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部“我知之不多,只知道他的骑兵们挥着剑。”然后他又睡着了。
第七十一部那个夜晚,我看到了月亮,这阿兹特克的月光。我甚至还在月光下的屋顶上画了幅画,用的是蓝色和白色的建筑用漆。
第七十二部
第七十三部
第七十四部八
第七十五部
第七十六部这是我生命当中的一个平静时期。
第七十七部但有些变化却在潜滋暗长。
第七十八部或者换一个角度,把这个故事叙述得更为动人一点(我现在已经喝醉了)——我是一个寡妇的儿子,她身无分文,寄居于亲戚篱下。而我所有的一切,则是夏季做山火瞭望员所得的报酬,已经换成了可怜的五美元支票——而那个肮脏的旅行背包,则装满了旧汗衫,还装着花生和葡萄干(以防饥荒),或者其他流浪生活所需要的零碎——我年过34岁,样貌正常,但穿上牛仔或奇装异服之后,人们甚至不敢正眼看我,因为我太像一个逃出来的精神病人,而且力大无穷,带着天生的灵敏嗅觉,能在制度之外养活自己,每天从世界的一处流浪到另一处,越来越狭隘、怪僻——穿过美国中部的城镇时,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十分怪异惹眼——我按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我似乎听谁(阿德勒②?还是埃里克·弗洛姆③?)在什么地方说过,我有一种“不合群”心理。——不过我还是决意要过得快乐。陀斯妥耶夫斯基说过:“给人类一个乌托邦,他就会故意把它毁灭掉,脸上还带着笑。”我准备用同样的笑容来反驳陀斯妥耶夫斯基。——我也是一个声名狼藉的酒鬼,不醉无归,我在旧金山的朋友说我是一个禅疯子,至少也是一个酒疯子,不过他们还是跟我一起坐在月光下,一边喝酒一边唱歌——在21岁那年,我被美国海军除名了,原因是“精神分裂型人格”——我告诉队医,我无法服从纪律。——其实我甚至无法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垮掉派”作品变得声名狼藉,来访者不断问我问题,我只能竭尽所能,回答一切我能想到的答案——我没有勇气要求他们让我独处,我在《大瑟尔》里写到的伟大人物大卫·怀恩①后来说:“告诉他们,你忙于接待你自己。”客观地说,在这个故事的开头,在哥内斯的屋顶上,我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幻想狂——谁也无法阻止我写作大部头的散文诗歌,尽管它们一钱不值,甚至连出版的希望都没有——我不停地写作,只因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我相信生活,而且试图用我最迫切的涂鸦来给生活一个说法。——意想不到的是,这居然是一种崭新的写作样式,我成了这种写作的创始人——瞧,我居然对此懵然无知。这是一条新的道路,既非小说,亦非艺术精品,无需深思熟虑,你感到不可遏止的心跳,如同真火灼烧,这一刻,你似乎必须发下誓言:要么开始写作,要么永远沉默。那一往无前的内心忏悔,如此纯粹;精神成为语言的奴仆,甚至来不及撒谎,也无法粉饰,这倒不仅仅是因为歌德所写的《诗与真》那种辩证关系,也因为在我童年时代无法磨灭的天主教堂——我写下那些手稿,一如我此刻面对这廉价的笔记本,点着蜡烛,在贫穷与光荣中写作。光荣——为它自身的光荣而战。我就是提让②,我难以解释这一切,也无法解释叫“提让”的原因,是因为读者不会阅读我的早期作品,也不会去理解这一切的背景——所谓的背景就是我哥哥杰拉德在临死之前跟我说过一些话,可我已经全然忘记,或者说几乎全然忘记——当年,我只有四岁。他似乎说的是对生活的敬畏,不,至少是对于生活理念的敬畏,而我把它理解为生活本身就是圣灵——
《荒凉天使》 下 卷《荒凉天使》 穿越墨西哥(5)
第七十九部我们都局促于肉身之内,而鸽子正在召唤着我们,让我们重返圣灵之天国。
第八十部我正是为了这一荣耀而写作。而我的朋友们——欧文·加登和科迪·珀姆雷对我赞赏有加,鼓励我继续下去,而尽管我极其渴望听到这些赞美,但无论如何,我都会继续下去——那是一种怎样的光芒在照耀着我们的生活啊——那是堕落之光,天使们正在堕落——这是对生活的一种阐释方式(而非纽约大学研究会的那种阐释),它让我继续堕落,与撒旦一起堕落,与佛陀的人类理想一起堕落——究竟,卡夫卡为何要把自己变形为一条大甲虫——
第八十一部别把我看扁了——一个登徒子,一个海员,一个流浪者,只能跟一帮老女人甚至同性恋厮混,一个傻瓜,而且还是一个酒鬼,备受打击而无力还手——事实上,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东西——或者是某种不同寻常之物,如同雪花(我现在说起话来就像西蒙,他正在朝这边赶过来)。总而言之,是一个矛盾的混合体(惠特曼说过这样也挺好),更适合在19世纪的俄国生活,而不是生活在充斥着小平头和苦瓜脸的现代美国……
第八十二部“我是否已言尽于此?”这是理查德·巴克利①的临终遗言。
第八十三部因此,计划如下——他们将到墨西哥城与我汇合。荒凉天使再度来临。
第八十四部
第八十五部
第八十六部九
第八十七部
第八十八部伟大诗歌《嚎叫》的作者欧文·加登跟我气味相投,但他并不像我这样需要孤独。他总是被朋友们包围着,每到夜里,就会有一些满脸胡子的客人轻轻敲开他的房门。欧文从不会离开他的伴侣——身兼随从和爱人两职的西蒙·达洛夫斯基。
