魂是如何被引向发光的黑夜,他会经过一条笔直的通道而去……他将在徘徊迷失中重新投生为人,重新开始这场生命游戏。他蠕动着、前进着,从一边到另一边,而这是一个充满探索的过程,就像赫·齐·威尔斯②说过的女仆一样,从一边到另一边,清扫着一座厅堂,逐步前行——他将开始星际旅行,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也许会到达火星——要知道,他会冲破所有的警戒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星际速度……”
“言语而已!”
“真的,真的,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