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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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琼瑶-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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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结束了。 当然,她也不能再留在工厂里,他可以给她一笔钱,然后再写封介绍信,把她介绍到别的 地方去工作。以他的社会地位,他很容易给她找到一个适当的工作。无论如何,她自己并 没有什么大过失,即使他们之间的事是结束了,他也不忍让她再沦为舞女,或是女工,他 一定要给她把一切都安排好。驾著车子,他一路上想著的就是这问题,他觉得自己已经冷 静下来了。可是,当车子越来越接近工厂,他的心就越来越跳得猛烈,他的血液也越来越 流得迅速。而且,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开始期盼著见到她的一刻,她的面庞又在他的眼前 浮移,他似乎看到她那对哀愁的眼睛对他怔怔的凝视著。他喘了口气,不知不觉的加快了 车行速度。 

  走进了工厂,他一直冲进自己的办公室内,今天他来晚了,含烟一定早就到了。可是 ,一进了门,他就愣住了,含烟的座位上空空如也,迎接著他的,是一屋子冷清清的寂静 ,含烟根本没有来。他呆立在门口,有好几秒钟,他都一动也不动。然后,一阵强烈的、 失望的浪潮就对他卷了过来,迅速的淹没了他。好半天,他才走向自己的书桌后面,在椅 子上沉坐了下来,用手支著头,他闭上眼睛,陷入一种深深的落寞和失意之中。 

  有人敲门,他抬起头来,一时间,血液涌向他的头脑,她来了!他想,几乎是紧张的 盯著房门口。门开了,进来的却是领班蔡金花。他吐出一口长气,那层乏力的,软弱的感 觉就又笼罩了他。他闷闷的问: 

  “有什么事?”“颜丽丽交给我这封信,要我交给你。是章小姐托她拿来的。”“章 小姐?”他一愣,这才回过意来是含烟,接过了信,他又抑制不住那阵狂猛的心跳。蔡金 花退出了屋子,一面对他好奇的注视著。他关好了房门,坐在沙发上,立即迫不及待的拆 开了信封,抽出信笺,含烟那娟秀的笔迹就呈露在他的眼前:“柏先生……”这称呼刺痛 了他,使他不自禁的狠狠的咬了一下嘴 

  唇,这才重新看下去,信写得十分简短: 

  “柏先生:我很抱歉带给了你许多困扰,也很感激这几个月以 

  来,你对我的诸多照顾。我想,在目前这种情形下,我 

  不便再到你的工厂来办公,所以,我辞职了。相信没多 

  久,你就可以找到人来顶替我的位置。 

  别为我担心,我不过再为命运播弄一次。命蹇多乖, 

  时也运也,我亦无所怨。从今以后,人海茫茫,随波浮 

  沉而已。祝福你!深深地。愿你找到你的 

  幸福和快乐! 

  含烟于灯下” 

  放下了信笺,他心中充塞著一片苦涩和酸楚。她竟不等他向她开口,就先自引退了。 这本解决了他的一项难题,可是,他反而有股说不出的惆怅和难受。拿起信笺,他又反复 的看了好几次。含烟,你错了,他想著。你不必随波浮沉,我总会给你一个好安排的。站 起身来,他在室内来来回回的踱著步子,从房间的这一头一直走到那一头,这样起码走了 几百次,然后,他坐回桌子前面,拿了一个信封,封了五千块钱,再写了一个短笺:“含 烟:五千元请留下度日,数日内将对你另有安排,请等 

  待,并请万勿拒绝我的一番好意。总之,你是我所遇到 

  的最好的女孩,我永不会,也永不能忘记你,所以,请 

  别拒绝我的友谊。祝好 

  霈文” 

  封好了信笺和钱,他叫来了蔡金花,要她立即把钱和信送到含烟家里去。蔡金花用一 种惊奇的眼光望著他,但是,她顺从的去了。两小时后,蔡金花回到柏霈文的面前,把那 五千块钱原封不动的放到柏霈文的书桌上。柏霈文瞪视著那笔钱,紧锁著眉头说:“她不 收吗?”“是的。”“她怎么说?”“她什么都没说,就叫我带回来给你。” 

  “没有回条吗?”“没有,什么都没有。”蔡金花看著柏霈文,犹豫了一会儿,似乎 想说什么又咽住了,只是呆呆的看著他。 

  “怎样?”柏霈文问:“你想说什么?” 