第八十九部欧文是个同性恋,并且也公开宣称自己是个同性恋,穿着彬彬有礼的上装和一条橄榄球教练裤,从费城到斯德哥尔摩一路招摇过市——事实上,在来墨西哥跟我会合的路上,欧文已经在一次诗歌朗诵会上把自己的衣服全脱掉了。当时,一个听众激动地质问道:“你说的赤裸到底是什么意思?!”——听众指的是在他的诗里出现的“赤裸美女”和“裸露!忏悔”一类的句子——而他,竟然二话不说,当众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光,赤裸裸地站在那群男女面前,幸而那是一群被流放出巴黎的超现实主义听众——
第九十部他和西蒙一起来墨西哥。那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少年西蒙只有19岁,以前并不是同性恋,但他爱上了欧文、爱上了欧文的诗歌和他的灵魂,从此成为欧文的伴侣。欧文让另外两个男孩子先来墨西哥,一个是西蒙十五岁半的弟弟拉撒路,另一个是纽约的拉菲尔·乌尔索,一个年轻伟大的诗人,后来写过《炸弹》,《时代》周刊登了其中一段,以表明它的荒谬可笑,可是人人都喜欢这首诗。
第九十一部大家应该知道,作为一个作家,我自然会认识很多同性恋,在最优秀的作家当中,至少有60%至70%都是男同性恋——如果没有高达90%的话。我到处都能碰到他们,跟他们聊天,交换手稿——在派对上、在朗诵会,他们无处不在。但这并不妨碍一个非同性恋作家成为作家,也不妨碍他跟同性恋作家交往——拉菲尔也是如此,他像我一样,跟谁都熟——我可以拿出一英里长的名单,全都是同性恋艺术家,而我觉得每个人都可以各有所爱,并无伤大雅——
第九十二部欧文写信告诉我,他们会在一周之内到达。我赶紧鼓足干劲,在他们说要来临的那一天就把小说赶完了,但他们要迟两个星期才能到达,因为他们要在中途去瓜达拉哈拉拜访一个莫名其妙的所谓女诗人,真是无聊透顶。于是,我不必再坐在屋顶上,盯着下面的街道,痴盼着这四个马克斯①兄弟从奥里萨巴②漫步而来。
第九十三部老哥内斯也在焦急地等着他们到来。多年的流放生活(从家庭和法律两方面)让他变得十分孤独,此外,他跟欧文相交已久,1945年,欧文、哈巴德和我在时代广场一带的酒吧厮混、嗑药的时候,就常跟他混在一起。那时候,哥内斯正处于他作为一个“大衣窃贼”全盛期的顶峰,常对我们发表人类学和考古学方面的演讲,甚至对达菲雕像发表演说,尽管根本无人倾听。——直到后来,我才萌发了那个伟大的念头:倾听哥内斯;而后不久,欧文也开始学我的样子。
第九十四部而今,欧文是个同性恋者。我跟科迪在路上的那些日子,他跟着我们去丹佛,还有其他地方,随身携带着他那启示录式的诗歌,和他那双眼睛。而今,他已经是一个成熟而闻名的诗人,为所欲为,四处行走,却懒于写作,目标混乱——也许该把他叫做“加登嬷嬷”。
第九十五部每个白昼,我坐在屋顶,凝视着大街,梦想着他们的到来。有时我会扔下几块鹅卵石,大喊大叫,为他们的迟迟不来而觉得不可思议,但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们会真的到来,抵达这阴郁的现实之城。
第九十六部
第九十七部
第九十八部十
第九十九部
第百部我睡觉了。整个长夜,我都在就着烛光写诗、写布鲁斯歌谣。之后我通常会睡到中午才起床。这时,门被推开了,欧文走了进来。在旧金山的时候,诗人本·法根曾跟他说:“一到墨西哥就给我写信,告诉我你对杰克房间的第一印象。”后来欧文是这样写的:“松垮的裤子挂在墙钉上。”——他进门之后,就站在房子里东张西望。我揉了揉眼睛,开口说:“你他妈的迟到了两个星期……”
《荒凉天使》 下 卷《荒凉天使》 穿越墨西哥(6)
第百一部“我们在瓜达拉哈拉过夜,去拜访一个叫艾丽丝·纳博科夫的奇怪女诗人。你无法想像那一切有多么神秘——她的鹦鹉、她的房子和她的丈夫!——杰克,你过得怎么样?”他把手轻轻搭在我肩上。
第百二部在人的一生之中,那些漫长的旅途是那么的奇妙莫名。我和欧文在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校园里开始我们的友情,而此刻,我们却在墨西哥的一间简陋的毛坯房里面面相觑。人们的历史就像一条长虫穿越漆黑的广场——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好好坏坏,它让你怀疑我们祖先的生活方式——“我们的祖先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第百三部欧文回答:“他们在房子里痴笑。快起床,快,我们马上进城,去看看窃贼超市。拉菲尔在从提瓦纳过来的路上已经完成一首疯狂的长诗,写的是墨西哥的末日,我要带他去看看真正的末日,看看超市里的东西。你以前看过他们卖的玩具吗——那些缺胳膊少腿、破烂不堪的玩具?还有那些蛀迹斑斑、年老佝偻、一碰就碎的阿兹特克木像?”
第百四部“以及用过的罐头起子。”
第百五部“还有1910年的购物袋,如此奇异。”
第百六部我们又故态复萌——似乎我们的每场对话都会变成一首摇曳的诗,除非我们谈到什么具体的事情。
第百七部“豌豆汤里漂浮着凝乳。”
第百八部“你们找到住房了吗?”
第百九部“我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租间房,哥内斯说我们可以租楼下的房子,既便宜还带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