  “你辞退了章小姐吗?柏先生?”她终于问了出来。 

  “唔,”他支吾著。“是她不想做了。” 

  “哦,”蔡金花垂下头。“我想她是愿意做的,要不然,她不会对著你的信淌眼泪。 ” 

  柏霈文震动了一下。“你是说,她哭了吗?”他不安的问。 

  “哭得好厉害呢!先生。” 

  柏霈文咬紧了牙,心脏似乎收缩成了一团。蔡金花退出了房间,他一动也不动的坐在 那儿,瞪视著书桌上那叠钞票。一时间,他有个冲动,想拿著钱开车到含烟家里去。但是 ,他克制了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是怎样呢?除非他仍然准备接受含烟……不,不,他不行 !在知道她那段历史之后,一切只能结束了,他不能漠视那件事!他用手蒙住了脸,痛苦 的在掌心中辗转的摇著他的头。他不能漠视那件事!他不能! 

  他没有去找含烟,第二天,他也没有去,第三天,他仍然没有去。可是,他变得暴躁 而易怒了,变得不安而憔悴。他拒绝了生意,他和员工发了过多的脾气,他无法安下来工 作,他不愿走进自己的办公厅,为了怕见含烟留下的空位子……第四天,他一早就到了工 厂,坐在书桌后面,他出奇的沉默。一整天,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处理任何一件公事, 甚至没有出去吃午饭,只是呆呆的在那儿冥想著,面对著含烟的位子。然后,当黄昏来临 的时候,他忽然跳了起来,走出了工厂,他大踏步的冲向了汽车,打开车门,他迅速的钻 了进去,迫不及待的发动了车子。经过了一日的沉思,他想通了,他终于想通了!摆脱开 了那份对“处女”的传统的看法,他全部心灵,全部意志,全部情感,都在呼唤著含烟的 名字。含烟!我多傻!他在心底叫著。这何尝损坏了你的完美?你那样真,你那样纯,你 那样善良,你那样飘逸,你那样高高在上,如一朵白云……什么能损坏你的完美呢?而我 竟把社会的罪恶记在你的身上!我真傻,含烟,我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傻瓜!最愚蠢的、最 不可原谅的、最狠心、最庸俗的!我竟像一般冬烘那样重视著“处女”!哦,含烟!我白 白耽误了三天的时间,把彼此陷入痛苦的深渊,我是个傻瓜!天下最大的傻瓜!车子在大 街小巷中飞驰著,一直向含烟住的地方开去。他的心跳得比汽车的引擎还要猛烈,他急于 要见到含烟,他急于!在那小巷门口停住了车子,他跳下了车,那样快的冲进巷子中,他 在心中不住的祷告著:别出去,含烟,你必须在家!我有千千万万句话要对你说,你一定 得在家!但是……他又转回头想,你即使不在家也没关系,我将站在你的房门口,一直等 到你回来为止,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一定! 

  停在含烟的房门口,他刚举起手来,门上贴著的一张大红纸条“吉屋招租”就触目惊 心的呈现在他眼前,他大吃了一惊,心头迅速的祈祷著;不不,含烟,你可不能离去,你 绝不能!敲了门,里面寂然无声。一层不祥的预感使他的心发冷,他再重重的敲门,这次 ,有了回声了,一阵拖板鞋的声音来到门口。接著,门开了,那不是含烟,是个梳著发髻 的老太婆。“先生,你要租房子吗?”老太婆问。 

  “不,我找一位小姐,一位章小姐。”他急切的说。 

  “章小姐搬家了。”“搬家了?”他的头涔涔然,四肢冰冷。“什么时候搬的?” 

  “昨天晚上。”老太婆转过身子,想要关门,他迈前一步,急急的挡在门前。“请问 ,你知道她搬到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你知道她养父母的家在哪儿吗?”他再问,心底有份近乎绝望的感觉 。“不知道,都不知道。”老太婆不耐的说,又想要关门。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塞进那老太婆的手中,几乎是祈求似的说:“请让我在这 屋子里看看,好吗?”他心中还抱著一线希望,她既然昨天才搬走,这屋子里或多或少会 留下一些东西,一个地址,一个亲友的名字,或是其他的线索,他必须要找到一点东西, 他必须要找到她! 

  老太婆惊喜交集的握著那些钞票,一百元,半个月的房租呢!这准是个有钱的疯子! 她慌忙退后,把房门开得大大的,一叠连声的说:“你看吧!随你怎么看!随你看多久! ” 

  他走了进去,环室四顾,一间空空的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床和桌子都是房东的东 西,仍然留在那儿没有搬走。房内依稀留著含烟身上的衣香,他也恍惚看到含烟的影子, 坐在床沿上,眉梢轻颦,双眸脉脉。他重重的甩了一下头,走到书桌前面,他拉开了抽屉 ,里面留著几个没用过的空白信封,一个小小的案头日历,他翻了翻日历,希望上面能留 下一些字迹,但是,上面什么都没有。其他几个抽屉根本就是空的。他再对四周望了望, 这屋子中找不出什么痕迹来。低下头,他发现桌下有个字纸篓,弯下身子,他拉出那个字 纸篓,里面果然有许多废纸,他一张张的翻阅著,一些帐单,一些文艺作品的剪报,一些 包装纸……然后,他看到一个揉绉的纸团,打开来,却是他写给她的那个短笺,上面被红 色铅笔划了无数个“×”号,划的人那么用力,纸都划破了,在信后的空白处,他看到含 烟的笔迹,凌乱的写著一些句子: 

  “柏霈文,你多残忍!你多现实! 

  你不必用五千元打发我走,我会好好的离去,我不 

  会纠缠你。但是,我恨你! 

  哦,不不,霈文,我不恨你,只要你肯来,我求你 

  来,来救救我!我不再要孤独,我不再要飘泊,我爱你, 

  霈文,如果你肯来,如果你不追究我的既往,我将匍匐 

  在你的脚下,终身做你的女奴!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 

  我期盼你的殷切,我爱你的疯狂,柏霈文!柏霈文!柏 

  霈文!柏霈文!……救我吧!霈文!救我吧!否则我将 

  被打进十八层地狱!否则我将沉沦!救救我!霈文! 

  可是,你为什么不来呢?两天了,你真的不来了! 

  你像一般世俗的人那样摒弃我,鄙视我,轻蔑我,你是 

  高贵的先生,我是污秽的贱货! 

  我还能期望什么?我不再做梦了,我多傻!我竟以 

  为你会回心转意。我再不做梦了,我永远不再做梦了, 

  毁灭吧!沉沦吧!堕落吧!嫁给那个白痴吧!还有什么 

  关系呢?含烟,含烟,你只是别人脚下的一块污泥! 

  霈文,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在无数个“恨你”之后,纸已经写完了,柏霈文颤抖的握著这张纸,冷汗从他的额上 沁了出来,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对含烟做了些什么,他才知道自己怎样侮辱和伤害 了那颗脆弱的心灵,他也才知道那女孩是怎样痴情一片的爱著他,她把一切告诉他,因为 不愿欺骗他,她以为他能谅解这件事,能认识她那纯真的心与灵,而他呢?他却送上了五 千元“分手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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